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玨執起“玉琶妖姬”的手,查探脈息,很微,若斷若續,是否能活,尚在未定之數,因為這不是外來之傷,乃是因與敵人比拚真氣而斫喪了內元,凡屬借物傳元,勝則克敵,敗則自傷。玉腕溫軟滑膩,柔若無骨,這是方玨第一次接觸她的肌膚,但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絲毫也不會勾起綺念。多微妙,她曾與裴震他們一夥對付過他,他曾決心要殺她,結果她為他拚命,而他要救她,天下事多麽無常啊!如果她不治的話,方玨勢將遺憾終生,因為她救他脫離裴震的掌握,現在又為他而臨死亡邊緣。該怎麽辦?這類傷,方玨無法著手療治,弄不巧反速其死,因為她氣如遊絲,隨時會斷,而可以想見的是神劍幫一定會召高手回頭,方玨等於是裴震背上的芒刺,一日不除,便一日不安。如果不是因為“玉琶妖姬”傷重垂危,方玨會等待對方回頭,但她現在亟須救治,而且不能受幹擾,方玨當機立斷,收起劍,撿起琵琶斜挎肩頭,然後抱起嬌軀,出廟溯河奔去。

月色佳美,但方玨心頭是灰暗的,他不知道如何救治這癡情的女子,軟玉溫香在抱,他沒任何反應,觸覺似乎麻木了。對李筱娟,他有同樣的經驗,但情形不同,當初救李筱娟,是基於武道的立場,而現在對“玉琶妖姬”,卻是一種責任。奔行了近-個時辰,“玉琶妖姬”仍是不死不活的,沒有好轉的跡象。眼前是個河套,河水洄流成一個大河蕩,蕩邊有問草屋,支架撐著半在水中,看來是個漁寮,方玨已感覺累了,而且盲目地跑下去也不是辦法,這草寮倒是個歇腳的好地方。於是,他抱著“玉琶妖姬”走近草寮,沒門,裏麵是空的,有張板床,上麵鋪了些已經被揉碎的幹草,情況正合理想,他把“玉琶妖姬”平放在**。以下該怎麽辦呢?人不救治不成。焦灼使他額上冒汗,但他束手無策,在無計可施之下,他隻好冒險一試,用一般療傷方式處理,於是,他側轉她的嬌軀,然後躍坐床邊地上,床,不過是兩根橫木上麵架兩塊木板,高不過-尺,坐下去高低正合適,他伸手貼向她的“命門”,準備以內元助她恢複神誌,如果她能醒來,便有個商量了。正凝神-誌,準備迫出真元之際,一聲低喝倏告傳來:“千萬不能動她!”方玨大吃,一驚,收手,回轉,手按劍柄。一個藍衫書生站在草寮入口處,竟然是“無膽書生”胡行宜。方玨不由喜從天降,脫口道:“胡兄,你來得太好了!”

“無膽書生”向裏瞥了“玉琶妖姬”-眼,道:“小弟是聽到神劍幫調集高手兜捕兄台,才趕來的,-切經過詳情小弟都知道了。”

“噢!”

“兄台知道傷她的白發老者是誰麽?”

“是誰?”

“神劍幫總護法‘通天手’梅仰山。”

“何許人物?”

“嶺南之神,功力不亞於今先師,差也有限。”

“嗯!在下會找他討債的,剛才胡兄阻止……”

“是的,千萬不能動她。”

“為什麽?”

“她以琶聲與梅仰山對抗,功遜一籌而自傷,據小弟竊聽到那匹夫的話,說她逆血反竄心經,神仙難救……”

方玨星目大張,栗聲道:”那該怎麽樣?”“無膽書生”道:“急切裏聖醫難求,隻有一個辦法……”方玨迫不及待地道:“什麽辦法?”

“求她師父救治!”

“她師父?”

“不錯,就是正牌的‘玉琶妖姬’。”

“她師父住在何處?”

“天罡洞!”

“距此多遠?”

“日夜兼程,兩天兩夜可到。”

方玨倒抽了一口涼氣,搖頭道:“她等不了這麽久!”“無膽書生”道:“總不能不救她!”方玨頹然道:“她能經得起兩日夜的折騰麽?”“無膽書生”皺眉苦苦一想,道:“這樣好了,由小弟去見她師父,兄台留在此地守護她,四天之內,小弟必回轉,舍此別無他法了,小弟身邊有幾粒丹丸,可以護持心脈,每天給她服食一粒.希望她能熬到小弟回轉。”方玨惶然道:“她師父準能救她麽?”“無膽書生”道:“大概她能為力,小弟曾聽老一輩的說過,‘玉琶妖姬’是當年一代岐黃聖手公孫無為的師姐,她應該是內行。”方玨咬咬牙,道:“好,就這麽辦吧!”“無膽書生”取出四粒護心丹丸交給方玨,然後又道:“小弟帶走她的琵琶作征信之物,以免多費唇舌!”方玨點頭道:“好!萬一……她不治的話,也可使琵琶歸原主。”“無膽書生”拿起琵琶,立即上路。

方玨目送“無膽書生”離去之後,回到床邊,先把一粒丹丸納入“玉琶妖姬”的口裏,在“喉結穴”上輕輕-點,丹丸順喉入腹。四天這是多麽漫長的等待,但他不能不等。最使人擔憂的是,她的生機是否能持續四天?

月落星沉,天際泛白,河上的曉風拂體生寒,方玨突地想到四天的飲食問題,自己是寸步也不能離開的,還有,這漁寮並非無主之物,天亮了主人就會來,很難保持隱秘,如被神劍幫的眼線偵察到。便是大麻煩。可是附近全是荒野,無法改換地點,離遠了,“無膽書生”回頭找不到人怎麽辦?天亮了,方玨用於巾蘸了河水,把“玉琶妖姬”的口邊血漬試淨,這樣,看上去便不那麽刺眼。旭日初升,河麵金鱗閃閃。河水潑濺聲裏,夾著歙乃的搖船聲,逐漸接近草寮浮水的一端。方玨探頭一望,一條舴艋小舟已到了木架邊,一個青笠綠蓑的老人正在拋繩係舟。方玨心念電轉:“該怎樣向這漁翁解說呢?”老翁係好了船,聳身上了木架,轉到開口處,一看,不由驚叫出聲:“這是怎麽回事?”方玨正待開口解說。老翁目光轉向方玨。陡地臉色大變,口須連連抖動。方玨作了一個揖,訕訕地道:“這是老丈的漁寮?”老翁點了點頭。道:“不錯,是老漢的。”日光又掃向**的“玉琶妖姬”。方玨尷尬地賠了個笑臉道:“老丈海涵,小可路經此地,錯過了宿頭,所以……”老翁冷冷地截斷了方玨的話頭道:“這女的是你什麽人?”

“朋友!”

“怎麽回事?”

“她……有病在身!”

“有病,不對吧?她身上有血……”

“哦!這……她是受了傷。”

“你們隻管歇著吧,不要緊,老漢得去下網了。”

“多謝老丈!”

老翁轉身,解纜下舟而去。方玨鬆了一口大氣,目光望向“玉琶妖姬”,隻見她手腳動彈了數下,口唇張合,似乎想說話,趕緊趨近床邊,輕喚道:“柳姑娘,柳姑娘……”“玉琶妖姬”發出夢囈般的聲音:“我……死了麽?”微弱得像蚊子叫。方玨坐了下去.激聲道:“柳姑娘,你沒有死,在下……已經請人去求醫了。”“玉琶妖姬”眼皮一陣抖動,張了開來,失神的雙眼停在方玨麵上,久久,才吐出聲音道:“你……你是白儒?”

“是的!”

“琵……琵琶……”

“琵琶怎麽樣?”

“裏麵……有藥……”

方玨心頭一震,急聲道:“琵琶裏有藥?”“玉琶妖姬”虛弱的地道:“是的,有藥……師門特製的……聖丹!”方玨不由傻了眼,他怎麽也想不到琵琶裏會藏有傷藥,琵琶已被“無膽書生”帶走作為信物,此刻人已在數十裏之外,追也追不問來,這該如何是好!萬一她因此不治,這是誰的罪過?“玉琶妖姬”似已覺察情況有異,費力地又道:“琵琶……失落了麽?”方玨苦著臉道:“在下見姑娘傷勢極重,束手無策,幸好友人不期而來.所以……托友人去向令師求教,把琵琶帶走作為信物,這……”“玉琶妖姬”蒼白的口唇一陣抖動,閉了閉眼,道:“糟了,家師……業已仙去……”像挨了一記悶棍,方玨全身-顫,栗聲道:“令師已經過世了?”

“是的!”

“這……這便如何是好,敝友要四天才能回轉……”

“四……天?”

“是的,姑娘現在覺得怎麽樣?”

“我……挨不了四天,心脈受損太重,我……算了,這是命……我不怪你,這是什麽地方?”

“唐河邊一間魚寮。”

“玉琶妖姬”喘息了片刻,幽淒地道:“你願意陪伴我……到最後一刻麽?”方玨心思陷入狂亂,他不能眼看她死,但又無法救她,脫口大叫道:“柳姑娘,在下……不計-切代價,一定要讓你活下去!”俊麵一陣抽扭,又黯然接下去,道:“你能的,一定能等到敝友回頭。”

“不……我知道,我……熬不到一天!”

“在下能以內元助姑娘……”

“不成,我……無法導引外力,心脈受震動……會斷。”

“這……柳姑娘,在下將抱愧終身。”

“不要自責,這是……命運!”

“要不是為了救在下。姑娘不會如此……”

“命運,我當時……”不該封你穴道,事情發生得太快,我……無法適時解你禁製,我以為……你已不幸,錯……該是我。”

“姑娘……”

“你……吝嗇改個……稱呼麽?”

方玨眼圈一紅,握住-雙玉手,激顫地道:“香娥,娥妹,我……”失神的眸子閃出了-絲喜悅的光影,失色的玉靨浮起了一抹微笑,在平時,這是充滿媚力的笑,而現在,卻淒涼無比。“玉琶妖姬”努力振作道:“玨哥,我……希望……能安息在你的懷中,我……沒有怨憤,我很滿足,我……從沒愛過人,也沒被人真正愛過,因為……我是妖姬,說,你愛我,讓我把這句話……帶進墳墓!”方玨真想大哭一場。驀在此刻,-條嬌俏人影出現身前。方玨抬頭一看,窒住了,來的竟然會是妻子邱憶鳳,隻是她麵籠嚴霜,眸子裏盡是恨芒。她怎會來到這裏?邱憶鳳咬牙切齒地道:“方玨,想不到!你是這麽一個卑賤無恥的小人,你……不要臉!”方玨放開“玉琶妖姬”的手,緩緩站起身來,硬著頭皮道:“憶鳳,別說得太過分!”邱憶風激動得花枝亂顫,厲聲道:“怎麽?要我恭維你,說你是風流武士,說你是……”

“憶鳳……”

“我恨你,恨你!”

“你去恨吧!”

“我先斃了這不要臉的賤人……”

“憶鳳,你不能……”

“你心疼,你舍不得她死?”纖掌揚了起來。方玨急氣交加,狂聲道:“你不能碰她!”邱憶鳳嬌喘著道:“你殺了我才能阻止!”“玉琶妖姬”在受侵擾之下,又暈了過去。方玨咬著牙道:“她因我而受重傷,她救過我的命,我不能不管。”

“用你的身體報答她?”

“隨你怎麽說!”

“你承認我是你妻子麽?”

“我沒否認!”

“那你如何交代?”

“那是以後的事,目前我要救人。”

“我要你現在交代!”

“辦不到!”

“好!”纖掌擊向不省人事的“玉琶妖姬”。“玉琶妖姬”此刻別說承受-擊,-個指頭就可要她的命,毫無考慮的餘地,方玨橫身遮護。“砰”地-聲,邱憶鳳的-掌印在了方玨的前胸,身軀後仰,幾乎栽在“玉琶妖姬”身上,他咬牙硬扭回來,口角溢出了鮮血。邱憶鳳狂叫道:“你不惜以生命來維護這不要臉的女人?”方玨一抹口邊血漬,暴睜星目道:“不要逼我!”

“怎麽,你……難道要殺我?”

“我不許你傷害她。”

“你愛她這樣深?”

“這是道義,我是人,有人性,我不能眼看她因我而死。”

三條人影同時出現,-個是那老漁翁,另兩個是邱憶鳳的侍婢。方玨心中-動,這老翁到底是什麽來路?老翁開了口:“少門主,別太激動,有話照理談!”邱憶鳳紅著眼道:“韓長老,您作見證,我要這不義的人交代明白。”方玨駭然,想不到這老翁是三才門八大長老之-的韓世偉,他是聽說過,沒見過本人,三才門的確夠詭秘。韓世偉目射奇芒.逼視著方玨道:“姑爺,你這樣做……合適麽?”方玨喘口氣,道:“韓長老,大丈夫恩怨分明,我是不得已。”邱憶鳳鐵青著粉腮道:“方玨,你對我怎麽交代?說,一句話就夠了。”方玨勾起了心中的隱痛,寒聲道:“對李筱娟你又如何交代?”邱憶鳳怔了怔,厲聲道:“你還忘不了李筱娟?”

“當然忘不了,我跟她拜過花堂。

“你……”

“你回去問你爹好了,你娘是怎麽死的。”

邱憶鳳震驚莫名,連退三步,曆叫道:“方玨,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方玨冷森森地道:“問令尊大人,他會給你滿意的答複。”二侍婢愕然木立。她倆插不上嘴,也不明白內情。邱憶鳳粉腮變了形,猛一跺腳,轉身奔去,二侍婢立即相隨,姓韓的長老仍留在原地,老臉沉重無比。方玨搖搖頭.轉身探視“玉琶妖姬”,隻見她雙眸緊閉,眼角噙著兩粒淚珠,不知是仍然昏迷,還是已經蘇醒了,方玨深深吸了口氣,低喚道:“香娥!”“玉琶妖姬”徐徐睜開眼,又閉上,夢囈般地道:“我……感覺不成了,氣……提不起來。”方玨心頭一慘,道:“香娥,你必須要振作,你不能……”他說不下去了,此刻,他唯一想到的是她的生死,別的全拋開了。韓世偉悠悠地道:“姑爺,你真的要拋棄少門主?”方玨抬頭道:“韓長老,這個問題應該由門主來回答。”說完目光又回到“玉琶妖姬”身上,心頭煩亂不堪。韓世偉又道:“姑爺,夫妻份列五倫,盼你能慎重其事。”方玨何嚐不知道,他並非薄情寡義的人,隻是“金鳳女”含恨以歿,李筱娟終身被誤,三才門主以令人齒冷的手段促成這樁婚事,他義憤難平,也忘不了。所以才采取這種態度,究其實,邱憶鳳沒有錯,她可也算是個不幸的女人,當下冷聲道:“長老知道這件事的原委麽?”韓世偉期期地道:“這個……老夫……”方玨從鼻孔裏吹了口氣,道:“那就請不必多言。”突地,韓世偉用手遙遙一指,道:“有人來了,是江湖人物!”方玨心中一動,挪步向前,朝外望去,隻見數條人影正沿小路向這邊走來,肩挑背負,像是乘墟趕集的小買賣人,不由脫口:“長老怎知對方是江湖人?”韓世偉手撫白須,道:“這錯不了的,現在五裏範圍之內盡是對方的人,可能有所圖謀。”心念一轉,方玨明白了,三才門長老韓世偉在此地扮漁翁,不用說。三才門在此地設有秘密舵壇,他定是得到手下的訊號,看來人的裝束,十有九是神劍幫的密探,在搜尋自己和“玉琶妖姬”的下落,“玉琶妖姬受不得幹擾,可不能讓對方接近,心念之中。當機立斷,目注韓世偉道:“長老能代為照顧這位姑娘麽?”韓世偉頷首道:“可以,姑爺準備做什麽?”方玨道:“如果對方是為了在下而來,必有高手在暗中跟進,在下非應付不可!”說著,回注“玉琶妖姬”道:“香娥,你安心歇著,我去去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