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石碑上赫然刻著:“擅犯此墓者死!”這刻有警語的石碑,當然是替裴震收屍造墓的人所留,為什麽要留石碑在墓中?那人該是誰?這是什麽計劃的做法,絕非偶然,用意何在?難道他早已料到有人會毀墓鞭屍而預先做了這布置?毫無疑問,料理後事的人與裴震有密切的關係。謎,難解的謎。方玨驚愕萬狀地望著這塊原本埋在墓裏的石碑,想不出到底是什麽蹊蹺?久久,突然下了決心,自語道:“我不信這個邪,非查個究竟不可。”心念之中,彎腰揭起石碑……一聲栗喝,震耳傳來:“快退!”方玨大吃一驚,不遑細想,迅快地向後倒縱,就在同一時間,“轟隆!”一聲巨響,土崩石裂,方玨彈起的身形被裂碑擊中,隻覺-陣劇痛攻心,隨即失去了知覺,“砰”然墜地。

方玨醒來,眼前是一大片光暈,什麽也看不見,腦海裏昏沉混濁,意識在模糊狀態中,光暈在閃動.變化,逐漸縮小,最後,變成了一盞昏暗的油燈。神誌仍在混噩中,燈焰一會兒擴大放大,一會兒收縮還原。方玨努力想回複記憶,竭力振作,他想不起發生了什麽事。突地,燈影中幻出一個女人的身影,很模糊,幾經辨認,認出像是黃蕙芬,不由脫口出聲道:“黃姑娘……芬妹。是你麽?”女人身影後移。方玨想掙起身,但僅止於想。身軀絲毫無法動彈,口裏又道:“芬妹,怎麽回事?你……芬妹……”女人身影消失,隱約中聽到一聲幽淒的長歎。神誌在慢慢地恢複,燈焰不再變化,許久,方玨看出自己是躺臥在一間小屋裏的**,從簡陋的布置,初步判斷是一間村居寒舍。緊接著神誌複蘇而來的?是-身宛若被拆散般的劇痛,想,努力地想,終於想起了文武廟外裴震墓前的一幕,情緒登時激越起來。自己怎會在此地?是誰救了自己?是黃蕙芬?她方才現身,怎麽又不見人了?突地,方玨猛省過來,黃蕙芬被神劍幫的秘探殺害,是自己親手埋葬的,死人不會複活。是她陰魂不散麽?不!世間根本就沒有鬼,定是幻覺,就在此刻,-個村俗打扮的老者走了進來,一看,喜孜孜地道:“謝天謝地,小哥,你終於醒了!”方玨想掙起身,但隻掙起一半,又倒回**,劇烈的疼痛使他不期然地呻吟出了聲,喘了幾口氣,道:“老丈,這是……什麽地方?”

“是老夫的蝸居。”

“小可怎會躺在這裏?”

“是一位過路客送你來的,說你受了重傷,需要養息治療……”

“過路客?……什麽樣的過路客?”

“不知道,沒留名,隻說是過路的人,見你受傷,所以伸手援了你一把。”

“人呢?”

“昨夜離開了,說是你的傷已無大礙。”

方玨驚震不已,這救自己的過路客到底是誰?忽地,他想起在揭石碑時,曾有人出聲阻止,可惜遲了半步,本身被炸傷,也沒看到對方的麵影,此人無疑地便是過路客,這有些不可思議,是誰在墓裏預埋了炸藥?過路客小聲阻止,當然他知道炸藥的事,由此推論,過路客應該就是替裴震收屍立墓的人,炸藥也可能就是他埋的,他既救了自己,顯見炸藥是要對付別人,為什麽呢?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那位過路客還……說了什麽沒有?”老者道:“沒說別的,隻留下幾包藥,要小哥每天服-包,嗨!老夫我可真擔了大心事,小哥你已經昏迷了五天不省人事了。”方玨驚聲道:“小可已經昏迷了五天?”

“可不是,小哥怎會受這麽重的傷?”

“這個……唉,是小可疏神大意。”口裏含糊地應著”心裏卻在想:“若非過路客出聲警告,自己適時彈身,減少了凶險,定必粉身碎骨無疑,這是一種救命大恩,但對方不留名,想報答也無從報起。”

“小哥想吃點東西麽?”

“這個……”

“老夫替你熬粥去。”

“怎好勞煩老丈?”

“哪裏話,老夫……唉!不提也罷,老夫是單身漢,守著這間老屋,誰知道什麽時候伸腿。……小哥,你先吃藥。”說著,從桌上茶壺裏倒了半碗水,打開一個紙包,取出一粒藥丸,上前扶起方玨的頭,助他服下。方玨心裏有說不出的感激,這老者是個誠樸人,那過路客必是古道熱腸的武林長者,施恩不望報,能遇上這類好人,可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老者突地一拍腦袋,道:“看我多糊塗,竟忘了告訴小哥,黃昏時有個姑娘來看你……”方玨心頭為之劇震,自己模糊中是看到黃蕙芬,這不是幻覺,是真的,可是黃蕙芬死了,埋葬了,長眠在水濱的小山崗上,這怎麽回事,真的見了鬼不成?心念之中,激聲道:“一個姑娘?”

“是的,長得很美!”

“她是誰?”

“沒說,隻說來看你。”

“多大年紀?”

“唔,大概二十不到吧!”

“她人呢?”

“悄悄地離開了。怎麽,小哥不知道她是誰?”

方玨搖搖頭,心裏想:“自己把對方看成黃蕙芬,定是神誌不清時的錯覺,想來那女子必是過路客差來查探自己傷勢的,除此之外,沒更好的解釋。”默然了片刻,開口道:“失禮之至,還沒請教老丈上姓高名?”老者手撚胡須,苦苦一笑道:“草野之輩,還稱什麽上姓高名,老夫杜一鶴。”方玨心中一動,脫口道:“聽老丈的談吐與大名,決非泛泛之輩,老丈是武林人麽?”老者打了個哈哈道:“小哥看老夫像麽?”方玨打量了對方幾眼,這姓杜的老者目光平平,不像是練過武的,但神充氣足,難道對方是位遁世高人,已練到了返實入虛的至高境界?莫非過路客是假托之詞,救自己的便是他?心念之間,脫口道:“老丈便是過路客麽?”杜一鶴怔了怔,哈哈一笑道:“小哥安心養傷,別胡思亂想,老夫去替你熬粥!”說完,轉身出門。方玨呆望著房門,心頭一片紊亂,真真假假,他無法判斷。

方玨的傷相當不輕,藥物再加上內功治療,前後整整十天,才算勉強告痊,這些天的日子裏,他留意觀察杜一鶴的一舉一動,但什麽也沒看出來。傷好了,他不能賴著不走,想到與姑姑南宮芳婷的約會,還剩下五六天的時間,該動身赴約了。於是,他辭別了老者上路。一路之上,他仍念念不忘神誌不清中見到的那女子,她當然不是黃蕙芬,是誰呢?想到黃蕙芬,他深悔自己失算,在文武廟,一心隻顧要取馬月嬌的性命,卻忘了向神劍幫主索討黃蕙芬被害的血債,這隻有假以時日了。“斷腸花”馬月嬌被神劍幫主斬斷一臂,結果仍被她兔脫了,殺她的心願遲早還是要完成,不然對不起死去的黃蕙芬和“半半和尚”,大丈夫一言九鼎,諾言是無論如何要兌現的。裴震死了,肩負的清理門戶重任也隨之解除,但他的死,卻留下一連串不解的謎,這些謎底,仍值得追究——

何人替裴震收屍立墓?

為什麽要在墓裏埋置炸藥?

神秘的過路客是誰?

那驚鴻一瞥的少女又是誰?

武當“元通”道長,是在什麽情況下殺死裴震的?

這天近午時分,來到了襄陽,方玨下意識地感到忐忑不安,姑姑南宮芳婷約晤的目的是什麽?會不會與化身“小金鳳”的李筱娟有關?為了平靜情緒,他先在街上打了尖,然後才照約定的地址往防。

北大街鐵匠鋪,自然不費力地便找到了,向右數去第三家,朱紅大門,緊關著。方玨站在門前猶豫了片刻,伸手叩動門環。一陣腳步聲傳來,接著大門開啟了半扇,應門的是個粗眉大眼的半百婦人,看模樣是管家婦一類的身分,上下打量了方玨幾眼,冷冷地道:“找誰?”方玨窒了一窒,賠著笑臉道:“在下‘白儒’方玨……”老婦濃眉一挑,道:“我不管你是什麽儒,問你找誰?”方玨怔住了,姑姑約自己來相會,難道沒事先交代下人?老婦毫不客氣,作勢就要關門。方玨無奈,伸手撐住門,尷尬地道:“有位叫南宮芳婷的,是在下的姑母,約在下前來此地相會。”老婦沒好氣地道:“這裏沒你要找的人!”

“砰”然一聲,雙門關上。方玨啼笑皆非,木在當場,做聲不得,這是怎麽回事?轉頭向兩旁望了望,是這道門不錯,這可真是怪事了……

呆了-陣,方玨跺腳離開,他想不透其中的蹊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兜圈子,愈想愈不是味道,姑姑不會開自己的玩笑,但怎麽解釋呢?正在躊躇之際。突然有個毛頭小廝走近身邊,把-個紙卷塞到方玨手上,嘻嘻一笑,鑽入人叢,不見了。方玨大感錯愕,打開紙卷,隻見上麵寫的是:“城外三裏橋邊見,姑婷字。”是姑姑南宮芳婷傳的字條,當下不作多想,急急朝城外奔去。

三裏橋是個風景絕佳的去處,方玨來到橋邊,南宮芳婷遠遠在樹蔭下招手,方玨奔了過去,急匆匆地道:“姑姑,怎麽回事?”南宮芳婷笑笑道:“委曲你了,因為臨時發生事故,所以對方才閉門不納,是不得已的事。”方玨困惑地道:“對方是誰?”

“你的準丈母娘!”

“什麽?”

“李筱娟的母親‘金鳳女’!”

太突然,方玨目瞪口呆。南宮芳婷接下去道:“你一定感覺非常意外,本來萬事俱備,隻欠東風,準備今晚讓你與李筱娟完成百年之好,可巧‘金鳳女’碰上昔年害她犧牲了半百幸福的仇家,約定今晚在她家中了斷私事,不許任何外人參預,結果不得而知,所以要那管家婦阻你入府。”方玨星目大張,還是說不出話來,今晚就要與李筱娟洞房花燭,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南宮芳婷又道:“孩子,你不會有異議吧?”方玨深深吐了口氣,紅著臉道:“姑姑,我……當然無異議,隻是太倉促了些。”南宮芳婷道:“沒有異議就好,筱娟與你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可說是龍鳳之配,現在,我們靜候消息,祈望你丈母娘能順利了斷恩怨,不使佳期受阻。”方玨心亂如麻,不知是興奮,是緊張,還是激動,與李筱娟成就了終身大事,以後夫妻雙雙仗劍江湖,俠侶義儔,定能為武林留一段佳話,可是,姑姑的安排太倉促,也太突然。

團圓月高懸天字,大千一片澄明。北大街李府內燭影搖紅,簡單的喜堂洋溢著喜氣。沒有一般辦喜事的盛況,這是最簡單的別開生麵的婚禮,賓客寥寥幾個,但都是重要的人物,“玉羅刹”、“偷生客”與袁配玲夫婦,“土行仙”、“影子人”,其餘是家下人等。南宮芳婷、“金鳳女”與“玉羅刹”,算是雙方的主婚人。“偷生客”做了臨時的讚禮。拜天地、拜高堂,行禮如儀,新娘李筱娟被攙入洞房。方玨人中之龍,此刻是任人擺布的傀儡,他有像在做夢一般的感覺,他覺得有很多事需要想。但心裏亂糟糟地不知從何想起。李筱娟俏麗的麵龐在他眼前晃動,不斷隱現,控製了他的意念,隻有一個不移的觀念,我現在是新郎!席間笑語聲喧,但方玨似乎毫無感受,他在激動中感到茫然。酒能改變現實,也能改變人的意念,慢慢地,方玨改變了,不再羞澀,不再惶惑,他隨著大家的笑而笑,他開始想象一知半解的洞房之夜的歡愉,新娘的麵孔更頻繁地在腦海中疊現。最後,他終於接受了“幸福”這兩個字的概念,酒闌席散,方玨在大家的祝福聲中,被推入洞房。房裏沒有燈光,黑漆漆地,是新娘怕羞麽?可是武林人不拘俗例,沒有人注意這反常的情況。房門掩上了。方玨的心卜卜亂跳,他站在床前,有些手足無措。耳邊,仍響著祝福聲:“龍鳳良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