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熄了。

李馬虎的雜貨店,已燒成一片焦上,隔壁那“專賣豬牛羊三獸”的屠戶和那小麵館,災情也同樣慘重。

那條窄巷裏的木屋,也燒得差不多了。

一些被搶救出來的零星家俱,還雜亂的堆在路旁,幾隻破桶,正隨風滾動著,也不知它們的主人到底是誰?

焦木還是**的,火勢顯然剛滅不久,甚至風中都帶著焦味。

邊城中的人本來起得很早,現在卻看不見人影,想必是因為昨夜救火勞累,現在正蒙頭大睡。

本已荒僻的小鎮,看起來更淒涼悲慘。

葉開慢慢地走上這條街,心裏忽然覺得有種負罪的感覺。

無論如何,若不是他,這場火就不會燒起來,他本該提著水桶來救火的,但昨天晚上,他提著的卻是酒壺。

這一場大火後,鎮上有多少人將無家可歸?

葉開長長歎息了一聲,不禁想起了那小麵館的老板張老實。張老實真的是個老實人,他不但是這小麵館的老板,也是廚子和夥計,所以一年到頭,身上總是圍著塊油膩膩的圍裙,從早上一一直忙到大黑,賺來的錢卻連個老婆都養不起。

但他還是整天笑嘻嘻的,你就算隻去吃他一碗三文錢的陽春麵,他還是拿你當財神爺一樣照顧。

所以他煮的麵就算像漿糊,也從來沒有人埋怨半句。

現在麵館已燒成平地,這可憐的老實人以後怎麽辦呢?

隔壁殺豬的丁老四,雖然也是個光棍,情況卻比他好多了。

丁老四還可以到蕭別離的店裏去喝幾杯。有時甚至還可以在那裏睡一覺。

再過去那家棉花行,居然沒有被燒到,竟連外麵拴著的那“精彈棉花,外賣雕漆器皿”的大招牌,也還是完整無缺的。

“清水錦綢細緞,工夫作針。”

“精製紈扇,雨具,自捍伏天絨襪。”

除了蕭別離外,鎮上就數這三家店最殷實,就算被火燒一燒也沒關係。

但他們卻偏偏全都沒有燒到。

葉開苦笑著,正想找個人問張老實他們的消息,想不到卻先有人來找他了。

窄門上的燈籠,居然還是亮著的。

一個人突然從裏麵伸出半個身子來,不停地向葉開招手。

這人白白的臉,臉上好像都帶著微笑,正是那綢緞行的老板福州人陳大倌。鎮上沒有人比他更會做生意,也沒有人比他更得人緣了。

葉開認得他。這地方隻要是開門做生意的人,葉開已差不多都認得。”

他認為沒事的時候找些人聊聊,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收獲。他現在卻想不出陳大倌找他幹什麽?

但他還是走了過去,臉上又故意作出微笑,還沒有開口,陳大倌的頭已縮了回去。

門卻開了。葉開隻好走進去,忽然發現他認得的人竟幾乎全在這地方,蕭別離反而偏偏不在。

除了陳大倌外,每個人的臉色都很沉重,麵前的桌子上既沒有菜,也沒有酒,他們顯然不是請葉開來喝酒的。

天色還沒有大亮,屋裏也沒有燃燈,這些人一個個鐵青著臉,瞪著一雙雙睡眠不足的眼睛,態度一點也不友善。

“難道他們已知道那場火是我惹出來的?”

葉開微笑著,幾乎忍不住想要問問他們,是不是想找他來算帳的。他們的確要找人算帳,隻不過要找的並不是他,是傅紅雪。

“自從這姓傅的一來,災禍也跟著來了。”

“他不但殺了人,而且還要放火。”

“火起之前,有個人親眼看見他去找李馬虎的。”

“他到這裏來,為的好像就是要給我們罪受。”

“他若不走,我們簡直活不下去。”

說話的人除了陳大倌和棉花行的宋老板外,就是丁老四和張老實,這一向不大說話的老實人,今天居然也開了口。

每個人提起傅紅雪,都咬牙切齒的,好像恨不得咬下他一塊肉。

葉開靜靜地聽著,等他們說完了,才淡淡問道:“各位準備對他怎麽樣?”

陳大倌歎了口氣,接著說:“我們本來準備請他走的,但他既然來了,當然不肯就這樣一走了之,所以……”

葉開道:“所以怎麽樣?”

張老實搶著道:“他既然要我們活不下去,我們也要他活不下去。”

老四一拳重重的打在桌上,大聲道:“我們雖然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但惹急了我們,我們也不是好惹的。”

宋老板捧著水煙袋,搖著頭道:“狗急了也會跳牆,何況人呢?”

葉開慢慢地點了點頭,好像覺得他們說的話都很有道理。

陳大倌又歎了口氣,道:“我們雖然想時付他,隻可惜心有餘而力不足。”

宋老板歎了口氣,道:“像我們這種老實人,當然設法子和殺人的凶手去拚命。”

陳大倌道:“幸好我們總算還認得幾個有本事的朋友。”

葉開道:“你說的是三老板?”

陳大倌道:“三老板是有身份的人,我們怎敢去驚動他?”

葉開皺了皺眉,道:“除了三老板,我倒想不出還有誰是有本事的人了。”

陳大倌道:“是個叫小路的年輕人。”

葉開道:“小路?”

陳大倌道:“這人雖年輕,但據說已是江湖中第一流的劍客。”

宋老板悠然道:“據說他在去年一年裏,就殺了三四十個人,而且殺的也都是武林高手。”

張老實咬著牙,道:“像他這種殺人的凶手,就得找個同樣的人來對付他人。”

陳大倌道:“這就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葉開沉吟著,忽然問道,“你們說的小路,是不是道路的路?”

陳大倌道:“不錯。”

葉開道:“是不是路小佳?”

陳大倌道:“就是他。”

宋老板慢慢地吐出口氣:“葉公子莫非也認得他?”

葉開笑了,道:“我聽說過,聽說他的劍又狠又快。”

宋老板也笑了,道:“這兩年來,江湖中沒有聽說過他的人,隻怕不多。”

葉開道:“的確不多。”

宋老板道:“聽說連昆侖山的神龍四劍和點蒼的掌門人都已敗在他的劍下。”

卅開點點頭,說道、“宋老板好像對他的事熟悉得很。”

宋老板又笑了笑,悠然道:“好教葉公子得知,這位了不起的年輕人,就是我一門遠親的大少爺。”

葉開道,“他來了?”

宋老板道:“總算他還沒有忘記我這個窮親戚,前兩天才托人帶了信來,所以,我才知道他就在這附近。”

丁老四搶著道:“所以昨天晚上我們已找人連夜趕去談了”宋老板道:“若是沒有意外,今天日落之後,他想必就能趕到這裏。”

張老實捏緊拳頭,恨聲道:“那時我們就得要傅紅雪的好看了。”

葉開聽著,忽又笑了笑,道:“這件事各位既已決定,又何必告訴我?”

陳大倌笑道:“葉公子是個明白人,我們一向將葉公子當做自己的朋友。”

他好像生怕葉開開口說出難聽的話,所以趕緊又接著解釋道:“但我們也知道葉公子對那姓傅的一向不錯。”

葉開道:“你們是不是怕我又來多管閑事?”

陳大倌道:“我們隻希望葉公子這次莫要再照顧他就是。”

張老實道:“我是個老實人,隻會說老實話。”

葉開道:“你說。”

張老實::“你最好能幫我們的忙殺了他,你若不幫我們,至少也不能幫他,否則…”

葉開道:“否則怎麽樣?”

張老實站起來,大聲道:“否則我就算打不過你,也要跟你拚命。”葉開大笑,道:“好,果然是老實話,我喜歡聽老實話。”

張老實大喜道:“你肯幫我們?”

葉開道:“我至少不幫他。”

陳大倌鬆了口氣,賠笑道:“那我們就已感激不盡了。”

葉開道:“我隻希望路小佳來的時候,你們能讓我知道。”

陳大倌道:“當然。”

葉開歎著氣,喃喃道:“我實在早就想看看這個人了,還有那柄劍……”

突然一人道:“據說他那柄劍也很少給人看的。”

這是蕭別離的聲音。

他的人還在摟梯上,聲音已先傳了下來。

葉開抬起頭,笑了笑,道:“他的劍是不是也和傅紅雪的刀一樣?”

蕭別離也在微笑著,道:“隻有一點不同。”

葉開道:“哪一點?”

蕭別離道:“傅紅雪的刀還殺三忡人,他的劍卻隻殺一種。”

葉開道:“隻殺哪種人?”

蕭別離道:“活人!”

他慢慢地走下樓,蒼白的臉上帶著種慘淡的笑容,接著道:“他和傅紅雪不同,在他看來,世上隻有兩種人,活人和死人。”

葉開道:“隻要是活人他都殺?”

蕭別離歎了口氣,道:“至少我還未聽說他劍下有過活口。”

葉開也歎了口氣,道:“現在,我隻想知道一件事了。”

蕭別離道:“什麽事?”

葉開說道:“不知道是他的劍快?還是傅紅雪的刀快?”

這件事也正是每個人都想知道的。

日光已升起。

鎮上的地保趙大,正在指揮著他手下的幾個兄弟清理火場。

屋子裏的人都已走出來,站在屋簷下看著,發表著議論。

蕭別離和葉開卻還留在屋子裏。

葉開從窗口看著外麵的人,微笑追:“想不到趙大做事倒很賣力。”

蕭別離道:“他當然應該賣力。”

葉開道:“哦?”

蕭別離道:“鎮上人人都知道李馬虎並不馬虎,他幹了十來年,據說已存下上千兩的銀子。”

葉開沉吟著,道,“銀子是燒不化的。”

蕭別離道:“他也沒有後人。”

葉開道:“所以隻要能我得出來那些銀子來,就是地保的。”、、=蕭別離笑道。“難怪他們都說你是個明白人。”

葉開道:“他們說的話你全都聽見了?”

蕭別離歎道:“這些人說起來,好像就生怕別人聽不見。”

葉開道:“這就難怪你睡不著了,我本來還以為有人陪你在樓上喝酒哩。”

蕭別離目光閃動,道:“你以為是丁求?”

葉開笑了笑,拉開張椅子坐下去。”

蕭別離道:“你想找他?”

葉開道:“說老實話,我真正想找的人。就是傅紅雪。”

蕭別離道:“你不知道他在哪裏?”

葉開道:“你知道?”

蕭別離想了想,道:“他當然不會離開這地方。”

葉開笑道:“隻怕連鞭子都趕不走。”

蕭別離道:“但他在這裏卻已很難再找得到歡迎他的人。”

葉開道:“看來的確不容易。”

蕭別離沉吟著,緩緩道:“隻不過有些地方既沒有主人,門也從來不關的。”

葉開道:“譬如說哪些地方?”

蕭別離道,、“譬如說,關帝廟…”

葉開的眼睛跟著亮了,忽然站起來,道:“我最佩服的人就是這位關夫子,早該到他廟裏去燒幾根香了。”

蕭別離笑道:“最好少燒幾根,莫要燒著房子。”

葉開也笑了笑,道:“幸好關夫子一向不開口的,否則很有這種可能。”

燒焦了的屍骨已清理出來,銀子卻還沒有消息。

趙大已歇下來,正用大碗在喝著水,大聲的吆喝著,叫他手下的弟兄別偷懶,銀子若找出來,人家全有一份的。

葉開走過去,站在他旁邊青著,忽然悄悄道:“聽說有些人總是喜歡將銀子埋在鋪底下的。”。

趙大精神為之一震,道:“對,我早該想到這種地方了。”

他好像這才發覺說話的人是葉開,立刻又回頭笑道:“若是找到了,葉公子你在這地方的酒帳,全算我趙大的。”

葉開道:“那倒不必,我隻希望你能照顧這些死人,替他們弄兩口薄皮棺材。”

趙大道:“棺材是現成的,而且用不著花錢買。”

葉開道:“哦?這裏居然有不要錢的棺材,我倒從未聽說過。”

趙大笑道:“公子你莫非忘了,前天豈非有人送了好幾副棺材來。”

葉開眼睛又亮了。卻又問道:“棺材豈非是要送到萬馬堂的?”

趙大悄悄道:“這兩天三老板正在走黴運,誰敢把棺材往那裏送?”

葉開道:“棺材呢?”

趙大道:“本來就堆在後麵的空地上,昨天起火的時候我才叫人移到關帝廟去了,隻便宜了這兩天死的人,每人都可落一口。”

葉開笑道:“看來這兩天死在這裏的人,倒真是死對了地方。”

趙大卻歎了口氣,道:“但沒死的人耽在這種窮地方,真是活受罪。”

葉開道:“誰說這地方窮,說不定那邊就有上千兩的銀子在等著你去拿哩。”

趙大大笑,道:“多謝公子吉言,我這就去拿。”

他卷起衣袖,趕過去,忽又回過頭,道:“公子你若在這裏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趙大一定選口最好的棺材給你。”

葉開看著他走開了,也不知是好氣還是好笑,過了很人才苦笑著,喃喃道:“看你這小子倒真***夠朋友。”

這條街雖然是這地方的精華,這地方卻當然不止這麽樣一條街!

走出這條街往左轉,屋子就更簡陋破爛,在這裏注的不是牧羊人,就是趕車洗馬的,那幾個大老板店裏的夥計,也住在這裏。

一個大肚子的婦人,正蹲在那裏起火。

她的背上背著個孩子,旁邊還站著三個,一個個都是麵有菜色,她自己看來卻更憔悴蒼老得像是老太婆。

葉開暗中歎了口氣——為什麽越窮的人家,孩子偏偏越多呢?

是不是因為他們沒錢在晚上點燈,也沒別的事做?

無論如何,人越窮,孩子越多,孩子越多,人更窮,這好像成了條不變的定律。葉開忽然覺得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卻又想不出什麽方法來讓別人少生幾個孩子。

但他相信,這問題以後總有法子解決的。

再往前麵走不多遠,就可以看到那間破落的關帝廟了。

廟裏的香火並不旺,連關帝老爺神像上的金漆都已剝落。

大門也炔塌了,棺材就堆在院子裏,院子並不大,所以棺材隻能疊起來放。

廟裏的神案倒還是完整的,若有個人睡上去,保證不會垮下來。

因為現在就有個人睡在上麵。

一個臉色蒼白的人,手裏緊緊地握著一柄漆黑的刀,一雙發亮的眼睛,正在瞪著葉開。

葉開笑了。

傅紅雪卻沒有笑,冷冷地瞪著他,道:“我說過,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

葉開道:“我聽你說過。”

傅紅雪道:“你為什麽又來找我?”

葉開道:“誰產我是來找你的?”

傅紅雪道:“我。”

葉開又笑了。”

傅紅雪道:“這地方隻有兩個人,一個活人,一個木頭人,你來找的總不會是木頭人。”

葉開道:“你說的是關夫子?”

傅紅雪道:“我隻知道他是個木頭人。”

葉開歎了口氣,道:“我知道你從來不會尊敬別人,但至少總該對他尊敬的。”:傅紅雪道:“為什麽?”

葉開道:“因為…因為他已成神。”

傅紅雪冷笑道:“他是你的神,不是我的。””葉開道:“你從不信神?”

傅紅雪道:“我信的不是這種人,也想不出他做過什麽值得我尊敬的事。”

葉開道:“他至少沒有被曹操收買,至少沒有出賣朋友。”

傅紅雪道:“沒有出賣朋友的人很多。”

葉開道:“但你總該知道…”

傅紅雪打斷了他的話,冷冷道:“我隻知道若不是他的狂妄自大,蜀漢就不會亡得那麽快。”

葉開歎了口氣,道:“我也知道你為什麽不尊敬他了。”

傅紅雪道:“哦?”。

葉開道:“因為別人都尊敬他,你無論做什麽事,都一定要跟別人不同。”

傅紅雪忽然翻身掠起,慢慢地走了出去。

葉開道:“你這就走?”。

傅紅雪冷冷地道:“這裏的俗氣太重,我實在受不了。”

葉開歎道:“一個人若要活在這世上,有時就得俗一點的。”

傅紅雪道:“那是你的想法,隨便你怎麽想,都跟我沒關係。”

葉開道:“你怎麽想?”

傅紅雪道:“那也跟你沒關係。”

葉開道:“難道你不準備在這世界上活下去?”

傅紅雪道:“我根本就沒有在你這世界上活過。”

他沒有回頭。

葉開看不見他的臉,卻看見他握刀的手突然握得更緊。

隻可惜無論他如何用力,也握不碎心裏的痛苦。

葉開看著他,緩緩道:“無論你怎麽想,總有一天,你還是會到這世界上來的,因為你還是要活下去,而且非活下去不可。”

傅紅雪似已聽不見這些話,他左腿先邁出一步,僵直的右腿跟著拖過去。

葉開看著他的腿,目中忽又露出憂慮之色。

縱然他的刀能比路小佳的劍快,但是這條腿……

傅紅雪已走出了院子。

葉開並沒有留他,也沒有提起路小佳的事。

路小佳至少還有兩三個時辰才能來,他不願讓傅紅雪從現在一直緊張到日落時。

他到這裏來,本來就是為了警告傅紅雪。

他為的是院子裏的棺材。

棺材本來是全新的,漆得很亮,現在卻已被碰壞了很多地方,有些甚至已經被燒焦。

著不是趙大突然心血**,這些棺材隻怕已被那一把火燒光,也許那放火的人本就打算將這些棺材燒了的。

葉開撿了一大把石子,坐在石級上,將石子一粒粒往棺材上擲過去。

石子打中棺材,就發出“咚”的一響。

這棺材是空的。

但等到他擲出第八粒石子打在棺材上時,聲音卻變了。

這口棺材競好像不是空的一棺材裏有什麽?

空棺材固然比較多,不空的棺材居然也有好幾口。

葉開臉上帶著種很奇怪的表情,競走過去將這幾口棺材搬出來。

他為什麽突然對空棺材發生了興趣?

打開棺蓋,裏麵果然不是空的。

棺村裏競有個死人。

除了死人,棺村裏還會有什麽?

棺村裏有死人,本不是件奇怪的事。

但這死人竟赫然是剛才還在跟他說話的張老實。

他靜靜地躺在棺村裏,身上那塊油圍裙總算已被脫了下來。

這辛苦了一輩子的老實人,現在總算已安息了。

但他剛才明明還在鎮上,身上明明還係著那塊油圍裙,現在怎麽已躺在棺村裏?

更奇怪的是,陳大倌、丁老四、宋老板和街頭糧食行的胡掌櫃,居然也都在棺村裏,這些人剛才明明也都在鎮上的,怎麽會忽然都死在這裏?

是什麽時候死的?

摸摸他們的胸口,每個都已冰冷僵硬,至少已死了十個時辰。他們都已死了十來個時辰。

他們若已死了十來個時辰,剛才在鎮上和葉開說話的那些人又是誰呢?

葉開看著這些屍身,臉上居然也沒有驚奇之色,反而笑了,競似對自己覺得很滿意。

難道這件事本就在他意料之中?

人既然死了,當然有致命的原因。

葉開將這些人的致命傷痕,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忽然將他們全都從棺材裏拖了出來,藏到廟後的深草中。

然後他就將這幾口棺村,又擺回原來的地方。

他自己卻還是不肯走,居然掠上屋脊,藏在屋脊後等著。

他在等誰?

他並沒有等多久,就看到一騎馬自草原上急馳而來,馬上人衣衫華麗,背後駝峰高聳,竟是“金背駝龍”丁求。

丁求當然沒有看見他,急馳到廟前,忽然自鞍上掠起,掠上牆頭。

棺材仍還好好的放在院子裏,並不像被人動過的樣子。

丁求四下看了一眼,附近也沒有人影。

這正是放火的好機會。

於是他就開始放火。

放火也需要技巧的,他在這方麵竟是老手,火一燃起,就燒得很快。

將這些棺材帶來的人是他,將這些棺材燒了的人也是他。

他什麽要辛辛苦苦將這些棺材帶來,又放火燒了呢?

太陽已升得很高了,但距離日落卻還有段時候。

葉開已回到鎮上來。

他不能不回來,他忽然發覺自己餓得簡直可以吞下一匹馬。

關帝廟的火已燒了很久,現在火頭已小,猶在冒濃煙。

“關帝廟的火怎麽會燒起來的?”

“一定又是那跛子放的火。”

“有人親眼看見他睡在廟裏的神案上。”

一堆人圍在火場前議論紛紛,其中赫然又有陳大倌、丁老四和張老實。葉開卻一點沒有覺得奇怪,好像早已算準會在這裏看到他們。

但他卻沒有想到會看見馬芳鈴。

馬芳鈴也看見了他,臉上立刻露出很奇怪的表情,似乎正在考慮,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跟他打招呼。

葉開卻已向她走了過去,微笑著道:“你好。”

馬芳鈴咬著嘴唇,道:“不好。”

她今天穿的不是一身紅,是一身白,臉色也是蒼白的,看來竟似瘦了很多。

難道她竟連著失眠了兩個晚上?

葉開眨了眨眼,又問道:“三老板呢?”

馬芳鈴瞪著眼,道:“你問他幹什麽?”

葉開道:“我隻不過問問而已。”

馬芳鈴道:“用不著你問。”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那麽我就不問。”

馬芳鈴卻還是瞪著眼,道:“我倒要問問你,你剛才到哪裏去了?”

葉開又笑了,道:“我既然不能問你,你為什麽要問我?”

馬芳鈴道:“我高興。”

葉開淡淡道:“我也很想告訴你,隻可惜男人做的事,有些是不便在女人麵前說的。”

馬芳鈴咬了咬嘴唇,恨恨道:“原來你做的都是些見不得人的事。”

葉開道:“幸好我還不會放火。”

馬芳鈴道:“放火的是誰?”

葉開道:“你猜呢?”

馬芳鈴道:“你看見那姓傅的沒有?”

葉開道:“當然看見過。”

馬芳鈴道:“幾時看見的?”

葉開道:“好像是昨天。”

馬芳鈴瞪著他,狠狠地跺了跺腳,蒼白的臉已氣紅了。

陳大棺想了想,忽然道:“不知他會不會去找三老板……”

馬芳鈴冷笑道:“他找不著的。”

陳大伯道:“為什麽?”

馬芳鈴道:“因為連我都找不著。”

三老板怎麽會忽然不見了呢?到哪裏去了?

有人正想問,但就在這時,已有一陣馬蹄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一匹油光水滑、黑得發亮的烏騅馬,自鎮外急馳而來。

馬上端坐個鐵塔般的大漢,光頭,赤膊,黑緞繡金花的燈籠褲,倒趕千層浪的綁腿,搬尖大灑鞋,一雙手沒有提韁卻提著根海碗粗的旗竿。

四丈多高的旗竿上,竟還站著個人。

一個穿著大紅衣裳的人,背負著雙手,站在竿頭,馬跑得正急,他的人卻紋風不動,竟似比站在平地上還穩些。

葉開隻抬頭看了一眼,就忍不住歎了口氣,喃喃道:“他來得倒真早。”

烏騅馬已急馳入鎮,每個人都不禁仰起了頭去看,顯得入是驚奇,又是歡喜。

每個人都已猜出來的人是誰了。

突然間,健馬長嘶,已停下了腳。

紅衣人還背負著雙手,紋風不動地站在長竿上,仰著臉道:“到了麽?”:“光頭大漢立刻道:“到了。”

紅衣人道:“有沒有人出來迎接咱們?”

光頭大漢道:“好像有幾個。”

紅衣人道:“都是些什麽樣的人?”

光頭大漢道:“看起來倒都還橡個人。”

紅衣人這才點了點頭,喃喃道,“今天的天氣真不錯,倒真是殺人的天氣。”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隻可惜在那上麵隻能殺幾隻小鳥,人是殺不到的。”

紅衣人立刻低頭,瞪著他。=。

從下麵看去,也可以看得出他是個很漂亮的年輕人,一雙眸子更亮如點漆。

他高高在上,瞪著葉開,厲聲道:“你,剛才在跟誰說話?”

葉開道:“你。”

紅衣人道:“你知道我是什麽人?”

葉開道,“莫非你就是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

紅衣人冷笑道:“總算你還有些眼力。”

葉開笑道:“過獎。”

紅衣人道:“你是什麽人?”

葉開道:“我姓葉。”

紅衣人道:“他們請我到這裏來殺的人,是不是就是你?”

葉開道:“好像不是。”

紅衣人歎了口氣,冷冷道:“可惜。”

葉開也歎了口氣,道:“實在可借。”

紅衣人道:“你也覺得可惜?”葉開道:“有一點。”

紅衣人道:“我殺了那人後,再來殺你好不好?”

葉開道:“好極了。”他居然好像覺得很愉快的樣子。

紅衣人仰起臉,冷冷道:“誰說他看起來像個人似的,真是瞎了眼睛。”

光頭大漢道:“是,奴才是瞎了眼睛。”

紅衣人道:“這裏是不是有個姓陳的?”

陳大倌立刻槍身道:“就是在下。”

紅衣人道:“你我我來殺的人呢?”

陳大倌賠笑道:“路大俠來得太早了些,那人還沒有到。”

紅衣人沉下了臉,道:“去叫他來,讓我快點殺了他,我沒空在這裏等。”

聽他說話的口氣,就好像能死在他手裏本是件很榮幸的事,所以早就該等在這裏挨宰。

連陳大倌聽了都似也覺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賠著笑道:“路大俠既然來了,為何不先下來坐坐?”

紅衣人冷冷道:“這上麵涼快……”

一句話未說完,突聽“克嚓”一聲,海碗般的旗竿,竟然斷了。

紅衣人雙臂一振,看來就像是隻長著翅膀的紅編蝠,盤旋著落下。

每個人的眼睛都已經看直了,馬芳鈴突然拍著手道:“好輕功……”

她剛說完這三個字,就發現紅衣人已落在她麵前,瞪大了一雙眼睛看著她,冷冷地道:“你又是什麽人?”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

馬芳鈴的臉卻似已有些發紅,垂下頭道:“我……我姓馬。”

又是“砰”的一聲,斷了的半截旗竿,這時才落下來,打在屋上,再掉下來眼看就要打中好幾個人的頭。

誰知那大漢竟竄過來,用光頭在旗竿上一撞,竟將這段旗竿撞出去四五丈,遠遠拋在屋脊後。馬芳鈴又忍不住嫣然一笑,道:“這個人的頭好硬啊。”

紅衣人道:“你的頭最好也跟他一樣硬。”

馬芳鈴怔住,眨了眨眼,道:“為什麽?”

紅衣人沉著臉道:“這旗竿怎麽會忽然斷了的?難道不是你搗的鬼?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好東西。”

馬勞鈴的臉又通紅,這次是氣紅的,她手裏還提著馬鞭,忽然一鞭向紅衣人抽了過去。

誰知紅衣人一伸手,就將鞭梢抓住,冷笑道:“好呀,你膽子倒真不小,竟敢跟我動手。”

他的手往後一帶,馬芳鈴就身不由己向這邊跌了過來,剛想伸手去摑他的臉,但這隻手一伸出來,也被他抓住。

馬芳鈴連脖子都已漲紅,咬著牙道:“你……你放不放開我?”

紅農人道:“不放。”

馬芳鈴道:“你想怎麽樣?”

紅衣人道:“先跪下來跟我磕三個頭,在地上再爬兩圈,我就饒了你!”

馬芳鈴叫了起來,道:“你休想!”

紅衣人道:“那麽你也休想要我放了你。”

馬芳鈴咬著牙,跺腳道:“姓葉的,你……你難道是個死人?”

葉開歎了口氣,悠悠道:“這裏的確有個死人,但卻不是我。”

馬芳鈴恨恨道:“不是你是誰?”

葉開笑了笑,卻抬起了頭,看著對麵的屋脊道:“旗竿明明是你打斷的,你何苦要別人替你受罪。”

大家都忍不住跟著看了過去,屋頂上空空的,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但屋簷後卻忽然有樣東西拋了出來,“噗”的掉落地上,竟是個花生殼。

過了半晌,又有樣東西拋了出來,卻是個風幹了的桂圓皮。…=紅衣人的臉色竟似變了,咬著牙道:“好像那個鬼也來了”光頭大漢點點頭,突然大喝一聲,跳起七尺高,掄起了千裏的半截旗竿,向屋簷上打了下去。

隻聽風聲虎虎,整棟房子都像是要被打垮。

誰知屋簷後突然飛出道淡青色的光芒,隻一閃,旗竿竟又斷了一截。

光頭大漢一下子打空,整個人都栽了下來,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截被削斷了的旗竿,卻突然彈起,再落下。

屋簷下又有青光閃了閃。

一截截三尺多長的旗竿,竟然又變成了七八段,一片片落了下來。

每個人的眼睛都看直了。

葉開又歎了口氣,喃喃道:“好快的劍,果然名不虛傳。”

紅衣人卻用力跺了跺腳,恨恨道:“你既然來了,為什麽還不下來?”

屋簷後有個人淡淡道:“這上麵涼快。”

紅衣人跳起來,大聲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跟我作對?”

這人道:“你為什麽總是要跟別人作對?”

紅衣人道:“我跟誰作對?”

這人道:“你明明知道旗竿不是這位馬姑娘打斷的,為什麽要找她麻煩?”

紅衣人道:“我高興。”

葉開笑了。

馬芳鈴本來已經夠不講理了,誰知競遇著個比她更不講理的。

紅衣人大聲道:“我就是看她不順眼,跟你又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要幫她說話,我受了別人氣時,你為什麽從來不幫我?”

這人道:“你是誰?”、紅衣人道:“我……我……”

這人道:“殺人不眨眼的路小佳,幾時受過別人氣的?”

紅衣人居然垂下了頭,道:“誰說我是路小佳?”

這人道:“不是你說的?”

紅衣人道:“是那個人說的,又不是我。”

這人道:“你不是路小佳,誰是路小佳?”

紅衣人道:“你。”

這人道:“既然我是路小佳,你為什麽要冒充?”

紅衣人忽又叫起來,道:“因為我喜歡你,我想來找你。”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又怔住,一個個全部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紅衣人道:“你們看著我幹什麽,難道我就不能喜歡他?”

他突然將束在頭上的紅中用力扯了下來,然後大聲道:“你們的眼睛難道全都瞎了,難道竟看不出我是個女人?”

她居然真的是個女人!

她仰起了臉,道:“我已經放開了她,你為什麽還不下來?”

屋簷後竟忽然沒有人開腔了。

紅衣女人道:“你為什麽不說話?難道忽然變成了啞吧?”

屋簷後還是沒有聲音。

紅衣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縱身一躍,跳了上去。

屋簷後哪裏有人?他竟已不見,卻留下一堆剝空了的花生殼。

紅衣女人臉色變了,大喊道:“小路,姓路的,你死到哪裏去了,還不給我出來。”沒有人出來。

她跺了跺腳,恨恨道:“我看你能躲到哪裏去?你就算到天邊,我也要找到你。”

隻見紅影一閃,她的人也不見了。

那光頭大漢竟也突然從地上躍起,跳上馬背,打馬而去。

陳大倌怔在那裏,昔笑著,喃喃道:“看來這女人毛病不小。”

馬芳鈴也在發著怔,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道:“我倒佩服她。”

陳大倌又一怔,道:“你佩服她?”

馬芳鈴垂下頭,輕輕道:“她喜歡一個人時,就不怕當著別人麵前說出來,她至少比我有勇氣。”

一陣風吹過,吹落了屋簷上的花生殼,卻吹不散馬芳鈴心中的幽怨。她目光仿佛在凝視著遠方,但有意無意,卻又忍不住向葉開瞟了過去。

葉開卻在看著風中的花生殼,仿佛世上再也沒有比花生殼更好看的東西。

也不知為了什麽,馬芳鈴的臉突又紅了,輕輕跺了跺腳,呼哨一聲,她的胭脂馬立刻遠遠奔來。

她立刻竄上去,忽然反手一鞭,卷起了屋簷上還沒有被吹落的花生殼,灑在葉開麵前,大聲道:“你既然喜歡,就全給你。”

花生殼落下來時,她的人和馬都已遠去。

陳大倌似笑非笑地看著葉開,悠然道:“其實有些話不說,也和說出來差不多,葉公子你說對嗎?”

葉開淡淡道:“不說總比說了的好。”

陳大倌道:“為什麽?”,、葉開道:“因為多嘴的人總是討人厭的。”

陳大倌笑了,當然是假笑。”

葉開已從他麵前走過去,推開了那扇窄門,喃喃道:“不說話沒關係,不吃飯才真的受不了,為什麽偏偏有人不懂這道理?”

隻聽一個人悠然道:“但隻要有花生,不吃飯也沒關係的。”

這人就坐在屋子裏,背對著門,麵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大堆花生。

他剝開一顆花生,拋起,再用嘴接住,拋得高,接得準。

葉開笑了,微笑著道:“你從未落空過?”

這人沒有回頭,道:“絕不會落空的。”

葉開道:“為什麽?”

這人道:“我的手很穩,嘴也很穩。”

葉開道:“所以別人才會找你殺人。”

殺人的確不但要手穩,也要嘴穩。

這人淡淡道:“隻可惜他們不是要我來殺你。”

葉開道:“你殺了那個人後,再來殺我好不好?”

這人道:“好極了。”

葉開大笑。

這人忽然也大笑。

剛走來的陳大倌卻怔住了。

葉開大笑著走過去,坐正,伸手拿起了一顆花生。

這人的笑容突然停頓。

他也是個年輕人,一個奇怪的年輕人,有著雙奇怪的眼睛,就連笑的時候,這雙眼睛都是冷冰的,就像是死人的眼睛,沒有情感,也沒有表情。

他看著葉開手裏的花生,道:“放下。”

葉開道:“我不能吃你的花生?”

這人冷冷道,“不能,你可以叫我殺了你,也可以殺我,但卻不能吃我的花生。”

葉開道:“為什麽?”

這人道:“因為路小佳說的。”

葉開道:“誰是路小佳?”

這人道:“我就是。”

眼睛是死灰色的,但卻在閃動著刀鋒般的光芒。

葉開看著自己手裏的花生,喃喃道:“看來這隻不過是顆花生而已。”

路小佳道:“是的。”

葉開道:“和別的花生有沒有什麽不同?”

路小佳道:“沒有。”

葉開道:“那麽我為什麽一定要吃這顆花生呢?”

他微笑著,將花生慢慢地放回去。

路小佳又笑了,但眼睛還是冰冷,道:“你一定就是葉開。”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除了葉開外,我想不出還有你這樣的人。”

葉開道:“這是恭維?”

路小佳道:“有一點。”

葉開歎了口氣,苦笑道:“隻可惜十斤恭維話,也比不上一顆花生。”

路小佳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道:“你從不帶刀的?”

葉開道:“至少還沒有人看見我帶刀。”

路小佳道:“為什麽?”

葉開道:“你猜呢?”

路小佳道:“是因為你從不殺人?還是因為你殺人不必用刀?”

葉開笑了笑,但眼睛裏卻也沒有笑意…

他眼睛正在看著路小佳的劍。一柄很薄的劍,薄而鋒利。

沒有劍鞘。

這柄劍就斜斜的插在他腰帶上。

葉開道:“你從不用劍鞘?”

路小佳道:“至少沒有人看過我用劍鞘。”

葉開道:“為什麽?”

路小佳道:“你猜呢?”

葉開道:“是因為你不喜歡劍鞘?還是因為這柄劍本就沒有鞘?”

路小佳道:“無論哪柄劍,煉成時都沒有鞘。”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鞘是後來才配上去的。”

葉開道:“這柄劍為何不配鞘?”

路小佳道:“殺人的是劍,不是鞘。”

葉開道:“當然。”

路小佳道:“別人怕的是劍,不是鞘”葉開道:“有道理。”

路小佳道:“所以劍鞘是多餘的。”

葉開道:“你從來不做多餘的事?”

路小佳道:“我隻殺多餘的人!”

葉開道:“多餘的人?”

路小佳道:“有些人活在世上,本就是多餘的。”

葉開又笑了,道:“你這道理聽起來倒的確很有趣的。”

路小佳道:“現在你也已同意?”

葉開微笑著,道:“我知道有兩個人佩劍也從來不用鞘的。但他們卻說不出如此有趣的道理。”

路小佳::“也許他們縱然說了,你也未必能聽得到。”

葉開道:“也許他們根本不願說。”

路小佳道:“哦?”。

葉開道:“我知道他們都不是多話的人。他們的道理隻要自己知道就已足夠,很少會說給別人聽。”

路小佳盯著他,說道:“你真知道他們是什麽樣的人?”

葉開點點頭。

路小佳冷冷道:“那麽你就知道得太多了。”

葉開道:“但我卻不知道你。”

路小佳道:“幸好你還不知道,否則這裏第一個死的人就不是傅紅雪,是你。”

葉開道:“現在呢?”

路小佳道:“現在我還不必殺你。”

葉開笑了笑,道:“你不必殺我,也未必能殺得了他。”

路小佳冷笑。

葉開道:“你見過他的武功?”

路小佳道:“沒有。”

葉開道:“既然沒有見過。怎麽能有把握?”

路小佳道:“但我卻知道他是個跛子。”

葉開道:“跛子也有很多種。”

路小佳道:但跛子的武功卻通常隻有一種。”

葉開道:“哪一種?”

路小佳道:“以靜製動,後發製人,那意思就是說他出手一定要比別人快。”

葉開點點頭,道:“所以他才能後發先至。”

路小佳忽然抓起一把花生,拋起。

突然間,他的劍已出手。

劍光閃動,仿佛隻一閃,就已回到他的腰帶上。

花生卻落入他手裏一剝了殼的花生,比手剝得還幹淨。

花生殼竟已粉碎。

門口突然有人大聲喝彩,就連葉開都忍不住要在心裏喝彩。

好快的劍!

路小佳拈起顆花生,送到嘴裏,冷憐道:“你看他是不是能比我快?”

葉開沉默著,終於輕輕歎了口氣,道:“我不知道……幸好我不知道。”

路小佳道:“隻可惜了這些花生。”

葉開道:“花生還是你吃的。”

路小佳道:“但花生卻要一顆顆的剝,一顆顆的吃才有滋味。”

葉開道:“我倒寧願吃剝了殼的。”

路小佳道:“隻可惜你吃不到。”

他的手一提,花生突然一連串飛出,竟全部像釘子般釘入柱子裏。

葉開歎道:“你的花生寧可丟掉,也不給人吃?”

路小佳淡淡道:“我的女人也一樣,我寧可殺了她,也不會留給別人。”

葉開道:“隻要是你喜歡的,你就絕不留給別人?”

路小佳道:“不錯。”

葉開又歎了口氣,苦笑道:“幸好你喜歡的隻不過是花生和人。”

路小佳道,“我也喜歡銀子。”

葉開道:“哦?”

路小佳道:“因為沒有銀子,就沒有花生,更沒有女人。”

葉開道:“有道理,世上雖然有很多東西比金錢重要,但這些東西往往也隻有錢才能得到。”

路小佳也笑了。

他的笑冷酷而奇特,冷冷地笑著道:“你說了半天,也隻有這一句才像葉開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