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可問不出所以然,又看田慧和梅翩然一起離京,不免胡思亂想。她的心思單純得很,每日生活的全部內容不過就是相公和女兒,做夢都沒朝著倭寇、項重、沙鴻翊身上去想。

梅翩然跟著莫天悚多年都沒有孩子,卻和孟道元育有一子,倪可就總認為梅翩然對孟道元是真心的,是莫天悚還糾纏著梅翩然不放手。看見田慧又突然和梅翩然親近起來,認定這是莫天悚授意田慧拉去攏梅翩然。倪可的教養和矜持讓她無法公開反對,隻好也加快自己這邊行動的步伐,幹脆親自去神樂觀接玉姑進莫府。

玉姑和莫天悚一點事都沒有,自然是不肯來的。倪可還以為她是故意作態。回家後又去找貓兒眼幫忙做說客。田慧做事相當穩重,上次倪可找她,她但覺好笑,事情還瞞著,貓兒眼卻沒輕沒重的,當時就嚷起來,一下子就鬧得莫府上上下下全都知道了。

莫霜飛原本已經有點原諒莫天悚了,聽後比原來還要生氣。再加上丫鬟仆婦的挑唆,她就在皇上來的時候告了莫天悚一狀,說莫天悚家有喪事還停妻另娶。

皇上非常心疼他這個無法公開認的妹妹,自然是非常氣憤。此等罪名若是坐實,莫天悚就又得去牢房待一陣子了。好在事情畢竟沒成事實,皇上把倪可叫去單獨說一通,使個絕後計,派人去找到神樂觀所在地的裏長。裏長便去找找神樂觀的主事。然後主事就以全真道的道觀不接納正一道的人為理由將玉姑趕出京城。倪可覺得此事若被莫天悚知道,肯定要生氣,賭氣不再進宮。剛才莫天悚問她,她還有點不敢說。

礙於莫霜飛也在,倪可並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莫桃還是全部都明白了。他是大概知道所有事情的,自然知道莫天悚為何悄悄去找玉姑,聽完頭都大了。這下又把私事和公事攪和到一起,變成亂七八糟的一團亂麻,心裏也有些埋怨如此大事莫天悚居然瞞著倪可,簡單地給倪可解釋幾句。

倪可非常內疚,喃喃道:“那我不是給天悚幫了倒忙?天悚肯定要生氣!”

莫霜飛的脾氣倒是消下去很多,驀然甚是崇拜莫桃,吃驚地問:“二伯,你真的又去打倭寇了嗎?最近廣東連續大捷,皇上好高興,原來還是二伯在背後出力!這是好事啊,為何你們不想讓皇上知道?”

莫桃苦笑:“霜飛,你現在年紀還太小,有很多事情都不明白。但有一點你要牢牢記住,你爹是非常非常疼愛你的。你今天這樣,實在太讓他傷心了。去給他道個歉,好不好?”

單純的莫霜飛認為救人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救,依然無法原諒莫天悚的鬼祟,低頭道:“最多下次他再來瓊華樓,我不擋在門口就是了!二伯都知道去打倭寇為朝廷出力,他就知道做生意賺銀子!”

莫桃輕聲道:“你錯怪你爹了。你爹是從來不會說什麽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一類的大道理,但若不是他在背後出力,二伯也就隻能在九龍鎮種地。成花將軍此刻也隻能是別人做奴婢。”

莫霜飛顯然不以為然,低頭不出聲。莫桃隻好岔開問倪可:“你知不知道玉姑離開京城以後去哪裏了?”

倪可遲疑片刻道:“玉姑本來是想回上清鎮的,但玉姑離開上清鎮多年,家裏又沒什麽人。我不放心,悄悄拜托何亦男又去把她接回京城。何亦男覺得唐家的人說不定會去告密,將玉姑安置在關曉冰的扶醉歸。”

莫桃的頭更疼,愕然道:“你這不是把所有人都牽連進來了?小同說什麽沒有?”

倪可又過意不去,又有些生氣地道:“小同是個沒嘴的悶葫蘆,也是整天就知道生意。我問他,他不說也就是罷了,他姑姑問他,他也不說實話。天悚也是的,這麽大的事情把我瞞得死死的,卻肯告訴翩然!別的事情也就罷了,皇宮裏的事情我難道還比不上翩然?”

卻一下子又將莫桃又說笑了!倪可甚感窘迫,立刻沉默下來。莫霜飛非常維護母親,也道:“就是,那個人就總說何姑姑的話不能聽。其實何姑姑的人最好了。”

莫桃眼看再說下去莫天悚落的埋怨更多,急忙起身道:“我去找天悚,把最新的情況和他說說。”

到前麵一看,莫天悚還在彈琴,彈的居然是《清心咒》,就知道莫天悚肯定是在想梅翩然,也真怪不得倪可要做如此的安排。微微不喜,拖一把椅子在琴桌前坐下,把事情解釋一遍,然後道:“霜飛不了解情況,又還是一個小孩子,倪可也是一心一意隻想你好,你還真和她們生氣嗎?若不是你總去找翩然,倪可也不會胡思亂想。”

莫天悚落寞地苦笑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聖人說的話真是太對了!從前我就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總埋怨爹。等到自己當了爹,才知道想當一個讓孩子喜歡的爹有多難!翩然總是在幫我,可我總是懷疑她,你們所有人又總是不喜歡我和她在一起!好了,她終於嫁給別人了。可好歹她還是我表嫂,我連去看看她也不可以了?”

莫桃急忙岔開道:“倪可這樣參合一下,皇上說不定更得生氣。你還是想想如何補救吧!”

莫天悚疲憊地趴在古琴上,幽幽道:“我好想回巴相去看看荷lou。桃子,你說我給兒子取名字叫龍飛好不好?你說阿媽肯不肯讓龍飛姓文?龍飛上麵還有哥哥鷹飛,也是爹的親孫子,阿媽該不會再懷疑我是有意把鳳飛留在成都的吧?”

莫桃大是錯愕,難過地輕聲道:“天悚,你想得太多了!阿媽從來當你是親生的兒子一樣,絕對不會懷疑你!”

莫天悚搖頭:“要是大哥還在,阿媽肯定不會懷疑我,但現在……我就算是把害死鳳飛的人全部殺光,也無法讓鳳飛活過來。”

莫桃皺眉,好容易在海州府莫天悚的情緒已經有所好轉,被莫霜飛鬧一下,他的情緒又回去了!正不知道該如何勸說,家丁來報,何戌同和穀正中一起來了。莫天悚立時振作起來,絲毫再看不出任何頹廢情緒,和莫桃一起來到小廳。

何戌同還是不慌不忙的,一派少年老成。反是穀正中的年紀都活回去了,看見莫桃就冷哼一聲,顯得很急切地坐在莫天悚身邊:“三爺,你們一起進京,是不是已經知道羅天回京的消息?”

莫天悚點頭:“羅天是不是去皇上麵前告了我一狀?他什麽時候到的京城?皇上說什麽沒有?”

穀正中唉聲歎氣道:“羅天大前天才到,倒是沒告你的狀,上朝也沒和皇上說過什麽。但是夏錦韶昨天也進京了,一到就去了範府。不知道和範書培說了些什麽。今早範書培早朝後沒離開,和皇上關起門說了有小半個時辰。曆公公怕出問題,趕著派個小公公出來通知我。我能有什麽辦法?最讓人糊塗卻是羅天。他回來就讓張宇沐清點義盛豐的賬目資產,還抽調人手把以前的廢品次品都運到城外去,好像說是要銷毀!”

莫天悚沉吟道:“最近義盛豐的生產情況如何?”

穀正中道:“上次三爺說了之後,文功林就沒有再怠工。廢、次品的數量也降下來。已經把龍趵要的貨全部趕出來。四天前龍趵就押運彈藥離京回薊州了。唉,要是先就知道羅天會回京過年,說什麽也不能讓這批貨出得如此順利!”

莫桃皺眉道:“這也是開玩笑賭氣的事情嗎?羅天回不回來,都不該耽誤義盛豐的生產!”

穀正中沒好氣地白莫桃一眼,將頭扭到一邊,一下子不出聲了。莫天悚忙道:“桃子,你不說不管生意了嗎?怎麽又說穀大哥?”

莫桃道:“義盛豐不僅僅是生意!特別是在目前這種用兵的時候。要不我也不會讓文功林進京來了!”

穀正中聽得直撇嘴,更不想說下去。莫天悚也煩莫桃說這些,急忙岔開問:“小同,你那邊的情況如何?”

何戌同道:“一切良好。藥鋪的銷售一直很穩定,貓兒眼一個人坐堂有點忙不過來。目前事情太多,我打算過完年就再尋訪本地的名醫聘請一名來坐堂。綢緞莊方麵蜀錦也買得很好,最大的對手就是賣杭綢的杭州絲坊。三爺,春季賣過蠶繭以後,我們也認識不少杭州機坊,批貨沒有問題。北爺過來後我問過北爺,杭州的絲綢業已經完全恢複。我們可以蜀錦杭綢都賣。用漕幫的船順路運送杭綢來京,運費肯定比杭州絲坊便宜,價錢可以比他們賣得還要低。”

難得何戌同平時幾乎沒有話,一說起生意便可以滔滔不絕。莫天悚滿意地笑道:“好,你在京城多住一段時間,負責把你說的這兩件事情辦了。元亨和袁叔永有沒有消息?”

穀正中道:“他們都在槐樹胡同。”

莫天悚詫異地道:“槐樹胡同,和中乙在一起嗎?無涯子回來沒有?”

穀正中點頭道:“是和中乙道長在一起。沒看見過無涯子道長的蹤跡,可能還沒回京。孟道元還在經營他的小酒館。曹橫的毒解了,身體還虛弱得很,一個人住在胡高莊。我去看過他一次,淒涼得很。可是他的態度居然還是很囂張,一點悔過的意思也沒有。還讓我帶話給你,叫你去見他。我當時就告訴他,你沒空。他居然大笑道不去見他,你會後悔。三爺,龍王要麽是故弄玄虛,要麽就是知道什麽秘密。你去不去見他?”

莫天悚沒好氣地道:“過幾天再說,現在我沒空。”

莫桃忽然cha嘴道:“天悚,明天我去見見龍王,你覺得可不可以?”

莫天悚急道:“明天你不和我一起進宮去見萬歲爺嗎?哪裏有空去見龍王?”

莫桃頭疼地苦笑:“萬歲爺見我肯定生氣,還是你一個人去見他吧!”見莫天悚翻個白眼,絲毫沒商量,隻好頹然道,“上午我跟你去見萬歲爺,下午再去見龍王。”

莫天悚甚是不悅,淡淡道:“若你堅持要去看他,我沒意見。”問起何戌同和穀正中幾個鋪子的具體經營狀況。某某紋樣的綢緞存貨已經不足,要趕在年前再運一批進京;又那種藥材一直銷量不大,下次運貨進京的時候,該順便調去別的鋪子;隨著秋收的完成,朝廷斥借的軍費已經歸還,該另外找人貸出去……

對此莫桃一無所知,又知道莫天悚一說起這些來就沒完沒了,聽著氣悶得很,告罪離開小廳。一時無所事事,加上與他相熟的人一個也沒跟來京城,愈加煩悶起來,暗忖莫天悚不喜歡他去看龍王,不如去孟道元那裏看看。於是找人問清楚“柳岸殘月”的地址,留話說不用等他吃晚飯,一個人溜達出去。

酒館的位置很顯眼,莫桃一眼就看見由關曉冰書寫的瘦金體“柳岸殘月”招牌,走進去打量不大的殿堂。

差不多是傍晚時分,正是酒館開始上客人的時候,夥計急忙來招呼:“客官,這邊坐!你來點什麽?要一壺酒還是兩壺酒?”

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女客忽然站起來,慌慌張張地朝外走。夥計急忙去攔住道:“你還沒結賬呢!”女客隨手丟下一定銀子,繞過莫桃,快步走出去。夥計又追出去叫道:“客官,用不了這許多,等我找錢給你!”

女客道:“賞你了!”回頭匆匆瞥一眼,沒見莫桃回頭,飛快地跑了。她卻不知道,莫桃的感覺敏銳之極,不需要回頭也知道她又看了自己一眼,然莫桃並不認識此婦,不禁奇怪得很。

夥計看看銀子,大概有五兩,而女客沒要酒,隻點兩樣小菜,僅需幾錢銀子,喜得眉開眼笑的。見莫桃還沒坐下,又來招呼莫桃。

莫桃問:“小二哥認識剛才那個女客嗎?”

夥計搖頭道:“不認識!她是第一次來。單身女人來酒館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她點的菜剛剛才上,還沒動過筷子就走了,真奇怪!她的衣服上有香味,不是尼姑就是道士,要不就是居士。”

一提莫桃也想起來,那女客身上的確是有很濃的香燭味,更是奇怪,又問:“你們孟老板呢?煩請小二哥通報一聲,就說九龍鎮莫桃想見他。”

夥計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巴,吃驚地看著莫桃,喃喃道:“你就是二爺?二爺先坐一坐,小的這就去叫我們老板出來!”一溜煙朝後麵跑去,自言自語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麽多人找老板?”

莫桃聽見不免又感覺奇怪。好在他沒奇怪多久,孟道元從裏麵快步迎出來,大聲道:“二爺,什麽風把你吹到我這小地方來?”

他身後跟著一人,修身玉麵,樸素的月白色儒服,含笑抱拳道:“桃子,原本我是想請道元兄去貴府幫忙做說客的,真沒想到能在柳岸殘月就見到你。一起進去喝兩杯如何?”

莫桃才是真的沒想到,失聲叫道:“羅兄,你也在這裏?”

羅天微笑道:“廣東捷報頻傳,羅某就覺得是賢昆仲所為。留心打聽,果真聽到賢昆仲的消息,實感欣慰。三爺素來出奇製勝,雄風猶勝往昔,談笑間大事已成,令人欽佩。這外麵不是說話的地方,裏麵請!”親熱地拉著莫桃朝裏走去。竟然當起主人來,孟道元隻有跟在他們後麵的份。

後院石桌上有幾個還沒來得及動筷子的菜。孟道元還是連聲吩咐廚房再炒幾個菜來,張羅著加碗加筷子倒酒,喧擾好一陣才重新落座。莫桃摸不清楚羅天的意圖,戒備得很,也不太喜歡當著孟道元的麵和羅天說什麽,笑著問:“孟恒呢?”

孟道元苦笑道:“奶媽帶著的。他隻和袁叔永親。最近袁叔永不在,他總是哭鬧。剛才又在哭,我怕他吵著羅大人,讓奶媽帶他出去了。說起來這孩子真是命苦,生下來爹娘就基本上沒管過他。二爺,你什麽時候進京的?三爺也進京了嗎?大少爺的事情辦完沒有?”

莫桃道:“下午才到。天悚也在,一到就忙生意。我不耐煩,溜出來看朋友。我阿媽已經把鳳飛帶回雲南了。謝謝掛念。”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孟道元嘮起家常,的確是一對很久沒見麵的表兄弟。

羅天在一邊靜靜地聽著,不怎麽cha話,也一點也不著急的樣子。可是孟道元始終有點怕莫桃,既不清楚羅天的來意,更不清楚莫桃的來意,心中忐忑,說話小心翼翼的,也不敢隨便多問文家的事情;莫桃從來就不是一個喜歡嘮家常的人,沒說多久,兩人都再找不著話來說,不知不覺沉默下來,變成喝悶酒。

莫桃和孟道元都感覺很難受,隻有羅天一直笑眯眯的,忽然道:“桃子,聽說令尊一直打算尋一個傳人,你覺得元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