她吃力地扛了一套書,從出版社大門蹣跚地走出來,才把書放進腳踏車前的置物籃,背後就有人叫喚她。

「方小姐,方小姐!」照例擦著流不完的汗、晃著惹人不禁多看一眼的噸位,辛苦萬分地擠出駕駛座。他手上那條手帕應該全濕了吧?

她看著自己一身毛衣呢裙,很難想象李秘書該如何度過仲夏,現在才是早春呐!

「方小姐,你手機都不開嗎?我撥電話、傳簡訊給你好多次了,你怎麽都不理會啊?」很懊惱地走向她,「要不是基金會的人說你可能在這兒,我真不知道要怎麽向景先生交待哩!」

她伸進背包取出手機,打開合蓋一瞧,電力早已耗盡。她展示失去光亮的螢幕讓他過目,兩手一攤,一副勿怪的表情。

「好吧!好吧!不怪您!」他揮揮手帕,拉起她的手,「走啦!已經六點了,上我的車吧!腳踏車就放在行李廂,唔——應該放得進去,不會有問題!」

她拒絕前進,莫名其妙看著他,「去哪裏?」雙唇明顯地開合讓他明了。

「咦?您忘啦?今天是和景先生吃飯的日子啊!」照理她不會忙過日理萬機的景懷君,怎麽如此忘性?

「啊呀,我忘了買菜!」她敲敲腦袋。他猜懂她的唇語,做個阻止的手勢,「不用、不用,忘了通知您,景先生今天開會太晚,沒法趕到您公寓去,別忙了!」

她站著不動,不知他賣什麽關子,歪著頭思忖的模樣。

「唔——我們直接就到景先生現在的地方去,一樣可以共進晚餐。」好似怕她有意見,趁她來不及反應,兩隻肥掌塞小雞般將不到他一半體重的她塞進後車廂。

她很想告訴李秘書不必這麽緊張,就算取消約定也無妨,這麽急就章共進晚餐應付她太辛苦了,她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客戶;不過看到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肥臀擠進駕駛座,滿頭大汗地轉動方向盤,就打消了念頭。如果堅持己見讓他交不了差,血壓恐怕會急速上升,而且,擁擠的駕駛座似乎很難讓他輕鬆回頭交談。

不過是一頓飯罷了!

***

bbscn

***

bbscn

***

bbscn

***

約定的地點讓她很意外,是郊外一家十分講究養生、天然、食材精致的餐廳,她在雜誌的美食版麵看過,城裏隻有兩家分店,老板好像和她一樣姓方。

共進晚餐的對象讓她更意外,當她讓服務生帶著穿廊繞室,暈頭轉向來到包廂前時,門外已整齊擺放了兩雙鞋子,男用皮鞋和女用高跟鞋,裏麵不隻一個人。

服務生禮貌地敲一下門框,傳來應答聲時,才拉開綴有古典鏤花的廂門。

架高的檀木地板上,中間是一張方型餐桌,底下挖空讓客人方便置腳,餐桌兩端,一邊是漠然而視的景懷君,一邊是一臉詫異的年輕幹練女性。

她微微尷尬地點頭,輕手輕腳地上了包廂,繞過景懷君,在靠窗那一頭端坐下來。

「這位是——」左側的粉領女郎帶著職業的客氣微笑問。

沉默的景懷君出人意表道:「我太太。」

方菲乍聽,沭然一驚,往後一退,上抬的膝蓋差點撞翻了桌子,她下意識伸手扶穩搖晃的湯碗,一部份溢出的湯汁潑在拇指上,她倏地縮手,女人眼尖,趕緊用濕紙巾包覆她的手,關心的問:「沒事吧?」

她猛搖頭,對上那雙秀麗的眼,以唇形道:「謝謝,我沒事。」

女人明白她的意思,表情卻微有困惑,景懷君淡淡解釋:「她這兩天感冒,嗓子不好,不方便說話。」

女人「喔」聲表示理解,禮貌地安慰:「辛苦了。」

方菲質疑地望向他,他很快別過眼,接著介紹女人:「這位是王明瑤律師,我們正在商談公司股務的細節,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你也點個菜吧!」

原來如此啊!他可真不浪費一點時間,同時完成兩件事。看桌上那些所剩無幾的菜肴,兩人邊吃邊談的商議應該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桌上一角堆了一疊文件,密密麻麻都是數字和蓋印,那些就是他的生活核心了吧。

但,又何必多此一舉揭示她的身分?真令人猜不透!

「咦?是景先生的客人嗎?歡迎、歡迎!」從隔壁廂房走出一位高壯的男士,語中含笑,噪聲有股熱情的力道,和生張熟魏慣的圓滑。

「是景太太。」王明瑤更正。

「喔?」生動的五官閃過驚異,很快又漾出笑紋,「難得啊!幸會!」

「方老板,正好,請再多準備一副餐具,麻煩來些清淡的東西。」景懷君吩咐。方菲目睜睜看著方老板,總覺得哪裏見過,一時卻對不上名字。

「沒問題。」方老板比個OK手勢,興味盎然地瞧著她,「景太太有沒有特別喜歡哪一類菜色?」

她愕然,一手探進背包內摸索,想拿出紙筆,景懷君開了口:「就那道百菇鮮鍋吧!配一碗什錦穀飯。」

方老板點頭,再看她一眼,笑道:「不介意湯頭用烏骨雞燉紅棗吧?可以讓你臉色更紅潤喔!」那張單薄的臉實在弱不禁風了點。

她感謝地首肯,投在他虎虎疾走的背影上的視線好一陣才調開。

王明瑤的專心很難不被方菲所影響。身邊這位學生模樣的女孩就是景懷君傳聞中的低調妻子?不像啊!

她有二十歲了嗎?細瘦的骨架穿上毛衣仍不顯豐腴,脂粉末施的尖小臉蛋帶著透明的白,霧黑的大眼下一層陰影,元氣不是很足,但靈動的眼一望過來,似有千言萬語,彷佛平日擅於用眼睛說話。

不懂啊!景懷君竟這樣隨意打發和妻子的共餐!這對夫妻間有一種難言的疏漠,但又不似感情不睦,女孩沒有一絲不高興的模樣,落落大方地就座,好奇不已地打量四麵擺設,並且轉身朝背後窗外的櫻花園景看了好一會,頰畔泛起若有似無的笑,一派年輕無機心,怎麽看都不像對了景懷君的味。

「王律師、王律師?」景懷君擰起眉,對她的分心有些不悅。「照你看來,對方能收到多少份有效委托書?」

王明瑤趕緊收心,重新接續方才中斷的對談。

景懷君必然是常客,方老板竟然親自端上那鍋百菇鮮雞燉湯,替方菲點好爐火,擺上幾盤生菜和餐具,殷勤地叮嚀,「份量減為一人份,要盡量吃完喔!」溫暖的笑容使方菲心生愉悅,點頭向他回禮,視線又被那說不出的麵善臉龐吸引,直盯著他離開為止,還是想不起在哪見過這位壯男。

她舉起筷子,正想向在座其它二位致意要冒昧開動了,發現兩人已進入她無法涉入的凝肅討論,她聳聳肩,調整一下進食心情,深深吸一口濃鬱的湯香,全神貫注地吃起來。

各自相安無事了半小時,她將能下腹的菜全不保留,不必擔心吃相不好看,眼前陷入某種問題僵局的男女眼裏隻有工作。可惜她用餐速度還是快了一些,服務生將餐盤收拾,奉上熱茶後,討論尚未告一段落,她覷看了男人一眼,明了到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他都不可能讓她先行告辭。

四下觀察了一番,她從背包抽出一本隨身畫冊和色鉛筆,稍挪遠一點距離靠牆坐著,專心一致描摹窗外看得到的景物。

不到十分鍾,暮色已濃,光線漸失,樹影模糊,她作廢了一張庭院寫生,注意力轉回室內,瞟動著眼眸觀察,迅速抓住了目標,低頭快筆作畫。

這次很順利地打發完時間,最後一部份空白剛塗滿,王明瑤優雅地起身向她道別:「景太太,我先告辭了,抱歉,占了你的時間,改天見!」

她笑盈盈揮手,發現站起來的王明瑤身段十分修長,頭頂快到景懷君耳際,她暗自欣羨,又低下頭,修改一下部份細節。

一片陰影罩住她的采光,她抬起頭,不明所以。

「該走了!」男人以冰冷的公式化口吻提醒。

她立即利落地跳起來,打開背包,將散落的色筆一一歸位,回頭一看,腳邊的畫冊消失了,她到處探尋,赫然在景懷君手上出現。

她伸手就奪,他將畫冊拿高,微眯著眼瞅她,發出評語:「技巧不錯。」垂手遞還她,「但你覺不覺得,你觀察力有問題?」

她楞住,認真的捧起畫冊仔細端詳,不時左轉右斜觀看角度,找尋差錯。

畫裏是兩個在交談的男女,男的兩時支在桌麵,俯視攤開的文件;女的手撐著腮,直視著男人,兩顆頭顱相距極近,細部都有交待,十分寫實,刹那的神韻亦有捕捉到。她攤攤手,不明白。

「眼神和表情,注意到了沒有?」他指著畫麵上的王明瑤,冷哼一聲道:「她的眼神應該是在思索,並不是傾慕,你畫的像是正在談戀愛的情侶,而不是合作關係的兩個人,你說是不是失真了?」說完回身走下包廂,穿上鞋就走。

她不以為然地噘噘嘴,三並兩步跟上他,一樣穿廊繞室,返回大廳櫃台。景懷君拿出信用卡結帳,櫃台服務員忽然交給她包裝好的沉甸甸的一袋東西,笑容滿麵道:「老板特地送給貴賓嚐試的新菜色,是百合燉湯,對女孩子尤其好。」方老板正在不遠處和一桌客人熱烈喧嚷著,見她望過來,抬眉咧嘴笑,她舉手揮了幾下,雙手合十點頭,表示感謝。

景懷君握住她肘彎,略微施力帶著她快步走出去,她不時回頭張望,腳步偶爾還踉蹌了幾下,兩人站在庭院立燈旁,等著司機將車開過來。

他兩臂抱胸,隱忍了一會,瞥見她還在瞄餐廳的方向,終於忍不住冷譏道:「原來你欣賞的是這一型男人。你大概不知道吧?方老板已經結婚了。」

她是不是太不懂得含蓄了?從第一眼見到方斐然就目不轉晴地盯著瞧,完全沒有意識到看在王明瑤眼中是何觀感。而方斐然也太莫名其妙,無厘頭地獻殷勤,他是這裏的貴賓,以往也沒收過任何湯品嚐鮮,眼巴巴討好家眷就能業績長紅嗎?

方菲在一旁置若罔聞,沉入思索中,大概被說中了心事,才會乖乖俯首。車子一來,他自行開了車門,袖口卻被扯住,她用力拍打他的手臂,極為興奮,還將畫冊翻新一頁,在上頭率性寫了幾個字,「我終於想起來了,他長得很像一個電影明星,你猜出來沒?」

「你指的他是誰?」為何如此喜不自勝?她蒼白的顴骨竟透了點紅暈出來。

「方老板啊!你瞧他像不像約翰·屈伏塔?」

她認真地將答案湊近他鼻端,不掩孩子似的雀躍。她從頭到尾在腦海裏打轉的就是這件事嗎?那油然而生的笑容,竟讓他感到幾許刺眼,他格開畫冊,低叱:「幼稚!上車吧!」

流動的空氣霎時凝結。他刻意忽略她的存在,望著車窗外回想與王明瑤的討論內容,車廂一片沉靜。不知過了多久,一張白紙黑字放在他膝上,他開了照明燈快速瞄過,上麵寫道:「未來如果沒有充份的時間,可以不必勉強安排共餐,我不會為了你的偶爾缺席為難你。」

他斜瞟了她一眼,直視前方應道:「不為難。今天是特地安排王律師在場的,履行同居義務不是自己說了算,還要有證人指證。我們曾出雙入對,免得將來你又來一招惡意遺棄罪名,不是讓我疲於奔命。」

她怔了怔,懷疑自己所聽到的,提筆又寫,「何必費心維持這樁婚姻?」

「這是我父親的遺願,雖然這個想法不是很明智,但我一向是個守信用的人,請別破壞我的信用。」他關上照明燈,合上眼皮,拒絕對話。

一股熱氣湧向眼眶,她抓著膝上的背包,一秒也不想待在這個充份靜音的舒適車座上,向前拍拍司機的肩,指著前方不遠處的路邊公車站牌,一手預備按開門鎖下車,景懷君飛快捉住她躁動的手,沉聲喝:「做什麽?」

她一把推開他,不斷敲敲按按門邊幾個控製鈕。司機不知所措,請示主人:「景先生,是不是要停車?」

「繼續開!」他箍住她兩隻手腕,按在她膝上,她驚於他的霸道,一時駭異,忘了掙紮。隻見他薄唇附在她鬢邊,以僅僅兩人聽得到的耳語道:「現在下車太早了,你得到我住處履行同居義務,客房已經準備好了,我懂得禮數,絕不會讓你睡沙發的。」

她識時務地放棄了堅持,視線落在窗玻璃上的孤清剪影,心頭起了個問號,她的外公到底知不知道,他替她安排了一個怎麽樣的男人?

***

bbscn

***

bbscn

***

bbscn

***

她一點都不明白,明明隻有一個人,為什麽要住在如此空闊、房間數不詳的大屋子裏?大倒不是真正的問題,問題在它坐落的地點,她幾乎可以斷定,從大門口走到私家小徑,爬上幾戶別墅共享的柏油小路,再繞到外車通行的連絡道,並且輕鬆地尋覓到公車站牌,是一項不可能的任務!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上了山後,開始起風了。

房子四周皆是成蔭的樹籬,風一掃過,除了葉片的沙沙作響聲,還有枝啞彼此推擠發出的咿呀聲,成了室內揮之不去的背景音效。

「很抱歉,這裏的幫傭隻有白天才在,一切都得請你自己來了。」他大略說明了一遍必要的設施位置,指著二樓長廊第一間緊閉的門扉道:「我就睡那一間。客房在客廳右手邊走道盡頭,盥洗用具都備好了。想吃什麽、喝什麽很方便,廚房就在附近。有事請用內線電話,上麵有標示每一個房間的號碼。明天的早餐不必擔心,廚子會來準備,還有疑問嗎?」

她緊抿著唇不置可否,逕自走進客房,反手「碰」聲關上房門,暫時隔絕了兩個人。

她唯一的疑問是,他生活的樂趣是否來自掌控一切?

意興闌珊地注視潔淨巧致的床鋪,她決定放下一切不愉快,好好睡一個寧靜無聲的覺。

簡略梳洗一番後躺在**,隻留了一盞小夜燈,閉著眼假寐,五分鍾後,發現自己全然想錯了,這屋子一點都不寧靜,甚至比自己城裏的公寓還吵雜;先別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枝啞挪移聲,有一種不知名的怪蟲拚了命地在草間長鳴,令人牙癢癢地翻來覆去,刺激她敏感的聽覺。

好不容易在各種細瑣的怪聲中昏昏入眠,一個巨大的、冷不防的轟隆爆炸聲直擊她的耳膜,她直挺挺坐起,霎時不知發生了何事,心髒劇烈地咚咚敲動。直到看見了猛烈搖晃的樹影間,間歇地閃動一道道白光,才恍悟到山邊的天際在打雷。

仿佛是預告暖春的驚墊雷聲,一聲比一聲驚心動魄,喚醒大地的聲光效果十足,把她的睡蟲驅逐到一隻不剩。她駭然地下了床,抓起床頭電話,才想起她根本無法出聲。

緊接著,下雨了,滂沱地敲打窗玻璃,衝別整座山頭,風大雨大,窗簾高揚,雨水霎時帶進屋內,她趕緊關閉窗子。可這樣一來,連綿不斷的大雨墜落在各種角落的聲音,形成了無法掩耳的噪音,加上投射在牆上的樹枝黑影,提供了胡思亂想的素材,忍耐了十幾分鍾,全副武裝對付入侵的各式幻覺,她一刻也待不下去這個房間。

棉被一抽,把身體裹緊,她衝出客房摸索到客廳,在一陣陣疾閃的電光下找到了樓梯方向,連跑帶爬奔上二樓,站在景懷君臥房門前,她舉起了右手,握拳就要捶敲下去,立即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她這是在幹什麽?把他叫醒又能做什麽?讓她置身在這令人發毛的大屋子裏的不正是他?難不成讓他守夜?

她沮喪地垂下手,可悲地明了她再也不敢回到一樓客房,無論如何,這裏總是離活生生的人近一點,遠比在那舒適的軟**擔驚受怕好。

她心一橫,終於下了個決心。

***

bbscn

***

bbscn

***

bbscn

***

他睡得下太好,比在方菲公寓過夜那一次還輾轉難眠,並非一場春雷春雨的乍然來襲,他的房間隔音良好,而是附近出現一種難以判別的、前所未有的門板摩擦聲,間中甚至夾雜「咚」一聲物體碰撞的異音。

無法置之不理,他終究下了床,靜靜佇立在房間中央,排除了窗外各種大自然的聲源後,他慢慢走向最可疑的門口,輕輕扭轉門把,感到門比以往沉重,停了一下,鎮定地預設一些可能的情況,再一寸一寸往後移動。洞開一個人的寬度後,腳尖隨即被柔軟的東西壓住,不可思議地垂首查看,門口蜷縮著一團包覆住的不明物,他屈膝蹲下,借著閃電給予的刹那光亮,看清了那團東西。

她這是在做什麽?竟裹著條棉被替他守夜?不,當然不會是這個誇張的理由,她在害怕!

他上下探查了一回,她背靠著門框席地而坐,采取一個可攻可守的姿勢,分明是想近得聽得到他的動靜,以便他若起床可隨時溜回客房,但太過困倦的她,一定是抵不過精力的消耗,盹著了,額角一次又一次垂碰門麵,他聽到的怪聲想必來自於此。

他望了眼落地窗外的夜色,風雨未歇,想叫醒她,又怕多惹想法,他們之間畢竟比普通室友還不如。

他挺起腰,欲起身離開,她眉頭突然皺緊,往門一側依偎,卻落了空,直接貼往他的左胸,觸感生變,她馬上警醒,掀開眼皮,與上方一張嚴肅的男性臉孔正對,狠狠倒抽一口氣,全身僵凝。

「怕什麽?你不是自己來的嗎?」

不假辭色地說完,他幹脆敞開整扇門,走回那方大床,自顧自躺了下去,沒有邀請的意味,也沒有下逐客令的意思。

她動一動酸麻的右臀,扶著門框站直,看見他睡回大床,不再理會她,漸漸安了心,抬腳跨進房裏,小心掩上門,門很厚實,消除了大部份令人不安的響聲。環顧一遭後,她看中了牆角一座裝飾性質的長條椅,輕步走過去,調整一下躺下的角度,蓋上棉被,重新入睡。

窗外漸稀的落雨聲,成了催眠的頻率,有他在附近傍身,疲倦的她很快合眼。隻是山風依舊不止息,吹遍一整夜,吹走了**男人的睡意。

他數度起床,查看椅子上的女人是否一個轉身就掉落在地,其中一次他忍不住好奇,趨前俯視細看,為何她有辦法在隻能容身的長椅上安眠,甚至翻身?簡直是絕技!

他斷續小憩了幾回,直到天色蒙亮,便決定起床不再逗留下去。

在廚房準備好早點的幫傭,見到梳洗幹淨的他下樓,恭敬地喚一聲:「景先生。」

他點點頭,展開餐桌上擺放整齊的報紙,開始一天之初的閱報活動。

幫傭拿起掃帚拖把,沿著走道逐一進行清潔工作。景先生從不做無謂的交談,所以即使她瞥見他臉色比昨天黯沉,缺乏以往的容光,也保持緘默不敢好意搭訕。

他喝下半杯蔬果汁,看完一份報紙,正要吃下第一口吐司煎蛋,身後樓梯響起一串啪噠跑步聲,幫傭張口結舌奔到餐桌旁,食指指著二樓,上氣不接下氣,「那個……先生的房間……有人——怎麽辦?」

他不耐煩地挑眉,視線不離一則引發他興趣的財經新聞,隨口回答:「大驚小怪什麽?那是景太太,待會再準備一份早餐,再替她叫車下山。」

她唯唯諾諾,咽下一肚子困惑,默默提著拖把走回二樓。

太奇怪了,她在這宅子裏工作兩年來,從沒見過半個女人出現,老少皆無,以為他不近女色,卻又出其不意,憑空冒出個景太太來!景太太也罷,為什麽好好的床不睡,卻可憐兮兮縮在一張椅子上?這個做丈夫的是不是太狠了一點?

不對不對,這幢大屋起碼另有四間空房,就算兩人意見不合,互不幹擾也很容易辦到,不至於委屈至此啊!

她邊猜邊走,想到景先生疲倦的麵容,忽然紅了臉,那張窄小的長椅,兩個人要怎麽……不行不行!再想下去的內容就太缺德了,她可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再次踏進景先生的臥房,她又嚇了一跳,椅子上的女人醒了,一頭蓬鬆亂發披肩,睡眼惺忪地看見陌生歐巴桑,立刻回神,想直起腰坐起,忽又齜牙咧嘴苦著一張臉,她趕忙靠過去扶住她,「景太太,沒事吧?」

女人向她作勢要紙筆,她大惑不解,為何不出口說話?

她就近在景先生床頭取了便條紙和鋼筆交給女人,女人辛苦地寫了幾個字給她,做出感謝的手勢。

「這位大大,請扶我走一段路,我的腰好像閃到了。」

「您為什麽——」她不該多問,這可是人家閨房的私事。

年輕的景太太卻認真地再寫幾個字回答她,並且露出懊悔的表情。「都怪我,不該選這張椅子,怎麽說還是床舒服。」

那一瞬間,她的臉直紅到耳根,不得不承認,她實在小看了景懷君。

***

bbscn

***

bbscn

***

bbscn

***

景懷君並不喜歡切花,連帶對插花亦無任何好感,但不知為何有此不成文的習慣,辦公室就得有盆新鮮插花點綴,如今這個習慣替他帶來了惱意,他決定此事告一段落後,公司全麵將插花改為盆栽,省錢省事又綠化環境。

他手裏把玩著卡片,重看了一次上頭的字句——

你始終認為,從你眼裏看出去的一切,才是正確無誤的,你試著停歇過嗎?關注一下你麵前的女伴,她多停駐在你臉上的微笑隱含了什麽?注意一下餐廳後園那片盛開的櫻花林是緋寒櫻還足南洋櫻?你必然忘了那一餐吃了哪些滋味的菜色,可惜了廚子的精心手藝啊!在你眼裏,最美的是數字,最痛快的是贏,最愉快的是全盤控製。

他打開最下一格抽屜,將卡片拂了進去,麵色沉了許久,方按下分機,「特助,進來一下。」

不到一口茶時間,特別助理急匆匆踏進辦公室,在桌上攤開一疊資料,扶了扶下滑的鏡框,欣慰的語氣報告:「這裏是掌握股數不小的股東名單,財務長做得很好,五成的外資股東都能掌握,美國那邊的李先生也鬆口了嗎?」

他不置可否,「這你不用操心,我會保持連係。」

「這次公司和偉利兩派雙方持股數太接近,未來能征求到多少小股東的委托書才是勝負關鍵,您和王律師有對策了嗎?」

「快有眉目了,恐怕我們要提前作業了。」他揉揉眉心,不自主的分神,眼裏躍動的都是卡片上的飛揚字跡。

「景先生,有一件事您應該知道吧?」特助微低垂視線,不敢直視他。「偉利推派出來的董事名單,其中之一是張喜仁先生,張先生他——」

臨陣倒戈!特助想說的是這個字眼吧。

他閉上眼,不子置評。他早已聽到風聲,張喜仁決定站在偉利那一派對付他。

一根看不到的細線緊牽動他的思緒,連結到抽屜裏那幾張卡片上的筆跡,不斷的搜尋、比對、琢磨,他眼皮驀地一掀,灼亮的眸光令特助微訝,他按了第二個分機鍵,「李秘書,一分鍾後進來。」

「景先生,還有一件事,這事不算大,不過,可能要麻煩您確定一下。」特助指著長串名單中畫上紅線的部份,「這位隱形股東掌握股數不多不少,大概是百分之零點一,在三年前經由景老先生名下轉讓才持有,過程合法,三年來這位股東沒出席過股東會,也沒表達過意見,倒戈的機率雖然不高,不過,依現在情勢,任何一位搬得上台麵的股東都值得掌握,您對這一位有沒有一些了解?」

他引頸一探,暗驚,麵色陰睛不定,稍久,才開口,「我了解,你可以放心,這個人不會有威脅。」

特助退出,李秘書擦身進來,景懷君指著電話道:「連絡一下當時執行我父親遺囑的朱律師,把所有的條文明列給我。」李秘書奉命轉身,他又再急急喚住,「等一下,花店——對!花店!把花店每次送花到我們公司之前的客戶名單弄到手,讓我看看。還有,方小姐每天的作息時間……」少有的敘事紊亂讓李秘書感到很新鮮,歪著胖臉打量著老板。

景懷君俯身拉開抽屜,指尖撚起今早拿到的卡片,指腹滑過開頭第一句——你始終認為,從你眼裏看出去的一切,才足正確無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