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其昌也不想事態再擴大,正在找好理由不傷體麵地下台,加上早知道林冰雁的醫術出眾,對林冰雁的來訪簡直可以說是熱烈歡迎。

方熙屏鬧許久脾氣,終於能去看望好友,迫不及待來到莫園。少年的心最是真摯,狄鳳飛對於方熙屏來說,既是愛他護他的大哥,更是帶給他歡樂和健康的好朋友。見到文玉卿,根本不用教他,他就發自內心地撲到文玉卿身上放聲大哭:“奶奶,鳳飛大哥要不是為我,自己肯定能逃出去!”

文玉卿也是老淚縱橫,摟著方熙屏,輕聲道:“別這樣說,也別背著包袱。習武之人本來就該仁義為先。”

林冰雁長鬆一口氣,可還更不好提改姓之事。方其昌抹一把冷汗,懸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來。

此時距離狄鳳飛遇害已經過去快兩個月的時間,文玉卿很著急,在成都隻留了兩天,身體剛剛好一點就起靈回鄉。

蠶桑業繁榮以後,帶動其他各行各業都比從前繁榮。得到實惠的百姓出於感激,官員出於禮節,商界同行出於懼怕,知道消息後紛紛前來路祭送行,把道路也阻斷了。拋開莫天悚的跋扈,方其昌心裏其實是很感激他的,也領著兒子一直送出二十裏。

文玉卿完全沒想到會有如此盛況,終是安慰,沒那樣悲痛了。林冰雁百思不解,想不明白莫天悚究竟算是好人還是壞人,隻是明白什麽叫做“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壞起來也令人毛骨悚然。”

死人複活這樣的事情莫天悚是聽說過一個,就是誇父想借助他來複活。誇父還沒能複活,已經弄得莫天悚萬分狼狽。從內心來講,莫天悚是很不願意違背自然規律,讓死人複活的。誇父是魔力高強的上古魔怪,又是幽冥世界統治者後土的孫子,複活尚且如此艱難,他冷靜下來就不認為狄鳳飛能重新活過來。然他心裏始終非常記掛刑天和誇父的情況,曾經寫過好幾封信去問張天師,張天師從來也沒給過他明確的答複。知道張宇源失蹤的消息後,他能明白張天師為何不願意說,可還更擔心刑天和誇父。他肯跟莫桃去上清鎮,有七成原因是想去看看那邊的情況。有兩成是他很不願意和莫桃爭吵,可又不願意放棄報複,引開莫桃,正好讓春雷和淩辰放手施為。剩下一成則是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狄遠山和狄鳳飛父子,怕對著狄鳳飛的靈位,更怕麵對文玉卿,猜出莫桃會去報喪,想等所有事情都了結再回巴相,一改常態,路上居然沒催。莫桃也想多給林冰雁點時間,樂得大家走慢一點。

不過盡管兩人都不想快,他們也都是習慣快馬趕路的人。就在文玉卿起靈的同一天,兩人已經抵達上清鎮。狄鳳飛遇難的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裏,眼看快過年了,正是商人最忙碌的時候,張天師聽說莫天悚和莫桃一起來了,驚疑不定。預先起課算一卦,也就知道了大概,還更是忐忑,帶著兒子孫子迎出十裏地。

和尚道士不少都是kao死人吃飯的。張天師之子張宏棠和尋常道士自然不可相提並論,但他的收入很大部分同樣來自死人,可對於死人能複活這樣的事情,他同樣是不相信,盡管他篤信通過修煉可以白日飛升。見到莫天悚和莫桃,他很有禮貌很客氣,但也很疏遠,還是將莫天悚一行安排在他們上次住的西園蹈霞館,立刻就告辭離開。張天師留下二子張宏果相陪,也和長子一起走了,連接風宴也沒一個。

上次來上清鎮張宏棠的態度就不怎麽好,莫天悚並不很在意他的態度,然看張天師也如此冷淡,心裏便不舒服,揪住張宏果問了一大堆問題。張宏果都搖頭說不知道。莫天悚更氣,幾乎當場就要翻臉。莫桃好說歹說勸開兩人,在張宏果陪同下胡亂吃過晚飯,很怕莫天悚去惹事,拉著他一起早早睡下。

翌日剛剛五更天,莫天悚就爬起來,也沒招呼莫桃,穿上衣服拿著靈犀劍走出去。莫桃一晚上的心都是提著的,急忙也跟著起床,匆匆穿上衣服,同樣提著無聲刀悄悄跟在莫天悚身後。

果然沒看見莫天悚像平常那樣去練劍,卻是朝上清宮方向走的。莫桃急忙追上去,叫道:“天悚。”

莫天悚皺眉道:“你也起來了?正好,陪我一起去鎮妖井看看。”

莫桃遲疑道:“去鎮妖井還是和天師說一聲比較好。”

莫天悚冷哼道:“你不是沒看見張天師的態度,和他說他能讓我們去鎮妖井嗎?你騙我來找刑天,連鎮妖井都不敢去,難道來上清鎮就為看張宏棠臉色?要麽一起去,要麽你就讓開。我沒帶八風一起硬闖,已經是很給張天師麵子了!”

莫桃語塞,他也很想知道刑天和誇父的近況,又想這麽長時間,莫天悚的情緒一直都沒平複,去鎮妖井稍微發泄一下也好,便不再反對,陪著莫天悚一起朝上清宮走。

畢竟是道家重地,時間如此之早,上清宮已經有很多道士在做早課,熱鬧得很。這裏是莫天悚和莫桃都來熟了的地方,沒有道士出來管他們。兩人也不去打擾別人,熟門熟路朝裏走,不久來到伏魔殿前的鎮妖井前。

伏魔殿僅僅是一個不大的偏殿,大多數時候都沒什麽人來,今天這裏卻設有一祭壇,中間赫然供著一個巨大的翡翠葫蘆,香煙繚繞,寶幡飄揚,張宏棠親自主持,聚集了五十道士正在念經打醮。

莫桃不禁也是生氣,這不是明著在防備他們兄弟嗎?莫天悚早已經勃然大怒,抱著寶劍快步走到最前麵,笑嘻嘻地大聲道:“經懺可超生,難道閻王怕道士?紙錢能伏魔,分明雷神是貪官!”

張宏棠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念誦**。其餘道士卻沒他的涵養,不少人的目光都偷偷集中到莫天悚身上。莫桃覺得很不妥當,輕輕拉拉莫天悚的衣袖,低聲道:“天悚,要不我們先回去,過一會兒再來。”

莫天悚嬉皮笑臉道:“你怕什麽,左右這裏不過是多了些眼瞎耳聾的塑像!”公然走到祭壇前伸手要拿翡翠葫蘆。

如此張宏棠哪裏還能忍耐得住?拍案而起,喝道:“莫天悚,你別太不知進退!”

莫天悚哈哈大笑:“大師兄,看把你急的!小師弟是看大師兄定力了得,也想跟著學學。大家是同門師兄弟,你不會藏私不說訣竅吧!”很聽話地沒再去拿翡翠葫蘆,改成很親熱地去拉張宏棠的手,五指如環,緩緩朝張宏棠的脈門扣去,手勢甚是緩慢尋常,可暗中早把他剛剛才取名的星羅棋布運用出來。像牛五斤那樣的江湖二流高手遇見,動都動不了。

張宏棠自然不能和牛五斤相提並論,隻是他為人嚴肅,素來不喜說笑,何況今天跟他一起來大中小道士都是他的徒子徒孫,若被莫天悚製住脈門,這臉可就丟得大了,瞪眼掐訣,不管不顧地搶先發起攻擊。

莫天悚高聲大笑:“桃子,你可看見了,是他先動的手!”靈犀劍早已出鞘,一招修羅劍裏的個中滋味,後發先至,烈焰熊熊,熱浪澎湃,逼得張宏棠不得不後退一步。其餘的人也坐不住了,紛紛握緊拳頭圍上來。

一場混戰!

莫桃原本還打算勸架的,一看正一道五十多人欺負一個,不覺也惱了。握緊拳頭,展開繁複無比的“法無定法”也衝上去,接下張宏棠的攻勢。單論武功,張宏棠比莫桃差了不止一籌,可他道法厲害。一邊攻擊一邊掐訣做法。電閃雷鳴、狂風暴雨、罡風雲霧,無一不能攻擊,變換多端,煞是熱鬧。可惜就是奈何不了莫桃,又氣又佩服!莫桃多年前和羅天打過多次,從來沒見羅天在武功中夾雜道法一起用,也是佩服,正一道盛名無虛。

莫天悚的武功當世罕有其匹,除需要顧忌張宏棠和他最得力的三五個大弟子以外,餘人根本就不堪一擊。他從小在孤雲莊的時候就經常一個人對付其餘十七人,有著豐富的群毆經驗,混戰還正好!最厲害的張宏棠幾人都被莫桃接下,誰還擋得住他?也展開身法,遊魚泥鰍一樣隻在人群中穿梭。別人碰不著他,被他的靈犀劍稍微碰著立刻就得躺下。時間不長,地上已經躺倒一片。

張宏棠急了,隻想丟下莫桃去救,可是莫桃拳招綿密,深得太極纏絲勁精華,被纏上可就不是想擺拖就能擺拖的。莫天悚得意之極,縱聲長嘯。伏魔殿本來就熱鬧,再加上這一嘯,可就把正做早課的其他道士都給驚動了。一看未來教主被人欺負,那還了得!呼啦啦圍上來一堆。

好在伏魔殿僅僅是個偏殿,地方一點點大,人太多擠不下,莫天悚越發興起,見人就是一劍,地上躺著的人越來越多,正打得興奮,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道:“別打了,都住手!”靈犀劍忽然被兩人用衣袖和拂塵一起卷住。

莫天悚定睛一看,卻是張天師和無涯子一起到了,竟然聯袂出手來對付他,喟然長歎曰:“梅花一弄斷人腸!”左手虛旋半圈,一道冰冷的青蓮寒勁卻從右手握著的靈犀劍上透劍而出。

張天師和無涯子都從來沒當莫天悚是敵人,出手不重,且都在防備他的左手,不提防攻擊乃是從被纏得死死的寶劍上發出,駭然驚叫,一起鬆手,卻已經遲了!拂塵和衣袖都被冷氣凍成脆的。

莫天悚寶劍橫拖,不費吹灰之力將無涯子的衣袖和張天師的拂塵一起斷去。隨手朝上一挑,揚起漫天的馬尾和衣袖碎片。最絕的是,這些馬尾和碎片仿佛有靈性的活物一般,並不亂飛,都像長著眼睛,隻管朝正一道的弟子身上招呼,刹那間密密麻麻又躺下一片。伏魔殿前已經沒有可以下腳的地方了!

張天師和無涯子都急了,一起搶攻,正好接上“一弄斷腸”第二波攻勢,莫天悚左手掌力裏暗藏的梅花氣針。此勁力是嗤海雅家族的絕技,與梅翩然會的暗夜破和薛牧野會的流星刺一樣,純粹以真氣凝結而成,因其細,範圍又寬,既不好抵擋也不好閃避,何況莫天悚比嗤海雅可狡猾多了,這裏麵還夾雜著真正的鋼針。盡管張天師和無涯子都是一代大宗師,驀然遇上,也隻有後退一途。

莫天悚正想趁勝追擊,莫桃覺得事情實在鬧大了,丟開張宏棠衝過來,從後麵抱住莫天悚,叫道:“天悚,夠了!”

正一道有不少人一看還想撿便宜,張天師驚魂未定,可勝在反應迅捷,也跟著大叫一聲:“都住手!”正一道的人停下來,莫桃也放開莫天悚。

張宏棠衝過來,低聲叫道:“爹,不能就這樣算了!我們的弟子難道就讓莫天悚白打了不成?”

莫天悚笑嘻嘻地道:“那好,我也正好沒夠,大家接著玩就是了!”

無涯子頭疼地叫道:“天悚,別的不看,就看在青城山大家薄有互助的情分上,有話好好說行不行?”

青城山上不是互助,純粹是無涯子幫了莫天悚一個大忙。莫天悚終於收起靈犀劍,輕聲道:“師傅不用擔心,這裏的師兄們不過是被點了穴道,解開就是了。”

張天師啼笑皆非:“如此說來,貧道還要多謝三爺手下留情!我們回天師府再說好不好?”

莫天悚把頭一昂,不悅地道:“回那裏幹什麽?我要下鎮妖井!”

莫桃急忙拉拉莫天悚的衣袖,哀求道:“先回去看看八風吧!”

回到天師府不過剛剛才天亮,八風剛剛起床。莫天悚和張天師、無涯子一起來到小廳坐下,悠然端起茶杯,衝無涯子嬉皮笑臉道:“看老先生氣色大佳,想來最近諸事順遂,因此有閑情逸致串門子,也不說招呼小子一聲,突然就從上清鎮冒出來,嚇人一大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借屍還魂。喂,你徒兒和徒孫都還好吧?”

無涯子的衣袖被莫天悚削去一大幅,還沒空去換,聽後啼笑皆非,不知道說什麽好。莫桃忙拉莫天悚一把,幾乎要發火:“天悚,你鬧夠沒有?”

離開前清點,被莫天悚放倒的人足足有八十多。當著無涯子的麵,正一道的麵子可丟大了,張天師沒法不火,寒著臉道:“三爺,你究竟想怎麽樣?”

莫天悚剛要說話,莫桃用力拉他一把,搶著客氣地道:“是這樣的。我們想見見刑天,問問鳳飛的情況。”

張天師怒道:“昨天不是告訴你們了,除非狄鳳飛沒去陰司,眷留陽間,變成孤魂野鬼,不然你們就是找到刑天也沒用。若他真是這樣的情況,二位不都會招魂抓鬼,何必非要問刑天呢!刑天一直不安分,放出來危險得很。”

莫天悚勃然大怒,冷冷道:“天師,你可別忘記刑天是誰抓住的!”

張天師一挑眉毛,也冷哼一聲要抵回去。無涯子見勢不妙,忙搶著道:“天師、三爺,都冷靜一些!聽我老頭子說一句,刑天是上古魔怪,隨便放出來的確是很危險。你們看我們不放刑天出來,隻是元神出殼去幽煌劍鞘裏問一問它行不行?”

莫桃看莫天悚一眼,搶先喃喃道:“原來刑天在幽煌劍鞘中,那剛才宏棠道長超度的該是誇父了?若不能見刑天,讓我們見見誇父也行。”

張天師斷然道:“不行!三爺和誇父二位一體,若……”

不等他把話說完,莫天悚又火了,拍案而起,高聲嚷道:“你才是和刑天、誇父三位一體!不然為何捂得如此之嚴!”

張天師頓時也火了,也站起來吼道:“若三爺還想動粗,正一道奉陪到底!”

莫桃頭疼地發現來上清鎮是一個糟得不能再糟的主意,不僅僅是莫天悚的脾氣大異平時,張天師的火氣也大異平時,就連上幾次來上清鎮都顯得冷漠的張宏棠也變得毛躁。簡直就是一群火藥罐子!跳起來硬拉住莫天悚。同時無涯子也費力去拉張天師,被張天師一把推開,拂塵一揚,氣哼哼走了!

莫天悚一下子不再鬧,目不轉睛地盯著無涯子:“老祖師不辭艱辛,千裏迢迢來上清鎮是幹什麽的?天師的火氣該不是有一半是衝你發的吧!我發現你們三玄島可夠討厭的,攪得我不得安寧也就罷了,又跑來上清鎮攪和。峚山貘君沒讓天下大亂,你們倒是先就讓天下亂了!”

無涯子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勉強打個哈哈,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三爺,你現在太激動,晚些時候再說,晚些時候再說!”奪路而逃。

莫桃看著他的背影,喃喃道:“好像無涯子和張天師又有事情瞞著我們!”

莫天悚冷哼道:“這還用你說!我看老家夥也是來要刑天和誇父的!這次說什麽也不能再讓他擺布!桃子,白天不行,晚上我們一起去鎮妖井看看,好不好?”

莫桃頭疼地道:“天悚,張天師一直對我們很不錯,就當看我麵子,和張天師商量著解決好不好?”

莫天悚怒道:“你什麽時候變得如此怕事!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莫桃急忙拉住莫天悚,賠笑道:“不管幹什麽,先把早飯吃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