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使者施小芸正色道:“如果少俠決定聯手,才能進一步商談。”方玨深深一想,道:“貴副會主為什麽會想到找在下聯手?”

“因為敝會副會主曾蒙少俠援手,而且與‘討債人’之間也有怨隙,基於敵愾同仇之理,所以才找上少俠。”

“唔!有條件麽?”

“沒條件,隻彼此呼應,共除此獠。”

“好,在下同意了!”

施小芸左右一陣顧盼,然後走近方玨身前,壓低了嗓子道:“由此東去約莫十裏,有座集賢莊,是本會籌備開設的一處支舵,目前由副會主負責策劃,今晚副會主將坐鎮莊中,預料‘討債人’一定不會放過,少俠無妨秘密人莊伏候,等對方現身時伺機出手擒魔,少俠意下如何?”方玨劍眉一挑,道:“如被對方事先發覺在下的行動呢?”施小芸笑笑道:“不會,少俠放心,這件事已有安排,請到前麵林中稍候,不久將有-乘小轎來到,少俠可乘小轎赴莊,神不知鬼不覺。”這的確是個掩人耳目的好辦法,真虧對方想得到,方玨頷首道:“就這麽辦吧!”

二更初起,集賢莊院落沉沉,時而有一二男女在院廊走過,表麵上,這完全是大戶居家宅第,根本看不出是江湖門派的舵壇所在地。中層堂屋裏,副會主“南天鬼女”與一個錦衣老婦在飲酒,兩名婢女隨侍,儼然一對母女在敘天倫之樂。廳側東廂沒有燈火,一片漆黑,由於長廊上的燈光照射在外麵,成了外明裏暗,更加看不到房裏的動靜,但若從房裏外望,那就相當清楚了。這時,一雙眸子正在廂房窗後監視著院地,他,就是秘密入莊的方玨。靜靜地伏伺,等候預期的情況。“討債人”真的會來麽?除了“討債人”本身,誰也不知道。時間在焦灼與不耐中溜走,二更將殘。廳裏,“南天鬼女”與那錦衣老婦仍在娓娓而談,像有說不完的家事,兩名侍婢站久了,已有些倦容。突地,一條人影悄沒聲地飄落院地之中,燈光映照下,可以看出是個窮酸相的中年文士,方玨一眼瞥見,頓時緊張起來,他無法判斷來的是百花會的,還是“討債人”的另一副麵目?殺子之恨,他有些難以自製。“南天鬼女”與錦衣老婦立刻驚覺,雙雙起身搶出廳門。方玨全身血管鼓脹了起來。“南天鬼女”與錦衣老婦大感驚震,“南天鬼女”寒聲道:“你是什麽人?”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有緣千裏來相會,區區是登門求親來的。”錦衣老婦怒喝道:“你到底是誰?”

“魔男!”

“什麽?”

“魔男!”

“你是找死來的?”

方玨在暗中大為驚愕,魔男,這可從沒聽說過。自稱“魔男”的中年文士衝著“南天鬼女”長揖道:“姑娘天人,自從那日無意中得見之後,寢食不安,是以區區不揣冒昧,親自登門求親,望姑娘大開方便之門,以解區區相思之苦。”“南天鬼女”怒極反笑道:“找死也不是這麽找法,死的方式多的是。”中年文士嬉皮涎臉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鬼,不過,魔男配鬼女,倒是天生的一對。”“南天鬼女”的臉色變了,對方已點出她的來路,而她對他卻一無所知,善者不來,既然找上門,絕非好相與。錦衣老婦厲聲道:“你到底是誰?”中年文士從容自若地道:“芳駕大概就是此地未來的負責人,支舵主巫水仙了,喏,別生氣,區區無事不登三寶殿,一句話,本錢可以暫時不討,利息可得按時收取。”“南天鬼女”厲叫道:“原來你就是……”下麵半句話,被一聲淒厲的慘號打斷了,錦衣老婦仆了下去。同一時間,一聲巨響,木屑紛飛,方玨破窗而出,口裏同時暴喝:“討債人!”“討債人”目中厲芒一閃,身形拔空而起。“南天鬼女”疾矢淩空撞去,但慢了那麽一絲絲,“討債人”已上了屋頂,方玨腳落現場,也正是“討債人”升空之際,他雙腳猛蹬,跟著上了屋頂,而“南天鬼女”撲擊落空,卻在此時落回地麵。十幾條預伏的人影湧人院地。“討債人”如流星般越屋射去。方玨咬牙拚出全力追去,說什麽他也不甘失去這機會,雖然對方的身法奇快,但方玨在恨毒充胸,忘命猛追之下,保持了視線以內的距離,暗夜中如兩縷輕煙飄掠,速度之快,超過了一般武林高手的目力視覺限度。越野,渡溪,來到一座林子前。方玨心頭大急,如果對方入林的話,便無能為力了。大大出乎意料之外,“討債人”在林邊刹住了身形,兀立以待。方玨閃射而至,急調呼吸,手按霸劍,恨毒無比地瞪著對方,兩顆目珠似乎要脫出眶外。“討債人”似乎也被方玨的這份怨氣所懾,聲音很不平靜地道:“白儒,我們之間並沒有一天二地之仇,三江四海之恨,你……”方玨目眥欲裂地道:“有,比你所說的還要深,”“討債人”目芒一閃,道:“這可就令人想不透了……”方玨調勻了呼吸,厲聲道:“討債人,你欠我的,死一百次也還不清。”“討債人”後退了一步,道:“什麽債,你倒是說說看?”方玨一字一頓,殺氣騰騰地道:“殺子之恨!”“討債人”怔了怔,道:“你說什麽?區區不懂……”方玨霍地拔劍在手,狂聲道:“你擄劫了我的獨生愛子,又把他毒殺,你……你人性何存?”“討債人”再退了一步,驚聲道:“這從何說起?”方玨向前一欺身,切齒道:“我要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流盡,然後再把你碎屍。”這一份怨毒與戾氣,令人不寒而栗。“討債人”陰陰地道:“你要區區怎麽死都無所謂,隻要你有這份能耐,不過,話必須先說清楚,誰毒殺了你兒子?”

“你!”

“誰說的?”

“死者身上有你的白布條標記。”

“噢!有這種事?”

“你還不承認?”

“沒這回事如何承認?白布標記……這誰都可以作假。”

“你……還想抵賴?”

“白儒,冷靜些,區區隻是不願與你為敵,並非怕你,如果你迷上了鬼女,準備替對方賣命,直說好了,不必找借口……”

“放屁!”

“說話客氣些!”

方玨從懷中取出原本係在童屍上的布條,擲與對方道:“你看看是假的麽?…‘討債人”接在手中,仔細一辨認,驚聲道:“筆跡摹仿的完全一樣,這……”方玨厲吼一聲:“納命來!”手中霸劍,以疾風迅雷之勢劃了出去。“討債人”施展開鬼魅似的身法閃了開去,反擊一掌。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疊了出來,方玨形同瘋狂,劍劍指向對方要害,“討債人”掌指互用,配合上玄奇身法,有攻有守。惡鬥持續下去,似乎要攪碎整個的空間。嚇人,武林中罕見的拚鬥。“嗤”地一聲,“討債人”前襟開了個大口,立即見紅,而方玨也在同時挨了對方一掌’,逆血幾乎奪口而出。乍分,又合。狂暴,狠厲,瘋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討債人”的身法掌法突地奇變,暴喝一聲:“躺下!”“砰!砰!”挾以一聲慘哼,方玨連中二掌,口血飛進,坐了下去。“討債人”也身形連晃,劇喘著道:“白儒,區區……鄭重否認,沒……殺你的兒子。”方玨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一劍揮了出去,怨毒所聚,這一擊仍極驚人,“討債人”滑了開去,反掌一擊,方玨再次吐血栽倒,但,他又掙紮著站了起來,以劍拄地,支持住身形。白衫染血,麵目淒厲,像是驟然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討債人”的功力實在驚人,此刻,他要殺方玨可說毫不費事。方玨從牙縫裏進出聲音道:“討債人,下手吧!”“討債人”陰冷地道:“區區不想殺你!”方玨用手抹去口邊的血漬,厲聲道:“你現在不動手,你會後悔,以後你再沒有這種好機會,我-定要殺你,代孩子報仇。”“討債人”沉默了片刻,突地大聲道:“這是借刀殺人之計!”方玨一震,道:“什麽借刀殺人之計?”

“白布標誌是區區的筆跡沒錯,但誰都可以從被殺的人身上取得,再加以利用,目的在於使你我拚命。’’

“誰會使這毒辣的手段?”

“你的敵人,或許是區區的敵人。”頓了頓,又道:“你剛才說,你的孩子是被毒殺的?”

“一點不錯!”

“但區區生平不用毒,也不識毒。”

“你的話可信麽?單隻看你在湖邊窩棚準備對付鬼女的手段,便代表了你的為人,你……”

“那是為了討債。”

“你可以殺人,但壞人名節卻是人神共憤的敗行。”

就在此刻,河對岸出現了人影,很快地向這邊移動。“討債人”目芒一轉,道:“有人來了,時機不宜,區區得走了,最後-句話,區區沒殺你兒子,這句話可是對著天說的。”說完,人林逝去。聽口聲,“討債人”的話不會假,如果他要對付自己,眼前是最好機會,但他沒有,如果當初劫人是準備有所要挾,他就不會毀了人質,想來借刀殺人之說可信,但,是誰呢?方玨窒在當場,有山窮水盡之感,但內心那股子恨,絲毫也沒衝淡,反而更濃,愛兒不能白死。風聲颯然,來的赫然是百花副會主“南天鬼女”,一看方玨的情況,不由栗聲道:“白儒,你受了傷?”

“不錯!”

“人呢?”

“走了!”

“他到底是誰?”

“不知道!”

“南天鬼女”怔了怔,像自語般地道:“他起初自承是‘無戒和尚’,現在又改了形象,信口說是‘魔男’,我看全不是,他到底是誰?”方玨在苦苦思索,自己到底結有什麽深仇大怨的敵人而被忽略了?“南天鬼女”目芒連閃,道:“你傷得重麽?”方玨冷哼了一聲,道:“大概死不了!”“南天鬼女”默然,方玨沒發現她的臉色在連連變化,久久,她像突然下了某種決心似地沉聲道:“你趕快離開此地。”方玨錯愕地道:“為什麽?”

“別問為什麽,快走!”

“在下並非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

“高傲對你沒好處!”

“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別讓我改變主意。”

“你……改變什麽主意?”

“南天鬼女”深深吐了口氣,一副無可奈何之狀,道:“你能不問麽?”方玨道:“是姑娘提起的,在下能不問麽?”“南天鬼女”幽幽地道:“我欠你一份援手之情,所以……”以下的話頓住了。方玨緊迫著問道:“所以怎樣?”“南天鬼女”沉默了片刻,一跺腳,道:“你不走我走!”說完,飛風而逝。方玨完全迷惘了,根本搞不清是怎麽回事,她說莫待她改變主意,改變什麽主意?她想做什麽?又提到援手她脫離“討債人”魔掌的人情,這又是什麽意思?女人心,海底針,摸不著,撈不到。木立了半晌,心念又回到“討債人”身上,對方堅決否認毒害玉郎,那誰是凶手?憤、恨、怨,再加上迷惑,他真不知如何是好。突地,他覺得妻子憶鳳很可憐,這是從結縭以來,他第一次覺得她可憐,因玉郎的被害,她心智失常,會好麽?雖然,她曾貴為三才門少門主,但實際上是人間悲劇,母女生離,最後是死別,同胞姐姐筱娟遁人空門,唯一的愛兒遭了不幸,在世上她還有什麽?“我對不起她,我要補償她,能結合是三生之緣!”方玨不由自主地自語出聲。突地,一個嬌脆的聲音道:“你對不起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