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在暗中驚詫莫名,江湖中這等事還真罕見,被尋仇的一方,不知道尋仇者的來曆,而尋仇者麵對仇人,卻不肯道出身分,如何解釋?“玉琶妖姬”春蔥玉指搭上了琶弦。“南天鬼女”和兩名“百花使者”各在“討債人”身後占了位置,長劍出鞘。場麵驟呈無比的緊張。“討債人”冷陰陰地開口道:“大會主公開露麵於大道上,目的當是想見區區,區區如果避而不見,那就是不識抬舉……”百花會主仍隱匿轎中,發話道:“討債人,你閣下定是受人驅使,出麵與本會作對,假借討債為名,心懷叵測是事實,你不否認吧?”討債人”嘿嘿一笑道:“隨芳駕怎麽想怎麽說都無所謂,反正區區照本收利,利錢收夠之後討本。”百花會主冰聲道:“前後一共十四條人命,是你付代價的時候了!”說完,轉口大喝道:“行動!”隨著這一聲大喝,琶聲悠然而起,十分悅耳,毫無殺伐之氣,仿佛禦香縹渺,羽衣翩翩,翠袖紅衫舞於眼前,令人綺念橫生。“討債人”巍然卓立,行所無事地道:“不愧是老妖姬第二,調琶聖手,可惜功候不足,隻合在酒樓坊間娛人,彈吧,彈得好區區有賞!”話語極盡尖刻。琶聲一轉,變為群鶯亂飛,嘈雜之中帶著殺機,擾人心神。方玨很奇怪,“討債人”真的要欣賞玉琶一曲麽?琶聲再變,淒厲、急驟,如嚴冬刺骨寒風,絲絲砭膚,“討債人”目光凝注了,身軀略見震顫。方玨陡地醒悟過來,琶聲是專對“討債人”而發,他的感受與旁人完全不一樣,如高手交搏,旁觀者可感受到掌風劍氣,但受攻擊者卻必須全力抗拒,是以此刻“討債人”是在無法想象的壓力之下。“南天鬼女”與二使者開始仗劍前迫。方玨下意識地緊張起來,因為他曾有過在琶聲控製下,被突襲的經驗-聲厲嘯,發自“討債人”之口,如裂帛穿雲,又若迅雷行空,使入耳膜欲裂,心神俱顫。“南天鬼女”及二使者登時窒住。花容失色。琶聲猝止,“玉琶妖姬”粉腮一陣白。轎簾飄起.-道罡風挾撕裂空氣之聲卷向“討債人”。“討債人”沉哼-聲,揚掌反擊,霹靂巨響聲中,勁氣四溢,那乘小轎離地而起又落下。方玨暗自咋舌。暴喝聲中,三支森寒利劍,罩向“討債人”。“討債人”身形電似-旋,脫出劍圈之外,快逾鬼魅,雙掌反推,狂瀾暴卷,“南天鬼女”及二使者四散爆開,同-時間,“討債人”扭身揚手,一道白光射向小轎,疾勁驚人。轎簾猛飄,那道白光倒射而回,“討債人”伸手撈住,赫然是一柄小劍。“南天鬼女”與二使者突地展開“分身幻影法”,化身數十,繞著“討債人”飛旋電轉。“討債人”暴笑一聲,身軀一晃,也跟著閃晃,那樣子像蜂巢被搗,群蜂撲射盲撞,根本分不出誰是誰。方玨幾乎忘了置身何地,所為何來,心神隨著這狂亂的場麵悸動。一聲慘號,狂亂驟止。二使者之一血流滿麵,一道口從額頭劃下,直到小腹,衣裙隨之裂開,血湧如山泉,晃了兩晃,仆地不起。殘酷,栗人,怵目驚心。“南天鬼女”與使者施小芸粉腮如土,退到-丈之外。“討債人”狂笑一聲,迫近轎前,收起小劍,雙掌立胸,齊腕以下迅快地由紅轉紫,然後變為玄玉之色……小轎後麵裂開,一條人影射出。同一時間,“討債人”雙掌猛推,爆響聲中,小轎被擊碎,木屑布片漫空飛舞,令人驚心動魄。現場多了個蒙麵婦人,著華麗的宮妝。方玨的心弦扣緊了,這就是百花會主,她是誰?“玉琶妖姬”閃退一側。百花會主栗聲道:“討債人,看你能狠到哪裏!”“討債人”倏地向後退了兩個大步,栗呼道:“原來你不是……你是誰?”方玨在暗中心頭-震,她不是,她不是什麽?不是“討債人”心目中的對象?百花會主獰聲道:“討債人,納命來!”來字離口,人已揮袖撲攻而上。一場栗人的劇鬥疊了出來。激烈無比的惡鬥,雙方奇招辣式迭出,著著狠,式式毒,彼此存心要對手的命。但仔細觀察,“討債人”似功高一籌,比百花會主從容得多。縱橫閃射,戰圈擴大。“玉琶妖姬”再退,距離方玨隱身處已不遠。方玨摘了-片樹葉,投手擲出,到“玉琶妖姬”身前,垂直落地,手法勁道,恰到好處。“玉琶妖姬”驚覺回頭,眸光一閃,點點頭,若無其事地又注向現場,她已經發現了方玨。方玨急以傳音人密之術道:“香娥,會主是誰?”“玉琶妖姬”也以傳音回應道:“我入會不久,還不甚了了!”場中,端倪已現,百花會主攻勢頓挫,險象環生,就在此刻,“南天鬼女”與使者施小芸雙雙上步,翠袖齊揚,兩蓬白霧飄罩而出。方玨暗叫了一聲:“毒!”場中不見反應,二女駭然變色。暴喝挾慘哼俱起,百花會主口吐鮮血,跌坐下去,麵巾一片紅。“南天鬼女”與施小芸雙雙驚叫出聲,揚劍……“討債人”暴喝-聲:“別動!”這-喝似有無限威力,鎮住了二女。“玉琶妖姬”也作勢撲救,但中途刹住。“討債人”目注“南天鬼女”與施小芸道:“區區如果怕毒,便不會討債了,省省吧!”說完,又轉向坐地不起的百花會主道:“你是誰,竟然假充會主,替那賤人賣命?”方玨這一驚非同小可,這蒙麵婦人竟然不是真正的百花會主。當然,震驚的不止方玨,“玉琶妖姬”也大感意外。婦人陡地站起身來,翠袖疾拂,-蓬黑點灑向“討債人”。“討債人”身形電旋,劃了個半弧,疾矢般圈向那婦人,又是一聲栗人的慘號。婦人麵巾被抓落。人隨即栽倒.露出了-張雞皮皺臉。剛才婦人灑出的黑點,不是暗器,竟然是活物,蜂飛而回,麇襲向“討債人”,“討債人”驚叫一聲,如飛而逝。方玨兩眼發直,根本不知道這些黑點是什麽歹毒東西,竟然使“討債人”狼狽而遁。黑點繞著老婦的頭頂回飛,若婦抬起手,黑點自動投入袖中。方玨出了一身冷汗,耳畔傳來“玉琶妖姬”的密語:“你別現身,不然會壞我的大事,五日內,趕到棗陽等我消息。”傳聲畢,一掠而前,扶起老婦。“南天鬼女”與使者施小芸也急趨近前,四個轎夫遠遠木立著,麵如土色。老婦擺了擺手,一行人徒步離開。臨行,“玉琶妖姬”朝方玨隱身處回顧了一眼,順手抄起那具少女屍體。方玨目送一幹百花會高手離開,心頭有如亂麻,理不清頭緒。“討債人”的身份仍然是謎。百花會主隻是個替身。“玉琶妖姬”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兩條人影閃現在方玨身前,正是“土行仙”與“無膽書生”。方玨望著兩人苦苦一笑。“土行仙”搖頭道:“詭異莫測,連老夫都迷糊了。”“無膽書生”深深透了口氣,道:“若不是那些毒蟲,那些女的非全死在‘討債人’手下不可。”方玨期期地道:“毒蟲到底什麽玩意?”“土行仙”接口道:“據老夫多年前聽聞,那當是產於苗疆的‘鬼頭鐵蜂’,一螫可致人於死,看來那做百花會主替身的,可能是個老苗婆。”方玨心頭泛寒,栗聲道:“鬼頭鐵蜂,晚輩前未之聞,這東西無法可製麽?”“土行仙”道:“飼養者可製,聽說身上抹了某種藥的話,毒蜂便不侵犯。”方玨道:“照此看來,真正的百花會主,必是毒道翹楚?”“土行仙”道:“極有可能!”無膽書生”道:“奇怪的是百花會到現在還沒摸出‘討債人’的來路。”方玨想到“玉琶妖姬”要自己在五天內趕到棗陽,聽她的消息,那是百花會總壇所在的地方,如果以本來麵目前往,人不到對方便已警覺了,行動當極不方便,如果能……心念之中,道:“前輩能再賜一粒易色丸麽?”“土行仙”瞪眼道:“什麽,你要易容?”

“是的,這樣便於行動!”

“嗯!你早該這樣做的!”“土行仙”說完,取出一黃一白兩粒易色丸給方玨。

“謝前輩!”

“不必,這東西極難煉製,老夫所存不多,下不為例了。”

方玨訕訕地點點頭,轉身到不遠的水溝邊,和水化勻,遍擦手臉及眉發,臨流一照,已變成一個黃臉漢子,連毛發也是草黃色的。“無膽書生”近前道:“妙啊!這一來,女人見了會退避三舍。”方玨聳聳肩道:“求之不得!”“無膽書生”道:“對了,我倆暫時換穿外衫,不然你的形貌仍然惹眼。”方玨點點頭,道:“這敢情好!”於是,兩人換過了外衫,方玨黃臉藍衫佩劍,“無膽書生”白衫儒士,他本俊秀,這一來,更顯倜儻不群,方玨偏了偏頭,道:“胡兄可要當心脂粉劫!”“無膽書生”朗笑道:“小弟-生無膽,見了女人更甚,自會趨吉避凶。”兩人相顧而笑,把窒悶的氣氛衝淡了不少。“土行仙”正色道:“你此舉必有用意!”方玨坦然道:“是的,晚輩有個約會,易容改裝之後,將方便不少。”

“什麽約會?”

“目前還不能確知。”

“好哇!你小子竟然也學會了這一招,故神其秘。”

“並非故神其秘,事實是如此。”

“這麽說,時間地點你也不會透露的了?”

方玨略一沉吟,道:“五日後,棗陽!”“土行仙”目芒一閃,道:“那是百花會的勢力範圍,嗯……老夫有點明白了,你去吧!”“無膽書生”不勝依依地道:“匆匆一麵,又要分手,隻好另圖把晤了。”方玨抱拳道:“來日方長,小弟就此告辭!”說完,又轉向“土行仙”道:“前輩珍重,晚輩拜別!”身形一展,行雲流水般飄離。

第四天,方玨到了棗陽,此地是百花會的天下,距總舵約十餘裏之遙。他易了容之後的這副德性,別說女人,連男人都不願多看他一眼,黃臉黃發,雖然穿了儒衫,但毫無斯文之氣,眼神再一收斂,越發的不起眼。投了店,飲食之後,離店外出,在街頭閑逛,易容改裝之後,“玉琶妖姬”便無法認出他,所以他必須去碰。正行之間,一個嬌媚的少女迎麵走來,赫然是“百花使者”施小芸,方玨下意識地一震,想起自己是易了容的,遂坦然照直行進,但卻不自覺地多掃了對方幾眼,雙方擦身而過。一聲嬌喝從身後傳來:“站住!”方玨陡吃-驚,以為被對方看出破綻,緩緩止步回身,故作從容道:“姑娘是叫在下?”施小芸寒著臉道:“不錯,是叫你!”方玨笑笑,道:“姑娘喚住在下,有何指教?”施小芸滿麵不屑地道:“看你這副德性,穿件藍衫,便可冒充斯文了麽?哼!你是不是一輩子沒看過女人?”怔了怔,方玨道:“這……算什麽意思?女人,不到處都是麽?”街上行人不少,但隻稍瞥一眼,便匆匆走過,不敢停,有的甚至繞開,由此看來,百花會的人在此地相當霸道,較之三年前的神劍幫更甚,施小芸瞟了方玨腰間劍-眼,道:“你是會家子?”方玨故意收斂了眼神。是以目光平平,他來此地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願與對方衝突.故意傻傻-笑道:“會家子,什麽是會家子?”施小芸道:“別裝瘋賣傻,你腰橫長劍,自然是江湖人,看你德性就不是讀書人。”方玨道:“啊,這個……是茅山老道的法劍,上有符咒.是辟邪用的。”

“辟邪用的?”

“可不是,花了十兩足赤紋銀的功德才得到的。”

“有意思,姑娘我要看看管不管用……”

方玨聰明絕頂,立即意識到對方將要采取的行動,心理上做了準備,果然所料不差,施小芸閃電般伸手急扣,方玨“啊呀”一聲,仍由對方扣住手腕,不運功反抗,施小芸指頭用力,方玨齜牙咧嘴,彎下腰去。施小芸笑笑鬆開手,斜睨著方玨道:“廢料,浪費姑娘手腳!”

這時,有一雙精光熠熠的眸子緊盯在方玨臉上,略不稍瞬。方玨隻顧當麵的施小芸,沒注意那雙眸子,故作生氣:“姑娘怎麽出口傷人,罵在下廢料?”施小芸撇嘴道:“罵你是抬舉你,記住,下次不許以剛才那種目光看女人。”方玨啼笑皆非,仍裝佯道:“是,是,在下會記住,下-次會改用另一種目光。”驀地,一個沉宏的聲旨道:“找到你的確不簡單,走,到城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