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會一會張嬤嬤

城東。

柳依巷。

“鑫來”錢莊。

金粼兒一路打聽而來,倒著實費了一番工夫。這條路太遠了,京城太大了。她走得精疲力竭,她走得可憐巴巴,但是,金粼兒沒有雇馬車,也沒有找轎子,她就是想要塑成這樣的形象,要不然,怎麽表示自己的誠心呢?

長時間的行走,令她的汗水沾濕了長發,貼在臉上,鞋襪之上也沾滿了灰塵。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金粼兒卻帶著一路風塵,來到了這條僻靜的小巷。楊柳依依,竟然令這條小巷有一種江南人家的秀麗,倒是讓金粼兒感覺到十分的親切。那個所謂的“鑫來”|錢莊,不過是很小很小的一個錢莊,比之金粼兒先前所見識的“天”字號錢莊的偏門怕是都不知道小上多少倍的。慢慢地踱過去,金粼兒感覺自己的腳都被鞋子磨得起了水泡,疼得她鑽心。

錢莊的旁邊,便是一個低矮的月亮門兒,圍牆也不高。從圍牆可以窺得見院中種植著的杏樹,淺淺淡淡的杏花兒從其間探出頭來,瞧著外麵的景致。這個小院子裏住的張嬤嬤,會是怎樣的人呢?

金粼兒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裏有點緊張。但是不管怎麽樣,既來之,則安之,管它呢!金粼兒走過去,伸手拍了拍門。

“什麽事?”門裏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卻不像那麽老的樣子。

“呃,是張嬤嬤嗎?”金粼兒清了清嗓子問。

沒有回答。

金粼兒又問了一句,裏麵還是沒有人回答。

這是,怎麽回事呢?隻應了一聲,便沒音兒了?還是,因為年歲大了,出了什麽狀況?金粼兒胡『亂』猜測著,覺得自己不能傻傻地杵在這兒,還得主動進攻才行。於是她伸手去推那扇門,好在,門並沒有鎖,一推便開了。

滿院杏花,撲鼻芬芳。

金粼兒看到院中一個爬滿了青藤的竹架下麵,有一個衣著樸素的『婦』人自在品茶。那『婦』人眉目清秀,神態卻極為苛刻冷漠。原來這有人啊,金粼兒不免感覺到自己推門而入有些唐突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對不住,我見沒人應……“

“老身需要應你麽?”清冷無緒的話語,帶著隱隱的嘲諷,讓人怎麽聽怎麽不舒服。這就是那個木頭藏蘭口中又慈祥又善良的張嬤嬤?金粼兒疑『惑』自己是不是走錯了路。

“請問,您是張嬤嬤?”金粼兒問。

“你若不是找老身,又何必來呢?”那張嬤嬤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慢抬起頭來。

金粼兒隻覺自己的脊背在一絲一縷地冒著涼氣。

這女人的眼睛,這女人的眼睛有若深潭,深不見底,況且沒有一絲一毫的光亮,讓人有如置身於地獄般,從頭涼到了腳。

“過來。”她朝著金粼兒伸出了手。

過去?金粼兒猶豫了一下。這,這難不成是那死木頭藏蘭在捉弄自己的?這麽一個光看一眼就可怕的女人怎麽可能會幫自己入宮?該……該不會她是個人販子吧?

“你過來。”張嬤嬤的聲音稍稍的放柔和了些,她輕輕歎了一聲,道,“老身看不見。”

看不見?

金粼兒一怔,她這才恍然大悟,自己怎麽就忘了呢,如此眸無光亮的眼,顯然就是失明啊!可歎這女人周身所散發出來的氣勢如此『逼』人,竟然讓金粼兒方寸大『亂』了!

既然有求於人家,自己便隻能橫下一條心來,看看這個張嬤嬤到底是哪路英雄好漢了!金粼兒下定決心,舉步走了過去,然後在張嬤嬤的麵前蹲下身來,伸手輕捉住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好圓的臉!怎麽好像包子一樣又軟又嫩?”張嬤嬤驚歎,金粼兒的唇角一陣抽搐,這,這就是傳說宮中某位王爺『乳』娘的風采麽?

然而,離得這樣近,看著張嬤嬤的臉,卻讓金粼兒意外地發現,這個遠遠看上去並不蒼老的女人,其實臉上布滿了滄桑的痕跡。盡管她的五官依舊精致,盡管她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質仍然端莊,可是歲月在她臉上留下的印記卻格外的殘忍。每一處線條都讓人覺得她有一種從痛苦裏掙脫出來的冷漠。

“你來找我,是想進宮?”張嬤嬤的問題打斷了金粼兒的思索,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心裏隻盼這位傳說中的好人兒,能夠幫自己這個大忙,把自己弄進皇宮裏去。金粼兒的腦袋瓜兒飛快地運轉著,想著要怎麽樣編一套淒慘的身世來騙這個張嬤嬤,隻要能進宮,就能完全擺脫那個惱人的死人妖了,而且,金鯉未來的學費也足夠用了!

“想進……禦廚房蒸包子?”張嬤嬤的一句話像驚雷一樣,把金粼兒那正在調整運轉的腦子炸了個粉碎,當即怔在那裏。

介……介是個冷笑話麽介?

“我開個玩笑。”張嬤嬤眯了眯眼睛,那張看似刻薄的臉上閃過一抹柔和,“姑娘啊,你真的想好了,想要入宮?”

“嗯!”金粼兒再次點頭。

張嬤嬤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你要知道,一般而言,想入宮的女子,都是為了能夠一朝沾得君主的恩澤,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可是宮裏的女人那麽多,能有幾個人能夠變成鳳凰呢?都想要不擇手段的飛上去,可是那枝頭又如何能容得下這麽多的鳥兒?結果是被摔死撤殘的居多,爬上位高的寥寥無幾。你,真的想要去那種地方?”

金粼兒聽得有點『迷』『惑』:“張嬤嬤,不是說,宮裏每個月會有三百個金珠的月錢麽?如果伺候的小主兒高興了,還會賞好多的錢……呃,我的意思是,您瞧,我不過是個窮苦人家的女兒,想要供養我的弟弟成才,卻不知如何才能賺錢。想著若是能進了宮,不就可以有多點錢給她上學了?誰讓我們爹媽死得早……又無人照料呢……”

金粼兒說著說著,淚如雨下,她用袖子掩住麵部,任淚水沾濕了衣袖,泣不成聲。那張嬤嬤的眉微微地挑了挑,臉上『露』出一抹饒有興趣的微笑來。

“既是你想好了要入得宮去,老身可少不得要收你些人情錢。|”張嬤嬤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

金粼兒的身形立刻頓了一頓。

哪尼?有沒有搞錯,好心腸的人幫忙怎麽還要提錢呢?提錢是傷感情、是人情淡漠的一種表現,這完全跟好人不搭邊兒啊!

“現在不需要,但是等事成之後,老身自會去找你,向你索要一百個金珠的人情費。”張嬤嬤淡然說著,唇邊不動聲『色』地綻出一抹笑容。

“這個沒有問題!”金粼兒重重地點頭。一個月就有三百個金珠的月錢,才隻花一百就能成事,如此劃算的買賣再不答應,她金粼兒可真要成大傻瓜了!

“明日卯時,你自可到城中的貞女牌坊下等著,有人會去接你。”張嬤嬤似乎也很滿意這樁生意,點頭道,“到時候她會帶你去戶籍之處編造一個戶籍,讓你順利進入身試。老身隻能幫你到那一個環節了,至於你是不是處子之身,身體五官的精致程度能否達到宮裏的標準,可就要看你自身的條件了。”

“嗯!”金粼兒重重地點頭,心中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了地。她要進宮了,她要進宮了!她要去一個聚寶盆裏撈錢去了,可以給金鯉多多的錢,給他買多多的好吃的,這是多麽幸福的未來呀!

待到這金粼兒滿心歡喜地離開之時,張嬤嬤不免淡淡地笑了出來:“藏蘭,你是從哪裏撿來這麽一個好玩兒的丫頭?”

“不是我撿的,”藏蘭從一株開得正盛的杏花樹下麵走出來,一臉的無奈,“是俊王殿下撿的。”

“我想也是的,”張嬤嬤忍俊不禁,“許是想要捧回宮裏做開心果呢。俊王爺這孩子,還真是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明明是在平民百姓中選取的粗使宮女,還非要老身勒索那孩子一百個金珠。如果她身世清白,許是自己報了名就去進行身試了,何苦這樣捉弄於她?”

藏蘭深表同意地點了點頭。

“那……”張嬤嬤欲言又止地,終是咬著下唇,沒有說出口。

“還沒有消息,”藏蘭如何不知道張嬤嬤心中惦念的是什麽?當即,便也歎息著,沉重道,“不過,仍可肯定他還活著。”

“活著……就好……”張嬤嬤沉『吟』著,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在這張臉龐上浮現出來的,依然是那一直籠罩在她臉上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