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順著黃蕙芬的手指一看,是一粒紅豔豔的珠子,光燦奪目,忙上前撿在手中,仔細審視了一番,道:“是粒珠子,會不會是令師……”黃蕙芬立即接話道:“他老人家沒這東西,準是凶手遺落的。”說著,接過手去,一看,道:“如果我猜測不錯,這粒紅珠是凶手劍柄上脫落的,珠子上有鑲嵌的痕跡,一般江湖人都喜歡用各種珍珠寶石裝飾劍柄。”方玨接了回來,看了看,點頭道:“姑娘說的有理,這是追凶的線索,在下帶在身邊,機會湊巧的話,憑這顆紅珠,定可追出殺人的凶手。”黃蕙芬傷心地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兄之仇未報,家師又遭不測,這些江湖敗類,似乎以殺人流血為樂,武林公道何存?”方玨豪雄地道:“邪惡之輩,逞凶隻是一時,正義是始終不泯的。在下不敢以衛道為己任,但決盡綿薄以除惡魔。”黃蕙芬拭淨了淚痕,明眸中泛出一種十分感人的神色,幽幽地道:“少俠人中之龍,定能為武林伸張正義!”方玨期期地道:“身為武士,隻有……盡心力罷了。”黃蕙芬眼色再變,那是一種微妙而使人迷惑的目光,含有某種特定的意義,再笨的男人也能體味出它代表的是什麽。方玨心弦為之大大震顫,他立時想到“半半和尚”在遇害之前所提的條件,自己已經斷然拒絕了,黃蕙芬知道這回事麽?她不會不知道,這種事,“半半和尚”一定先征得她的同意,然後才提出來的,看來,她的情意隻好辜負了,心念之間,故亂以他語道:“黃姑娘,令師的後事……需要在下效力麽?”黃蕙芬幽淒地一笑道:“不必,家父會著人料理。”方玨乘機道:“如此,在下告辭!”黃蕙芬心有所思,不自覺地脫口道:“怎麽,你要走了?”方玨心弦又是-震,道:“是的,在下想立即著手追凶。”黃蕙芬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道:“家師……曾對少俠提到過什麽事麽?”說著,臉已經紅了,眸子裏閃出期待的光影。方玨一顆心卜卜亂跳起來,俊麵也立時漲紅了,他聽得出對方弦外之音,但,如何啟齒呢?照實說出來,定會傷了少女芳心,不說,“半半和尚”屍骨未寒,怎能當著他的遺體說謊話,想了想,硬起心腸道:“在下……曾經答應令師,為令兄複仇,取馬月嬌的性命,這點……在下一定辦到。……”黃蕙芬粉腮一黯,道:“關於這點,我這裏先行致謝,家師沒提到別的?”方玨索性硬心到底,搖搖頭,道:“沒有!”黃蕙芬垂下了螓首。方玨不敢再停留了,他怕黃蕙芬坦白說出心意,那將是非常尷尬的事,他像逃避什麽可怕的事般地匆匆道:“在下告辭!”他不敢再多看她一眼,也不待她的反應,彈身電閃而去。黃蕙芬張口欲呼,但沒叫出口,粉腮在驟然之間變了,眸子裏閃出幽怨,喃喃自語道:“他為什麽要這樣,有心,還是無意?我該怎麽辦?……”

方玨來到大街上,心頭沉重得像壓了一塊千斤巨石,對黃蕙芬,他感到無比的歉疚,但他沒辦法,因為他現在對李筱娟有了責任,雖然李筱娟下落不明,但姑姑南宮芳婷做的主,事實已經認定了。殺死“半半和尚”的凶手是誰?如果目的是滅口,必與師門叛逆裴震有關,-粒紅珠是僅有的線索,但江湖茫茫,要找一個劍柄遺珠的人,不啻大海撈針,不管怎樣,如果找不到凶手,實無以慰死者在天之靈。追凶,是眼前的急務,照“半半和尚”的說法,桐柏大樹莊莊主“一劍定天”時公展與紅黑雙煞是裴震的結拜兄弟,也許這樁公案是二而一的事件,隻要找到其中之一,說不定兩件事同時解決。於是,方玨首途桐柏。由襄陽到桐柏,橫越桐柏山是一條捷徑。

桐柏山,層巒疊嶂,險阻重重。方玨為了抄捷徑,並不依山道,早認定方向,朝前直走。日頭歇山,煙嵐四起,遠山近巒,籠人一層神秘的迷茫中。方玨心想,該找個過夜的地方了。於是,他登上一座聳立如塔的峰頭,尋了個避風的石穴,歇了下來,剛剛安頓妥當,正在閉目養神之際,-聲幽幽長歎,倏地傳人耳鼓。方玨嚇了一大跳,睜開眼想:“是耳鳴麽?這種地方怎會還有別人?”又是一聲歎息傳來,這回可聽真切了,而且,還是出自女人之口。怪事,此時此地,會有女人出聲哀歎,是山魈鬼魅不成?方玨起身,懷著忐忑的心情走出石穴,目光四掃,不見人影。藝高人膽大,方玨掠上一塊較高的岩石,目光掃瞄之下,不由駭然大震。峰邊岩石上立著一個女人的背影,像一尊雕像。她是誰?為什麽出現在這種地方?女人而置身這等境地,不用說,必然是武林高手,但她因何歎息呢?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方玨悄然迫了過去,停在丈許遠的地方。距離近,看得更真切了,赫然是個雙鬢飛霜的老婦人。不知是老婦人沒發覺方玨的來臨,還是故作不知,兀立著,絲風不動。方玨怔立了片刻,忍不住出聲道:“老前輩!”總算有了反應,老婦人冰聲道:“你是誰?”聲音冷得令人起雞皮疙瘩。方玨鎮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輩方玨!”

“你來這裏做什麽?”

“山行路過!”

“那你走吧!”

方玨吞了泡口水,硬起頭皮道:“請問老前輩如何稱呼?”老婦人恍若未聞,不言不動,仍然凝視著遠方,她在望什麽?或是等待什麽?這可是怪事。方玨再次道:“老前輩是在等人麽?”老婦人突地回過身來,人老了,但輪廓依然很美,沒有龍鍾之態,兩道目芒猶如冷電寒芒,相當驚人。方玨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愕然望著對方。老婦人凝視了方玨半晌之後,冷厲地道:“你怎麽知道老身在等人?”方玨訕訕地道:“晚輩……是隨口說的。”

“隨口說的?”

“是的!”

“但你說對了。”

“老前輩在等誰?”

老婦人目芒一閃,厲聲道:“你管我等誰,走開!”方玨倒吸一口冷氣,轉過身……老婦人卻又道:“你先別走!”方玨又回過身來。老婦人像是在考慮什麽大事,時而皺眉,時而吐氣,久久才開口道:“我告訴你吧,這件事如果不說,也許哪天我咽了氣,便永遠沒有人知道了,不過,你知道了之後。得替我辦點事,願意麽?”方玨想了想,道:“可以,隻要晚輩力所能及。”老婦人突地搖搖頭,道:“你辦不到的,不可能……說什麽你也辦不到。”

方玨畢竟是年輕氣盛,脫口道:“老前輩還沒說出來,怎知晚輩辦不到?”老婦人幽幽地道:“普天下恐怕沒有人能辦到。”方玨豪雄地道:“老前輩何妨說說看?”老婦人又考慮了片刻,眸中陡現厲芒,一字一句地道:“你替我殺一個人。”方玨駭然大震道:“殺人?”

“不錯,殺人!”

“殺誰?”

“這個……我得先考量你一下,如果你的功力不足勝任,我也就不必說了,現在你自己說,你最擅長的武功是什麽?”

方玨略一沉吟,道:“劍術!”老婦人點點頭道:“很好,我們試一下。”說著飄身而起,掠到近處折了-根樹枝,用掌削去枝葉,又回到原處,在岩石旁揀了較為平坦的位置,又道:“來吧!”靈巧的身法,輕如無物,單這一手,就顯示出她的功力相當不凡。方玨並非爭強好勝之徒,他忽然冷靜下來,暗忖:“這實在是沒來由,別為了-時好奇而惹亡麻煩。她請自己殺人,還要考較功力,身為堂堂‘武揚門’繼承人,行事為人,得有個分寸。”心念之中。淡淡地道:“有此必要麽?”老婦人道:“當然,否則我怎麽知道你能否勝任。”方玨道:“晚輩不-定會答應當劊子手。”老婦人目芒一閃,道:“怎麽,你怕了?”

“怕,談不上!”

“你剛剛答應我,隻要力所能及……”

“不錯,但得衡量情理,殺人並非兒戲,如果有悖武林道義,晚輩隻有敬謝不敏,那可不是力的問題。”

“點到為止,試一試總無妨!”

方玨深深一想,道:“好吧!”說著,移步站好位置。老婦人以樹枝代劍,亮開架勢,沉聲道:“拔劍!”方玨緩緩掣出長劍,亮開,口裏習慣地朗聲道:“霸劍無敵!”老婦人為之動容,雙方凝立對峙,雖是暗夜,但以雙方的修為,視物不殊白晝,久久,老婦人突地拋去了樹枝,道:“不必試了,你的確是罕見的劍道高手,足可勝任。”方玨也收回劍,沉凝地道:“老前輩何所據而雲然?”老婦人道:“氣勢二字。”方玨心念疾轉:“對方憑觀察而判定自己的功力深淺,具有這等眼光,不必說,身手必非泛泛,為什麽要假手別人……”當下脫口道:“老前輩為何不自己動手?”老婦人道:“我不能,如果能,我就不會請你代勞了。”

“為什麽?”

“因為我不能離開此地。”

“晚輩不明白。”

“你方才猜中我是在等人,所以不能離開此地。”

方玨眉頭一皺,道:“老前輩何不說明一切?”老女人仰頭望了望夜空,歎了口氣,才略帶激動地道:“好,我告訴你,我當年有個名號叫‘無憂仙子’,你……可能沒聽說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棄絕了江湖,江湖也忘了我,原因是為了一個人……”方玨吐口氣,“無憂仙子”這名號他的確沒聽說過。“無憂仙子”停了片刻,像是在抑製激越的情緒,又接下去道:“我與那個人約定,在此地見麵,二十個寒暑過去了,他……沒有來。”方玨栗聲道:“老前輩等人等了二十年?”

“不錯,二十年。”

“為什麽不出江湖找他?”

“不能,十五年前我有過誓言,此生足不離山。”

“那是為什麽?”

“這是私事,你不必知道。”

方玨怔了怔,道:“老前輩等的人是誰?”“無憂仙子”咬咬牙,顫聲道:“我等的人,就是我要請你殺的人。”方玨心頭一震,不解地道:“老前輩等的是他,殺的也是他,為什麽?”“無憂仙子”恨聲道:“因為他是負心人!”

“負心人?”

“唔!”

方玨的眉頭皺緊了,這是男女之間的感情糾紛,“無憂仙子”少說也是花甲年紀,難道還勘不破情關?二十年前,她當是中年,是棄婦麽?可是她說雙方約定在此地見麵,而她又受誓言約束,生不離山,怎麽解釋呢?“無憂仙子”接下去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不過,以你本身的功力,再加上我苦參出來的絕著,一定可以殺得了他。”方玨好奇之念更熾,挑眉道:“他是誰?”“無憂仙子”一字一頓地說道:“武林至尊古立人!”方玨如遭電擊般全身一震,連退三個大步,星目睜得滾圓,說不出話來,“無憂仙子”見方玨的神情有異,寒聲道:“怎麽,古立人的名頭把你嚇壞了?”方玨的情緒-片狂亂,對方請他殺的人竟然是他自己過世的師父“武林至尊”古立人,而且是感情上的糾紛,這使他想到了“巫山神女”,“巫山神女”隱居在黑森林中,三十年不出江湖,原因也是為了師父,到底三者之間是什麽關係?“無憂仙子”又道:“你不敢答應,是麽?”方玨錯了錯牙,道:“不勞老前輩費神了!”“無憂仙子”栗聲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方玨心念電轉:“雙方之間是感情上的糾紛,並非什麽仇怨,師父業已辭世,俗語說人死恨消,幹脆說出實情,消除她對師父的恨。”想著,脫口道:“他已經不在人世

“無憂仙子”臉色劇變,厲叫道:“什麽?他……他死了?”方玨頷首道:“是的!”“無憂仙子”身軀連晃,似乎站立不穩,歇斯底裏地狂叫道:“這不是真的,他沒有死……他……為什麽會死?啊!”身形一個前衝,瞪視著方玨又道:“你騙我,說,你是在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