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莫桃出來,張宇源大驚停下,提著的一口氣收束不及立刻岔了,如遭重擊,腳踝一陣劇痛無法支撐,身子一軟坐下去,才叫出來:“二爺,你怎麽會來偷窺?”

莫桃還是氣得很,衝過來指著張宇源大聲吼道:“你用五雷咒!”

張宇源一臉驚詫,愕然道:“我沒有用五雷咒啊!”莫天悚聽見聲響跑過來,大聲問:“怎麽回事?”張宇源抱著腳踝疼得呲牙咧嘴的,氣道:“二爺非得說我用五雷咒。”

莫桃左手比劃一下,也是氣哼哼地道:“你敢說你手上掐的不是雷訣?刑天被陰風吹了多年,連一點熱力都受不住,能禁受五雷咒嗎?你分明是想置刑天於死地!”

張宇源啼笑皆非地道:“二爺,罡訣你懂多少?我掐的是雷訣不錯,可掐雷訣不代表就是要用五雷咒啊。”說完氣鼓鼓地也不多解釋。

莫桃還不服氣,莫天悚忙拉他一把不讓他再說,蹲下給張宇源檢查腳踝。拖下鞋襪伸手一摸,歉然道:“骨折了!好在不重,不過最少一個月是沒法走路了!桃子,你快點去做一付夾板過來。”一邊說一邊拿藥出來上。

莫桃還在生氣,站著沒有動,隻是把無聲刀解下來丟給剛剛跟過來的向山。向山接過刀轉身去找合適的樹木。

莫天悚把張宇源抱起來。湯雄急忙拖下外衣鋪在一塊比較平整的草地上。莫天悚抱張宇源過去坐下,伸手就把莫桃的衣服後擺撕下一幅,然後坐在張宇源身邊,把衣服撕成一條一條的。

莫桃怒道:“你幹嘛撕我衣服?”

莫天悚笑道:“你弄得張真人骨折,難道不該做點事情補償一下嗎?就讓你貢獻一點衣服後擺,看你小氣的!人家骨頭裂縫了都隻不過叫叫而已,也沒像你這樣瞪著眼睛!張真人,桃子是粗人不懂事,你別和他計較。”

張宇源本來疼得直“哎喲”,這下有些不好意思,抱著腳不再出聲,但呼呼直喘粗氣,顯然還是氣得很。

莫天悚又衝楊靖和湯雄叫道:“你們死人嗎?沒看見張真人沒法走路了?去,趕快去做一個軟兜,一會兒我背張真人出去!”然後又媚笑道,“張真人,我們都是俗人,不像仙長餐風飲lou不食人間煙火沒有火氣。又笨得很,真的不懂符咒罡訣,你就別計較了。要不,你吃個梨子敗敗火氣?”真的拿出一個山梨來,卻用力去莫桃潔白的衣服上擦擦,然後才遞給張宇源。

張宇源啼笑皆非,畢竟是洞天福地出來的人,氣消下去一大半,緩緩解釋道:“黃帝居土德,行土法,刑天巨首是被鎮在土中。本來木克土,然桃樹屬木,救刑天巨首不能單純用木來克土。刑天是炎帝部屬,炎帝居火德,雷對應木,又助火勢,所以我掐雷訣。不是要用五雷咒,而是要讓刑天巨首感應到有人來救他,做好準備拖困。”

莫天悚立刻衝莫桃瞪眼道:“聽見沒有?聽見沒有?你真小心眼,以你小人之心去度張真人博大寬宏的君子之腹!你以為天下就隻有你擔心刑天,張真人也擔心,他會害刑天嗎?他是在救刑天。”然後又陪著笑臉給張宇源道歉。

把張宇源弄得很不好意思,一個勁說沒關係,隻是很為難地道:“現在怎麽辦?我腳傷了,沒辦法再做法。”

莫天悚笑笑,羅裏羅嗦地道:“我這人壞到骨子裏去了,肯定學不會你們仙家道術,也是沒辦法的。但是桃子當初可是連蕊須夫人的天罡北鬥陣都破了,弄一棵桃樹絕對不在話下。再說他名字就叫莫桃,和桃樹有緣,五千年前和桃樹是一家人,給桃樹說說好話,說不定桃樹大仙就發揚風格,讓我們把刑天的腦袋拿出來。”

心裏很後悔內疚,一直沒出聲的莫桃實在忍耐不住,大聲吼道:“天悚,閉嘴!”

莫天悚嘿嘿傻笑一下,終於安靜下來,但還是對張宇源非常巴結,跪在張宇源身後,給他按摩肩頭後背,弄得張宇源啼笑皆非又渾身不自在。張宇源在上清宮僅僅是一個後生晚輩。莫桃在上清鎮住了很久,他也就有站崗放哨、端茶遞水的份,昨夜的殷勤招待已經讓他很不自在,此刻就更是手足無措。奈何他怎麽叫莫天悚停下,莫天悚也不停下來。幸好不久向山帶著一付新做的夾板回來。

向山的手工很不錯,無聲刀又鋒利,夾板平整而潔白,散發著木料的清香。莫天悚可算是停止按摩服務,改以醫療服務,親自動手在張宇源腳踝處上上夾板,用莫桃衣服撕成的布條包紮好。扶著張宇源用一隻腳站起來,抬頭朝懸崖上看看,遲疑道:“張真人,按照你的傷勢,再來這裏最少也得一個月以後。你看我們是立刻就上去還是先想辦法把刑天的頭弄出來再上去?”

張宇源看著莫桃,顯得很猶豫。莫天悚便不再多說,也沒要軟兜,直接把張宇源背起來,扭頭對莫桃道:“你走我身邊,幫我照顧著點。”莫桃輕聲道:“還是我來背吧!”

莫天悚邁步朝前走,氣哼哼地道:“你沒見張真人已經不喜歡你了嗎?你這不是給張真人招氣嗎。”

又說得張宇源很不好意思,低聲道:“三爺別這樣說,二爺也是不了解情況,小道真的沒有生二爺的氣。”

莫天悚賠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桃子自己不好。隻是我的事情很多,出去以後沒辦法陪著真人在這裏等一個月的時間,隻好讓桃子暫時不管其他事情先陪著你。你大人有大量,在這裏生生氣也就罷了,出去可千萬別在氣桃子,氣壞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莫桃氣道:“天悚,你別這麽肉麻好不好?”

莫天悚歎氣道:“看來你還不知道悔改,也不會低三下四去伺候人。張真人,你別擔心,我把淩辰和阿山都留下,保證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至於我自己,誰讓桃子是我二哥呢,隻好勞碌奔波,自己照顧自己了。”

越說越是肉麻,連向山都不怎麽聽得下去,落後好長一段距離。張宇源更是不自在,終於拍拍莫天悚的肩頭道:“三爺,要不就讓二爺試試?”

莫天悚大喜,衝旁邊的莫桃擠擠眼,又把張宇源背回去,依然坐在剛才的地方。張宇源還是顯得很猶豫,沉吟半天才道:“二爺,我用的方法可能不適合你,但是二爺的功夫連我師傅都佩服,我們也隻有試一試。”

莫天悚cha言道:“張真人,冒昧問一句,尊師是誰?”

張宇源顯得很遲疑,半天才道:“我師傅是張天師的遠房侄子,號子真,二爺和三爺可能聽了也不知道。中乙師伯的師傅潘公諱島炲道號無涯子。我師傅少年之時曾經伺候過無涯子師祖三年起居。”

張子真的確是沒有聽說過,可莫天悚的臉還是有些綠了,回頭看莫桃一眼,才小心翼翼旁敲側擊地道:“聽說中乙道長已經好幾百歲了,那尊師高壽?”

這是一個一點也不需要隱瞞的問題,不過張宇源猜到莫天悚想問什麽,笑著道:“我師傅輩分低,歲數隻比天師大一點點,剛剛過古稀而已。從前正一道和三玄島沒有交情。有一年無涯子師祖久靜思動,出島遊曆,路經龍虎山,到天師府借宿,還要好酒好肉招待。人們看他是個癩子頭,穿得也很破爛,都不肯理他。我師傅當時年僅十四,看他可憐,偷偷從廚房拿來好酒給他。他就問師傅肯不肯跟他出去遊山玩水。這樣跟了無涯子祖師三年,得傳神霄雷法。回來以後不習慣再住天師府,自己一個人入鬼穀洞清修。後來師傅很喜歡小道,叫小道跟著他。但是師傅又說小道是張家人,不可不知正一道,因而讓小道定期去上清宮跟著天師學道。”

莫天悚還是聽得暈乎,依然不直接問,輕聲道:“中乙道長仙風道骨,他師傅怎麽會是癩子頭?”

張宇源憋不住笑一笑,道:“小道隻見過無涯子師祖一麵,他和中乙師伯一點也不一樣,長得像煤炭一樣黑,又不怎麽正經,喜歡開玩笑。小道也曾經問過他何以爛頭,他說他小時候學藝不精,有一日登廁誦咒,誤召雷部辛天君。天君一怒之下就用火筆把他的頭燒爛了,此後就被人呼為潘爛頭。又說他不是天生長得黑,而是被雷打黑的。還說小道要是喜歡,叫他潘爛頭或者潘黑子都可以。”

莫天悚聽完以後第一反應是,什麽樣的道術才能在如廁的時候也把雷部天神招呼下來,眼珠子當即鼓出來,又回頭看莫桃一眼,心裏直打鼓。莫桃卻不像莫天悚那樣,隻是聽得希奇,忍不住問:“真人見過無涯子?那你來這裏是不是無涯子的意思?”

張宇源遲疑一下,低頭不好意思地道:“不是。無涯子師祖來龍虎山的時候二爺還沒有來上清鎮呢。他隻是和師傅談了一夜,其他的什麽也沒有做。張天師本來要婁師叔祖來這裏,但是婁師叔祖不太滿意天師,不肯來。小道在上清鎮就很仰慕二爺,自告奮勇跑來。當時師傅就說小道肯定不是三爺的對手,但是小道還不服氣,來了之後戒備得很,隻想不接觸三爺就不會著了三爺的道,因此剛剛才要兩位避開,不想還是把腳踝折了!隻是對著三爺,誰也沒辦法生氣。”

鬧半天,張宇源是在氣莫天悚。這下莫天悚的眼珠子幾乎快掉下來,嚷道:“桃子,你可得說句公道話,今天的事情和我沒關係!”

莫桃好笑,瞪眼道:“怎麽和你沒關係?你自己說是不是你叫我去偷看的?”

莫天悚啞口無言,瞥見向山和湯雄、楊靖也在一邊偷笑,又看張宇源說話痛快,天真未泯,他也不再兜圈子,悻悻地問:“婁先生為何不滿意張天師?還有,無涯子和你師傅都說了些什麽?”

張宇源道:“三爺見諒,無涯子和師傅說了些什麽,小道真的不知道,不過關於刑天巨首和文英雄的故事就是天師後來講給小道聽的。無涯子說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曾經去過龍虎山,尤其是不能讓中乙和天師知道。但是天師天機術高明,無涯子走後的第二天他就找到鬼穀洞,關門在丹房中和師傅談了很久。後來二爺來上清鎮,天師便不讓小道再回鬼穀洞,留下招呼二爺。正一道和神霄道向來都是好朋友,婁師叔不滿意天師指責他和中乙道長親近。”

莫天悚終於了解,張天師是聽了張子真的話,不想沾上幽煌劍,因此指責婁澤楓。但不知後來中乙到上清鎮後,他的態度何以又變了?又問:“中乙也和張天師密談過吧?”

張宇源驚奇地點頭道:“三爺果真像師傅說的那樣,沒去上清鎮,鎮上的事情也瞞不住三爺。天師本來不願意管幽煌劍,就是中乙師伯說幽煌劍誇父陰靈隱隱有成形之勢,要早做打算。誇父失去陰兵就沒辦法成形,天師不願意中乙師伯過多參與正一道之事,因此開始想請蕊須夫人放出劍上陰兵。幽煌劍千百年來一直在凝聚陰魂,其上陰兵數量極其可觀,隨便放出乃是一大禍事。天師不得已,才想到用鎮妖井裏麵的符咒鎮壓,但是……”話剛說一半,忽然捂住自己的嘴巴,岔開笑道,“看看,小道嘴碎,話題越扯越遠。二爺,佛門手印你會不會?”

莫桃正要搖頭說不會,被莫天悚一把拉開。莫天悚湊到張宇源跟前,媚笑道:“張真人,話既然已經說了一半,不妨說完它。日後我肯定是要去三玄島的,見到無涯子,自己給他解釋,他絕對不會怪罪到你頭上。我以雷部辛天君起誓,剛才我的的確確沒叫桃子嚇唬你。要是我說的是假話,叫辛天君把我的頭也燒爛。”

話音剛落,天上一個炸雷響起來,天色也迅速陰沉下來,像是要下雨的樣子。張宇源駭然道:“三爺,話可不能亂說!”

莫天悚也嚇一大跳,抬頭怒吼道:“瞎眼辛天君,老子是亂說話嗎?再搗亂,我就去弄一支後羿神箭回來,射你下來!”

莫桃莞爾,輕輕把莫天悚拉開,微笑道:“張真人,剛才的確是我自己沒搞清楚狀況,衝出去驚了真人法事。這也因為我們都沒明白真人何以會來幫我們。”

張宇源又略微猶豫,低聲道:“你們日後可別說是從小道這裏知道的。”莫天悚自然是忙不迭地拍胸脯保證。不過張宇源顯然不怎麽信他,隻看著莫桃,一直等莫桃也保證以後,他才道:“其實也簡單得很。鎮妖井天雷符籙法力強勁,天師也擔憂幽煌劍,又不願意中乙師伯參合,宣稱是令尊破壞符籙,引誘二爺下井,其實是想叫蕊須夫人釋放幽煌劍上陰兵,解除隱患。”

莫桃恍然道:“幽煌劍上的陰兵隻有在鎮妖井中釋放,才能被鎮壓不會造成危害。那夫人不答應此事,天師怎麽還要我下井。”

張宇源苦笑道:“這和映梅禪師和蕭先生有關。當初令尊的確是下過鎮妖井,也的確是撕下過很多符籙,但後來已經補上。那日天師去找夫人,被夫人數落一頓,幽煌劍隱患還是未除。天師無奈,隻能和中乙師伯聯袂去拜訪映梅禪師。不想蕭先生對中乙師伯成見很深,天師還沒有說明來意,他就和中乙師伯吵起來,以至於天師和中乙師伯隻能是一無所獲地離開。回去以後中乙師伯很發愁,但天師說以二爺性情,最後肯定會挺身而出,叫中乙師伯不必發愁。中乙師伯卻說他發愁的不僅僅是幽煌劍,還有翡翠葫蘆。”

莫天悚急道:“對,你還沒說翡翠葫蘆呢!”

張宇源抱歉地道:“小道隻知道這個葫蘆是蕊須夫人專門為三玄島煉製的,至於具體用處,小道是真的不知道。當時中乙道長和天師避開我們,商議良久,最後決定讓羅天少俠陪二爺下井去把鎮妖井中所有陰魂都收在葫蘆裏。不過我們誰也沒有想到,第二天,二爺果然來了,可是就是不肯讓羅少俠也下井。”

莫桃冷冷地道:“我為什麽要和他合作?他手段卑劣,差點讓我好友葬身鎮妖井下,我沒要他的命已經是客氣了。”

張宇源笑一笑,接著道:“其實讓薛公子一起下去的主意是天師出的。鎮妖井下陰魂眾多,一下子都出來羅少俠也應付不了。薛公子博學多聞,天師就想讓薛公子吸引部分陰魂的注意力,隻要羅少俠動作迅速,薛公子根本沒有危險,不過事後有些疲憊而已。”

莫桃冷笑道:“有這麽好的機會,羅天本來可以動作迅速也會磨蹭的。”

張宇源隻好再笑一笑道:“二爺對羅少俠的成見也很深呢!後來羅少俠在井下被二爺砍了一刀,中乙師伯當時就想下井,但天師不讓,映梅禪師和蕭先生也不讓,以至於在井上又起爭執。中乙師伯很生氣,一賭氣帶著羅少俠片刻也沒再耽擱就離開了。他走後,映梅禪師要下井幫二爺,可天師同樣不願意,結果又吵起來。誰也沒有下井呢,二爺在井下倒是吼起來,叫的還是婁師叔的名字。接著二爺便一手斧頭一手盾牌躍出鎮妖井,把所有人都嚇壞了。後來天師把斧頭和盾牌拋回井中,下去收拾的時候,才知道二爺其實沒有斬誇父,而是把誇父帶走了。此事非同小可,天師說事情由婁師叔起,要婁師叔來收拾。但是婁師叔有些怕二爺,不肯來。我倒是不怕二爺,搶著來了。”

莫天悚扭頭朝莫桃看一眼,像要表白一樣搶著問:“婁澤楓為何要怕桃子?是不是天師壓根也沒想讓刑天身首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