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錯愕地望著對方,半晌說不上話來,滿肚子都是疑雲,聽口氣,她是為了自己被困而來,為什麽呢?彼此素昧平生?更奇的是她竟然知道自己的姓氏,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在下……不明白。”“金鳳女”冷漠地道:“以後你會明白的。”方玨忽地想到一旁的“無常客”龍森,轉身望去,隻見他無聲無息地躺著,斷臂處積了一灘血,口鼻裏也有血漬,不由心頭大急,如果“無常客”就此死去,很多謎底就無法揭曉了,一個箭步彈了過去,用手一摸,果然已經斷了氣,登時傻了眼,不知是恨還是氣,說不出心頭那種感受。看樣子,“無常客”是自斷心脈而亡,他知道無法幸免,自絕了少受活罪。詐死,這意念在方玨心頭一閃,絕不能上他的惡當,於是,他把劍指上對方喉頭,大聲道:“姓龍的,你是真死還是假死?”沒有反應。劍尖一顫,在喉頭上劃了一道口,方玨再次道:“龍森,我把你分屍,看你能不能再活轉來?”還是沒有反應。無論對方是如何罪大惡極,人死萬事休,方玨實在不忍心戮屍,但上-次當,學一次乖,他不能任對方再逞狡計。“金鳳女”走了過來,掃了屍體一眼,道:“你說什麽真死假死?”方玨道:“他會裝死,在下已經上過當。”“金鳳女”淡淡地道:“那你就下手吧,我曾眼見他在大廳中戮屍,他該得這報應。”方玨想起大廳中“黑煞”範陽,是死後被肢解的。“金鳳女”說得不錯,他該受這報應,心-橫,手中劍筆直刺下,-勒。切斷了喉管。沒有反應,看來“無常客”是真的命喪無常了。方玨喘了口大氣,回劍入鞘。“金鳳女”幽幽地道:“你跟我走,我有些話要問你。”方玨怔了怔,道:”跟芳駕走?”“金鳳女”道:“嗯,換個地方.在這裏看著這些屍體惡心。”方玨點點頭,道:“好吧!”兩人彈身越圍牆出堡,向曠野奔去,-路之上,方玨心中狐疑不已,一口氣奔出了十來裏,才在一處密林中停了下來,方玨迫不及待地道:“芳駕有何指教?”

驀在此刻,頭頂樹梢上突然傳來一個尖細而怪異的聲音:“在這裏,在這裏……”像是幼兒學語,吐音含混不清。方玨大吃一驚,脫口道:“這是什麽聲音?”“金鳳女”粉腮慘變,栗聲道:“我知道必然會發生這種事!”方玨惑然道:“發生什麽事?”“金鳳女”一揮手,厲聲道:“你趕快離開。”方玨抬頭上望,什麽也看不見,怪聲略停又起,方玨驚疑地道:“這是怎麽回事?”“金鳳女”厲叫道:“別問,你趕快離開。”方玨吃驚地望著“金鳳女”,以她的身手,還有所恐懼麽?林頂的異聲是什麽可怕的東西?“在這裏!在這裏!”異聲再起。“金鳳女”栗聲道:“你還不走?”方玨抬頭望向林頂道:“上麵是怎麽回事?”“金鳳女”厲聲道:“你不走我就斃了你!”越是這樣,方玨就越感奇疑,越不願離開,故意轉了話題道:“芳駕不是說有話要跟在下談麽?”“金鳳女”頓足道:“不談了,你走!”方玨硬起頭皮道:“在下生來好奇,如果有什麽懸疑在心頭,會寢食不安。”“金鳳女”真的揚起了手掌,怒吼道:“好奇,你想死!”方玨轉念一想,武林人禁忌甚多,也許“金鳳女”有什麽秘密不願讓外人知道,如果自己硬要留下的話,便有失武士風度了,她強迫自已離開,說不定有自己想象不到的原因,從她的態度,不難看出。心念之間,道:“在下離開就是,不過……在下希望能再見芳駕-麵,把話說明。”“金鳳女”放落手掌,道:“可以,你快走!”方玨抱了抱拳,轉身奔去。

一陣刺耳的笑聲自身後傳來,是女人的聲音,但絕不是“金鳳女”,方玨穿林奔出了數十丈,心頭疑雲更盛,後來的女人是誰?就是在林頂發怪聲的麽?“金鳳女”現身範家堡,是為了來救自己,雖然原因不明,但事實是如此,如果來的是她的仇家,自己能袖手不管麽?想到這裏,方玨刹住身形,好奇,迷惑,他決定要探個究竟,如果真的事屬隱私,自己守口如瓶也就是了,於是,他回頭朝側方掩了去,借林木掩護,他悄沒聲息地繞回原地近處,隱在濃密的枝葉中,-看,震驚莫明。

隻見“金鳳女”長跪地上,她身前站著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嫗,手拄鳩頭拐杖,目射寒芒,麵籠嚴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沙”地-聲,-隻飛鳥從林頂射下,停在老嫗的杖頭上,赫然是一隻紅嘴翠羽的鸚哥。方玨陡然明白剛才怪聲的來源了,原來是這隻鸚哥在說話,以靈鳥來追蹤人,實在是妙著。這老嫗是誰?“金鳳女”為什麽向她下跪?老嫗開了口,聲音冷得不帶半絲情味地道:“賤人,你真會躲藏,但還是被我找到了,你欺負我老,是不是?”“金鳳女”顫聲道:“不敢!”老嫗冷極地哼了-聲道:“我問你,小妞人呢?”方玨在暗中心頭-動,看樣子不像是尋仇,小妞是誰?“金鳳女”激動地道:“不知道!”老嫗暴怒道:“什麽,你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她離開我很多年了,我以為……”

“以為什麽?”

“以為她去找您老人家。”

“胡說,你想搪塞我?”

“不敢!”

“說,小妞到底在哪裏?”

“我說的是實話,不知道!”

“你想死?”

“我本來就不想活了。”

“可是你還是活著?”

“我……活著,隻是為了她。”

老嫗厲笑了數聲道:“虧你有臉說這句話,你知道廉恥二字如何寫法麽?”“金鳳女”淒哽地道:“她是我身上的肉,她是我生的!”老嫗猛-頓拐杖,那隻鸚哥受了驚,拍翅飛起,停到樹枝上,老嫗怒不可遏地道:“廢話少說,把她交給我,我要帶她走,她不能跟你這種女人在一起。”“金鳳女”厲聲道:“她是我女兒,您……別說得太過分。”方玨算明白了一點,小妞是“金鳳女”的女兒,可是與這老嫗又是什麽關係呢?她為什麽要向她要人?老嫗粟吼道:“賤人,你還敢強嘴,你還我的兒子。”她的兒子,怎麽回事?方玨更加的不解了。“金鳳女”的嬌軀在發抖,霍地站起身來,淒厲地道:“兒子,您的兒子……是我的錯麽,我付出的代價還不夠?是的,您隻知道您的兒子,可是別人呢?別人不是人?”老嫗又重重-頓拐杖,道:“你自作自受,用不著抱怨。”

“金鳳女”帶著哭聲道:“好,算我自作自受,我早就認命了!”

“-句話,把小妞交給我帶走!”

“人不知流落何方,我把什麽交給您?”

“我不信!”

“信不信在您,我有什麽辦法。”

“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當然會,我不是您的對手,您盡可下手,不過,我不會閉目等死,我要反抗,我要盡全力反抗!”

老嫗冷酷地道:“你可以反抗,但最後還是死!”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不寒而栗。“金鳳女”的粉腮起了扭曲。老嫗的鳩頭拐杖緩緩揚起。“金鳳女”後退三步,雙掌蓄勢。

方玨心念疾轉:“不管雙方是為了什麽事情衝突,但流血的慘劇立即上演是事實,自己既已攪在這件事中,當然不能坐視,何況‘金鳳女’找上自己的謎底還沒揭曉,不能讓她死。”心念之中,飄身而出。那隻鸚哥又撲翅學著人語道:“人來了,人來了!”方玨直逼兩人身前,俊麵沉如鉛塊。老嫗眸中威芒畢射,厲聲道:“這娃兒是準?”方玨拱手道:“武林末學‘白儒’方玨!”“金鳳女”臉色大變,怒叱道:“要你走,你偏偏要回頭送死!”方玨掃了“金鳳女”-眼,他知道她是出於關切,沉聲回應道:“送死未必!”老嫗冷電似的目芒在方玨麵上-繞,道:“他是你什麽人?”這話是對“金鳳女”而發,方玨接口道:“過路人!”老嫗寒聲道:“此地不是大道,你卻竟敢竊聽別人的隱私?”方玨淡若無事地道:“湊巧碰上了,談不上竊聽兩字。”老嫗轉向“金鳳女”道:“他到底是誰?”“金鳳女”道:“不相幹的人。”老嫗冷笑了一聲道:“好一個不相幹的人!”說完,如利刃也似的目光又掃向方玨道:“你自己說,該怎麽辦?”方玨不以為意地反問道:“老前輩認為該怎麽辦?”老嫗冰聲道:“老身要廢你的功力!”方玨心頭一震,但表麵上仍鎮定如恒地道:“恐怕沒那麽容易!”

“你無妨試試看!”

“晚輩不會逃走的!”

“諒你也逃不了!”

“金鳳女”栗聲接話道:“與後生小輩計較,不顧身分了麽?”老嫗目芒一閃,道:“你是在維護他?”“金鳳女”抗聲道:“我們的事,犯不著株連別人。”

“你打算庇護他?”

“可能!”

“他算是你的什麽人?”

“隨便!”

“無恥!”

“您已經沒資格糟蹋我了。”

“我要你的命!”

“我在等著!”

“好!”

“金鳳女”轉頭向方玨道:“你賴著不走,真的要找死?”方玨不明白素昧平生的“金鳳女”為什麽要維護自己,但就憑這一點點關切,他就有理由伸手,當下身形一橫,道:“老前輩,您既然開了口要廢晚輩的功力,晚輩隻好勉力接著了,請勿怪晚輩不懂尊長敬老。”老嫗拐杖-橫,怒瞪著方玨道:“少逞口舌之利,你有多大的道行,敢接老身的鳩頭杖?”方玨業已橫定了心,硬起頭皮道:“道行深淺,得由事實證明!”老嫗咻咻地道:“利嘴,你能接老身兩拐而不死,老身再不見人,從此永絕江湖。”方玨開始緊張了,對方的功力高到什麽程度根本無法想象,能否接得下兩拐,當然也毫無把握,但勢成騎虎,非周旋到底不可,一定心神,道:“老前輩說是兩拐?”

“不錯!”

“晚輩恭領!”

“拔劍!”

“金鳳女”厲叫道:“你真的不想活了?”方玨以感激的目光望了“金鳳女”一眼,然後緩緩拔劍,斜揚,口裏道:“霸劍無敵!”英風豪氣,大有不可一世之概。真武士不妄逞匹夫之勇,但考慮是在事前,如事實已經形成,生死成敗便在所不計了。“金鳳女”下意識地退了數步,目爆厲芒,注定老嫗道:“您真的要殺他?”老嫗道:“生死看他的造化。”“金風女”咬咬牙,道:“殺了他您會後悔!”老嫗大喝道:“住口,老身從來沒後悔過,也不知道什麽叫後悔。”“金鳳女”道:“您不問問他的出身?”老嫗執拗地道:“管他什麽出身!”方玨心頭又是一動,聽口氣“金鳳女”對自己的出身來曆完全知道,這可真令人費解,他怕“金鳳女”抖出師父的名號而使老嫗有所顧忌,那樣,即使接得下對方兩拐也不算光彩,當下故意大聲道:“老前輩還等什麽,請快出手,晚輩一向沒耐性!”老嫗受激,沉哼-聲,道:“接招!”杖隨聲出,看來絲毫不帶火氣,像初學者互相比劃似的。方玨身為“武林至尊”的傳人,當然識貨,他覺出對方這一杖的角度部位,完全脫出武學常軌之外,虛實相問,無從捉摸,在杖未觸體之前,根本不知道攻向什麽部位,也無法測出路道,更驚人的是杖-動。暗勁便已壓體。當然,這意念隻是-瞬?是高手本能上的反應。霸劍絕招,以十成功力劃出,以攻為守,劍仗交擊,發出-串連珠暴響,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方玨在這照麵之下,信心大增,意態之間,豪情萬丈,信心是克敵的首要,有信心才能發揮全部潛力,如果喪失信心,功力便會打折扣,連保持原來的水準都辦不到。反之,老嫗大為震驚,方玨的功力竟然遠超出她想象之外。“金鳳女”芳心大慰,她同樣想不到方玨的功力有如是之高。當然,方玨不敢托大,更不敢輕敵,可以想象得到老嫗的第二杖必然是全力出手,能否接得下還在未定之天,立即又凝神靜氣,把功力提到極限,蓄勢而待,他不能敗,他是“武林至尊”的衣缽傳人。老嫗堆滿皺褶的臉孔泛出了紅潤,頭上的白發有蓬起之勢,挪步,站好位置,沉凝無比地道:“接第二招!”“金鳳女”的神色又呈一片緊張。拐杖擊出,與第-拐正好相反,杖挾風雷之聲,勢足撼山震嶽。方玨心頭一凜,竭全力封擋。震耳的劍杖碰擊聲,使人心膽皆顫。方玨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搖幾搖,站穩了,俊麵一片煞白。“金鳳女”脫口驚叫出聲。老嫗的拐杖徐徐垂下,眸中的厲芒消失了,她像突然之間變得蒼老,兩拐,她沒有擊倒年紀比她小了數倍的方玨,內心的痛苦實非局外人所能體會,成名不易啊!方玨逆血陣陣上湧,但他硬逼了回去。老嫗眸中現出黯然之色,幽幽地道:“你接下了!”方玨微喘著道:“晚輩是僥幸,如果老前輩再出手晚輩絕接不下。”這是實話,也表示了他的武士胸襟。老嫗怔了半晌,才又道:“你是何人門下?”方玨道:“武林至尊古立人!”老嫗雙目又現奇芒,栗聲道:“古立人?”方玨略顯緊張地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