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沉緩地道:“關係談不上,死者身負重傷,來到舍下,道出了身分,傷重不治而亡,在下尊他曾是煊赫-時的人物,所以為他收屍立墓,如此而已。”方玨激動無比地道:“朋友說的是實話?”

“彼此素昧平生,沒有騙你的必要。”

“人什麽時候入土的?”

“兩天前!”

呼吸為之一窒,方玨圓睜星目道:“兩天前?”

“不錯。”

“可是此墓十天前便已在這裏,怎麽說?”

“死者自知不治,但因為仇家太多,怕發生像現在的事,所以要在下先造墳墓,同時埋置炸藥,以防萬一,朋友諒來是他仇家之一!”

這-說,情況完全明朗了,方玨咬牙切齒,暗恨自己江湖經驗太差了,上了葛祖蔭的惡當,這筆帳非找他算不可。黑衣人接著又道:“朋友,人死恨消,何必做得太過分,即使有天大的仇怨也應該放手了,把屍體重新入土,如何?”方玨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方玨目光-轉,激聲道:“師姐!”來的赫然是袁佩玲,袁佩玲急呼呼地道:“我判斷-定能在此地找到你……”眸光-閃,驚聲道:“怎麽回事?這位……是誰?”黑衣人麵色一變。方玨深深吐了口氣,道:“這位朋友自承是替大逆不道的裴震料理善後的人,師姐來得太好,請辨認-下死者是誰?”袁照玲上前數步,掃了屍體一眼,栗聲道:“他不是裴震!”她是唯一能辨認裴震真麵目的人,她的話當然絕不會假,方玨心頭一震之後,殺機倏湧,目光掃向了黑衣人。黑衣人轉身朝林中電掠而去。方玨暴喝一聲:“哪裏走!”彈身追去。袁佩玲根本弄不清是一回什麽事,怔在當場,方玨穿林疾追,黑衣人身法快得驚人,連繞疾晃,失去了蹤影,方玨氣得七竅冒煙,搜索了一陣之後,毫無所獲,隻好頹然踅回原地,心裏想:“看來葛祖蔭所說的不假,這突兀現身的黑衣人胡編了這一套謊言,其中大有文章,若非師姐來得巧,自己便上大當了,這黑衣人便是追查裴震下落的最佳線索,非設法找到他不可。”袁佩玲迎上前來,驚聲道:“怎麽回事?”方玨把葛祖蔭提供線索以及黑衣人現身的經過說了一遍。袁佩玲目眥欲裂地道:“裴震可說集陰險惡毒之大成於一身,此獠不除,何以慰先父與師祖在天之靈!”頓了頓,又道:“他不是人,根本沒有人性,這具屍體,定然是被無辜殺害,用來遂其陰謀的,他……為什麽要這樣做?”方玨咬牙道:“師姐,無論上天入地,小弟一定要找到他,正以門規。”袁佩玲激顫地道:“師弟,那黑衣人定是裴震的同路人,這樣一來,裴震將會不擇手段地對我們,你要小心提防。”方玨恨恨地道:“我隻愁他不現身,奇怪,為什麽他在得手第一劍手的榮銜之後,突告失蹤,令人費解?”袁佩玲鐵青著臉道:“找到他之後就會明白!”方玨望了那被掘出的屍體一眼之後,喘口氣,道:“先把這無辜受害的掩埋了再說。”兩人齊動手,把屍體埋人原來的土穴中,方玨運起“切金掌”神功,抹去了墓碑上的字跡,運指重刻“無名氏之墓”幾個字,栽立在墓前,事畢,深深望了袁佩玲一眼,道:“師姐,小弟我要立即展開追凶……”

“慢著,我有話要告訴你。”

“什麽事?”

“關於李筱娟……”

提到李筱娟,方玨勉強壓抑住的憤懣與屈辱全被勾了起來,努力一錯牙,激顫地道:“不,我不願再聽到她的名字!”

“師弟,你冷靜些,聽我說……”

“我不要聽!”

“你已經跟她拜過天地……”

“騙局,那是騙局,我受了愚弄,她自以為很了不起,若不是因為家姑,我……嗨!不提了,當它是-場噩夢。”

“那可能不是事實。”

“那該是什麽?”

“她可能遭遇了意外!”

“意外?”

“嗯!你走後,她母親‘金鳳女’發現後花園地上留有男人的靴印。”方玨心中一動,轉念想想,冷笑著道:“師姐,不必設詞掩蓋事實,以她的那種能耐,再加上那晚的高手躋於一堂,誰敢輕捋虎須,我與她已沒有任何關係,我現在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找到裴震,尊師父遺命清理門戶,再沒別的了。”袁佩玲苦著臉道:“我說的是真的,不是故意設詞騙你,你想,如果她對你無意,又何必在拜完天地之後才出走……”方玨狂聲道:“她是什麽居心她自己明白,這件事我不想再提,我要走了……”說完,彈身飛掠而去。像是傷疤被人重揭,方玨又重溫了一次痛苦。袁佩玲怔望著方玨倏忽消逝的身影,歎口氣,喃喃地道:“這也難怪他,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是經不起這種打擊的,隻有找到李筱娟之後再設法圓場了!”

方玨滿懷痛苦與激憤一路飛奔,那情況似乎又回複到李筱娟逃婚那晚,他奔離李家的心境,意念是狂亂的。天色昏黑下來,遠處閃起了疏落的燈火,像是個鎮集。方玨放緩了身形,狂奔使他的情緒重趨平靜,想到該進飯食了,於是,他不疾不徐地朝燈火處奔去。突地,一條纖巧的白色人影從前道橫裏劃過,身法極快,僅如驚鴻一瞥,方玨心中一動,停下了身形。江湖中,極少有穿白衣的人,因為目標太顯眼,而這人影,從身形上判斷,當是個女的。他敏感地想到了李筱娟,她是他所見過的女子中唯一穿白衣的人,平複了的情緒,又告激越起來。“追!”心念一動,挪動腳步,但又止住了,痛苦地想:“忘掉她,徹底地忘掉她,追上她自取其辱麽?男子漢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又一條人影循同一方向橫過,身法也相當快速。方玨的情緒沸騰了,先後兩條人影,無疑是一路的,如果先前的女人身影,果真是李筱娟的話,後麵的男人身影該是誰?她的情人?她因此而逃婚?追上她,當麵把事情解決,以免夜長夢多徒增痛苦。那作為信物的金鳳釵也該還給她。方玨做了決定,彈起身形,循人影消失的方向電掠而去。

一片平疇,視野很廣,不久,-黑一白兩個小點映入眼簾。兩人果是-道的,現在已經會合了。方玨心裏像倒翻了五味瓶,分辨不出是一種什麽滋味。身形加速,疾似一抹淡煙,雙方的距離逐漸縮短,不錯,前麵是一男-女,並肩馳行。眼前呈現-簇參天巨樹的朦朧黑影,看來是一座莊宅,一黑-白兩條人影投入樹影中不見了。方玨追到林邊,隻見河渠圍繞,古柏參天,隱約露出莊院的影子,-道木橋橫跨在河上,橋的-端連接巨木夾峙的幽森通道,這是什麽人家?方玨在橋頭停了下來,-時沒了主意,夜闖人宅是不當的,而且。用什麽借口入莊呢?最主要的-點,他無法判定那白衣女子是否李筱娟。正白躊躇不決之際,一個陰冷的聲音起自身後:“什麽人在此鬼鬼祟祟,意欲何為?”方玨大吃-驚。被人欺到身後而不自覺,對方的身手相當可觀,當下沉住氣緩緩回身,-看,又是心頭大震,現身的赫然是個白發老者,手拄拐杖,-雙眼在黑暗中猶如兩顆寒星,這顯示出對方是內家高手,白發老者再次道:“小友什麽來路?”聲音冷得怕人,但還不失和善。方玨抱拳道:“小可是來找人的。”

“找人?”

“是的!”

“找誰?”

方玨一怔神,這該怎麽說呢?想了想,反問道:“請問您老,這是什麽地方?”白發老者冷哼了一聲,目芒暴閃如電炬,寒聲道:“你連這是什麽地方都不知道,卻說來找人,老夫問你的話,你一句也沒答複,看來你八成不是好路數,現在先報來曆!”方玨硬起頭皮道:“小可方玨!”

“白儒?”

“是的!”

“衣著不對……”

“這……小可是臨時改的衣著。”

“武林至尊古立人的傳人?”

“不錯!”

“找誰?”

“小可在中途遙見一個穿白衣的女子與-個男子入莊,像極小可要找的人,所以冒昧前來一問。”

白發老者默然了片刻,冷漠地道:“你要找的人是誰?”方玨道:“-個叫李筱娟的女子,她是‘玉羅刹’的傳人。”白發老者幹笑了-聲道:“你認錯人了,此地沒有‘玉羅刹’的傳人,請便吧!”方玨感到十分尷尬,走,有些不甘心。不走,沒理由硬闖,心念數轉之後,無話找話地道:“請問您老如何稱呼?”白發老者冷酷地道:“沒告訴你的必要,你還是走的好。”方玨在心情惡劣之下,火氣特別旺,冷聲道:“如果小可不走呢?”

“你憑什麽不走?”

“小可還沒證實是否真的找錯了人。”

“你這是無理取鬧麽?”

“談不上。”

“最後一句話,快走!”

“小可還不想走。”

“找碴兒麽?”

“隨您老怎麽說。”

白發老者嘿地一聲冷笑道:“白儒,這裏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你不走,老夫趕你走。”方玨把心一橫,道:“您老無妨趕趕看!”白發老者怒哼一聲,掄起拐杖,一式獨劈華山,迎頭向方玨劈落。方玨輕輕閃了開去,栗聲道:“您老真的要動手?”說著,手按劍柄。白發老者一杖劈出,失去了人影,中途撤回了杖,收發由心,顯見不是庸手,挪步,轉身,口裏道:“誰跟你鬧著玩?”呼的一杖,橫掃而出。“哢”地一聲,拐杖被一劍蕩開,方玨拔劍出手,快如閃電,但這一擊使他感到手腕隱隱發麻,不禁心頭一凜,這老者內力驚人。白發老者在退了一步之後,大聲道:“還真不愧是古立人的傳人!”最後一個字出口,拐杖又告攻出,勢沉力猛,招式玄奇。方玨微一錯牙,硬碰硬,舉劍力封。拐杖是外門重兵器,而劍講究的是輕靈,若非是方玨,換了別的高手,可不敢如此硬來。“鏗”地一聲,杖劍交擊,老者被震退了兩步。方玨暗自駭然.霸劍是寶刃,切金斷玉,無堅不摧,對方的拐杖竟然無損,不知這拐杖是什麽材料做的,同時也證明老者的內功修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才能力透杖身,借震力而擋利刃。白發老者拐杖再揚。方玨陡斜劍,口裏朗喝一聲:“霸劍無敵!”他準備施展王者之劍的鞘藏絕招了。劍未發,氣勢已經迫人,這種氣勢是無形的,隻有絕頂高手才能體會得到。白發老者知道已碰上平生僅見的勁敵,目芒如炬,白發蓬飛,準備全力應付。“呀!”栗吼聲震顫了夜空,刺耳的碰擊聲懾人心魄,人影乍分,老者退離原地八尺之多,拐杖垂了下來,看不出他是否受了傷。霸劍依舊斜揚著。此刻,方玨豪氣幹雲,儼若一尊天神。不過,他也暗驚這老者的功力,是出道以來所碰上僅有的少數幾個對手之一。

驀地,橋的另-端傳出一個聲音道:“萬長老,門主要見來人!”萬長老之稱,顯示此老姓萬,而且身分是長老。門主二字,證明此地是一個江湖幫派所在之地。方玨心頭微感,一震,手下人如此,門主該是何等人物?白發老者沉聲道:“白儒,我們門主要見你。”方玨徐徐收起了劍,脫口道:“貴門什麽尊稱?貴門主又是誰?”白發老者道;“少待便知道,現在請過橋。”事實上方玨已不能打退堂鼓,不見也不行,同時,他心裏仍惦著那白衣女子的事,他要證實她是否李筱娟。略作思索之後,道:“請帶路!”老者曳杖前行,方玨隨後,過了橋,通過陰森的林道,一座雄偉的門樓映人眼簾,門邊高挑著一對紗燈,燈籠上一邊寫的是“天覆”兩個大紅字,另一邊寫的是“地載”。“天覆”,“地載”,這是什麽意思?代表什麽?兩旁,左右各站了兩名勁裝武士,抱劍挺立,很夠威風。白發老者回頭向方玨偏了偏頭,然後上階,昂首入門。方玨感到一陣忐忑,壯著膽跟了進去。門裏是一個廣場,一條青磚鋪砌的路直通正麵的宮殿式建築。殿內射出暗淡的燈光,遙遙可見寬廣的殿廊和繞廊的白石欄杆,這有若廟堂的建築充滿了神秘的色彩。方玨隨著姓萬的長老直達殿前階下,姓萬的長老抬手示意方玨止步,然後升階人殿。殿廊上八名武士,麵向外左右各四,一律錦衣勁裝抱劍。方玨靜靜地候著,心裏多少有些不安。未幾,那姓萬的長老複現殿門旁,宏聲道:“門主傳見白儒方玨!”傳見二字使方玨啼笑皆非,這算是哪門子的排場?江湖幫派來上這一套可謂之不倫不類。方玨略一猶豫之後,從容上階,跨人殿門,目光掃處,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偌大一個殿堂,空蕩蕩地不見半個人,除了那姓萬的長老。兩盞像外麵門樓上吊著的紗燈分懸兩側,燈光昏黃,使殿堂顯得一片陰森,正麵,一方長案,長案後是一個神龕樣的東西,垂著紗幔,左右各擺了六張高背太師椅。姓萬的長老趨近案側朝紗幔微一躬身,道:“白儒奉旨晉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