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著燈在前麵帶路的,是雲在天。

傅紅雪拖著沉重的腳步,慢慢地跟在最後——有些人好像永遠都不願讓別人留在他背後。

葉開卻故意放慢了腳步,走在他身旁,沉重的腳步走在砂石上,就仿佛是刀鋒在刮著骨頭一樣。

葉開忽然笑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居然也留下來。”

傅紅雪道:“哦?”

葉開道:“馬空群今夜請我們來,也許就是為了要看看,有沒有人不肯留下來。”

傅紅雪道:“你不是馬空群。”

葉開笑道:“我若是他,也會同樣做的,無論誰著想將別人滿門斬盡殺絕,隻怕都不願再留在那人家裏的。”

他想了想,又補充著道:“縱然肯留下來,也必定會有些和別人不同的舉動,甚至說不定還會做出些很特別的事。”

傅紅雪道:“若是你,你也會做?”

葉開笑了笑,忽然轉變話題,道:“你知不知道他心裏最懷疑的人是誰?”

傅紅雪道:“是誰?”

葉開道:“就是我跟你。”

傅紅雪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葉開,一字字道:“究竟是不是你?”

葉開也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緩緩道:“這句話本是我想問你的,究竟是不是你?”

兩人靜靜地站在夜色中,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忽然同時笑了。

葉開笑道:“這好像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

傅紅雪道:“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

花滿天忽然出現在黑暗中,眼睛裏發著光,看著他們,微笑道:“兩位為什麽如此發笑?”

葉開道:“為了一樣並不好笑的事。”

傅紅雪道:“一點也不好笑。”

公孫斷還在一大口、一大口的喝著酒。

馬空群看著他喝,過了很久,才歎息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想喝得大醉,但喝醉了並不能解決任何事。”

公孫斷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大聲道:“不醉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受別人的鳥氣!”

馬空群道:“那不是受氣,那是忍耐,無論誰有時都必須忍耐些的。”

公孫斷的手掌又握緊,杯中酒又慢慢溢出,他盯著又已被他捏扁了的金杯,冷笑道:“忍耐!三十年來我跟你出生入死,身經大小一百七十戰,流的血已足夠淹得死人,但你卻叫我忍耐——卻叫我受一個小跛子的鳥氣。”

馬空群神色還是很平靜,歎息著道,“我知道你受的委屈,我也……”

公孫斷突然大聲打斷了他的恬,道:“你不必說了,我也明白你的意思,現在你已有了身家,有了兒女,做事已不能像以前那樣魯莽。”

他又一拍桌子,冷笑著道:“我隻不過是萬馬堂中的一個小夥計,就算為三老板受些氣,也是天經地義的事。”

馬空群凝視著他,目中並沒有激惱之色,卻帶著些傷感。

過了很久,他才緩緩道:“誰是老板?誰是夥計?這天下本是我們並肩打出來的,就算親生的骨肉也沒有我們親密。這地方所有的一切,你都有一半,你無論要什麽,隨時都可拿走——就算你要我的女兒,我也可以立刻給你。”

他話聲雖平淡,但其中所蘊藏的那種情感,卻足以令鐵石人流淚,公孫斷垂下頭,熱淚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幸好這時花滿天和雲在天已回來了。

在他們麵前,萬馬堂主的態度更沉靜,沉聲道:“他們是不是全都留了下來?”

雲在天道:“是。”

馬空群目中的傷感之色也已消失,變得冷靜而尖銳,沉吟著道:“樂樂山、慕容明珠和那飛賊留下來,我都不意外。”

雲在天道:“你認為他們三個人沒有嫌疑?”

馬空群道:“隻是嫌疑輕些。”

花滿天道:“那倒未必。”

馬空群道:“未必?”

花滿天道:“慕容明珠並不是個簡單的人,他那種樣子是裝出來的,以他的身份,受了那麽多鳥氣之後,絕不可能還有臉指手劃腳、胡說八道。”

馬空群點了點頭,道:“我也看出他此行必有圖謀,但目的卻絕不在萬馬堂。”

花滿天道:“樂樂山呢?這假名士無論走到哪裏,都喜歡以前輩自居,為什麽要不遠千裏,辛辛苦苦地趕到這邊荒地來?”

馬空群道:“也許他是在逃避仇家的追蹤。”

花滿天冷笑道:“武當派人多勢眾,一向隻有別人躲著他們,他們幾時躲過別人?”

馬空群忽又歎息了一聲,道:“二十三年前,武當山下的那一劍之辱,你至今還未忘卻?”

花滿天臉色變了變,道:“我忘不了。”

馬空群道:“但傷你的武當劍客回雲子,豈非已死在你劍下?”

花滿天恨恨地道:“隻可惜武當門下還沒有死盡死絕。”

馬空群凝視著他,歎道:“你頭腦冷靜,目光敏銳,遇事之機變更無人能及,隻可惜心胸太窄了些,將來隻怕就要吃虧在這一點上。”

花滿天垂下頭,不說話了,但胸膛起伏,顯見得心情還是很不平靜。

雲在天立刻改變話題,道:“這五人之中,看起來雖然是傅紅雪的嫌疑最重,但正如葉開所說,他若真的是……尋仇來的,又何必帶刀來萬馬堂?”馬空群目中帶著深思之色,道:“葉開呢?”

雲在天沉吟著,道:“此人武功仿佛極高,城府更是深不可測,若真的是他……倒是個很可怕的對手。”

公孫斷突又冷笑,道:“你們算來算去,算出來是誰沒有?”

雲在天道:“沒有。”

公孫斷道:“既然算不出,為何不將這五人全都做了,豈非落得個幹淨!”

馬空群道:“若是殺錯了呢?”

公孫斷道:“殺錯了,還可以再殺!”

馬空群道:“殺到何時為止?”

公孫斷握緊雙拳,額上青筋一根根暴起。

突聽一個孩子的聲音在外麵呼喚道:“四叔,我睡不著,你來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公孫斷歎了口氣,就好像忽然變了個人,全身肌肉都已鬆弛,慢慢地站起來,慢慢地走了出來。

馬空群看著他巨大的背影,那眼色也像是在看著他所疼愛的孩子一樣。

這時外麵傳來更鼓,已是二更。

馬空群緩緩道:“按理說,他們既然留宿在這裏,就不會有什麽舉動,但我們卻還是不可大意的。”

雲在天道:“是。”

他接著又道:“傳話下去,將夜間輪值的弟兄增為八班,從現在開始,每半個時辰交錯巡邏三次,隻要看見可疑的人,就立刻鳴鑼示警!”

馬空群點了點頭,忽然顯得很疲倦,站起來走到門外,望著已被黑暗籠罩的大草原,意興似更蕭索。

雲在天跟著走出來,歎息著道:“但願這一夜平靜無事,能讓你好好休息一夜——明天要應付的事隻怕還要艱苦得多。”

馬空群拍了拍他的肩,仰麵長歎,道:“經過這一戰之後,我們應該都好好的休息休息了……”

一陣風吹過,天燈忽然熄滅,隻剩下半輪冷月高懸。

雲在天仰首而望,目光充滿了憂鬱和恐懼。

萬馬堂豈非也如這天燈一樣,雖然掛得很高,照得很遠,但又有誰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突然熄滅?

夜更深,月色膝隴,萬籟無聲。

在這邊城外的荒漠中,淒涼的月夜裏,又有幾人能入睡?

葉開睜大了眼睛,看著窗外的夜色。

他沒有笑。

他那永遠掛在嘴角的微笑,隻要在無人時,就會消失不見。

他也沒有睡。

萬馬堂雖無聲,但他的思潮,卻似千軍萬馬般奔騰起伏,隻可惜誰也不知道他在想著什麽。

他輕撫著自己的手,右手的拇指和食指間,就像是沙石般粗糙堅硬,掌心也已磨出了硬塊。

那是多年握刀留下的痕跡。

但他的刀呢?

他從不帶刀。

是不是因為他的刀已藏在心裏?

傅紅雪手裏還是緊緊握著他的刀。

他也沒有睡。

甚至連靴子都沒有脫下來。

淒涼的月色,罩著他蒼白冷硬的臉,照著他手裏漆黑的刀鞘。

這柄刀他有沒有拔出來過?

三更,四更…

突然間,靜夜中傳出一陣急遽的鳴鑼聲。

萬馬堂後,立刻箭一般竄出四條人影,掠向西邊的馬場。

風中仿佛帶著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葉開屋子裏的燈首先亮了起來,又過了半晌,他才大步奔出。

慕容明珠和飛天蜘蛛也同時推開了門。

樂大先生的門還是關著的,門裏不時有他的鼾聲傳出。

傅紅雪的門卻連一點聲音也沒有。

慕容明珠道:“剛才是不是有人在鳴鑼示警?”

葉開點點頭。

慕容明珠道:“你知不知道是什麽事?”

葉開搖搖頭。

就在這時,兩條人影箭一般竄過來,一個人手裏劍光如飛花,另一人的身形輕靈如飛鶴。

花滿天目光掠過門外站著的三個人,身形不停,撲向樂樂山門外,頓住。他也已聽到門裏的鼾聲。

雲在天身形淩空一翻,落在傅紅雪門外,伸手一推,門竟開了。

傅紅雪赫然就站在門口,手裏緊握著刀,一雙眼睛亮得怕人。

雲在天竟不由自主後退了兩步,鐵青著臉道:“各位剛才都沒有離開過這裏?”

沒有人回答。這問題根本就不必提出來問。

花滿天沉聲道:“有誰聽見了什麽動靜?”

也沒有。

慕容明珠皺了皺眉,像是想說什麽,還未說出口,就已彎下腰嘔吐起來。

風中的血腥氣已傳到這裏。

然後,萬馬悲嘶,連天畔的冷月都似也為之失色!

“天皇皇,地皇皇。眼流血,月無光。萬馬悲嘶人斷腸……”

有誰知道天地之間最悲慘、最可怕的聲音是什麽?

那絕不是巫峽的猿啼,也不是荒墳裏的鬼哭,而是夜半荒原上的萬馬悲嘶!

沒有人能形容那種聲音,甚至沒有人聽見過。

若不是突然問天降凶禍,若不是人間突然發生了慘禍,萬馬又怎會突然同時在夜半悲嘶: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聽到了這種聲音,也難免要為之毛骨悚然,魂飛魄散。

兩邊的一排馬房,養著的是千中選一、萬金難求的種馬。

鮮血還在不停的從馬房中滲出來,血腥氣濃得令人作嘔。

馬空群沒有嘔。

他木立在血泊中,他已失魂落魄。

公孫斷環抱著馬房前的一株孤樹,抱得很緊,但全身還是不停的發抖。

樹也隨著他抖,抖得滿樹秋葉一片片落下來,落在血泊中。

血濃得足以令一樹落葉浮起。

葉開來的時候,用不著再問,已看出了這裏發生了什麽事。

隻要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隻要有人心的人,都絕不忍來看。

世上幾乎沒有一種動物比馬的線條更美,比馬更有生命力。

那勻稱的骨架,生動的活力,本身就已是完美的象征。

又有誰能忍心一刀砍下它的頭顱來?

那簡直已比殺人更殘忍!

葉開歎息了一聲,轉回身子,正看到慕容明珠又開始在遠處不停的嘔吐。

飛天蜘蛛也是麵如死灰,滿頭冷汗。

傅紅雪遠遠地站在黑夜裏,黑夜籠罩著他的臉,但他手裏的刀鞘卻仍在月下閃閃的發著光。

公孫斷看到了這柄刀,突然衝過來,大喝道:“拔你的刀出來。”

傅紅雪淡淡道:“現在不是拔刀的時候。”

公孫斷厲聲道:“現在正是拔刀的時候,我要看看你刀上是不是有血?”

傅紅雪道:“這柄刀也不是給人看的。”

公孫斷道:“要怎麽你才肯拔刀?”

傅紅雪道:“我拔刀隻有一種理由”公孫斷道:“什麽理由?殺人?”

傅紅雪道:“那還得看殺的是什麽人,我一向隻殺三種人。”

公孫斷道:“哪三種?”

傅紅雪道:“仇人,小人……”

公孫斷道:“還有一種是什麽人?”

傅紅雪冷冷地看著他,冷冷道:“就是你這種定要逼我拔刀的人。”

公孫斷仰天而笑,狂笑道:“好,說得好,我就是要等著聽你說這句話……”

他的手已按上彎刀的銀柄,笑聲未絕,手掌已握緊!

傅紅雪的眸子更亮,似也已在等著這一刹那。

拔刀的一刹那!但就在這刹那間,夜色深沉的大草原上,突又傳來一陣淒涼的歌聲:“天皇皇,地皇皇,地出血,月無光。月黑風高殺人夜,萬馬悲嘶人斷腸。”

歌聲飄渺,仿佛很遙遠,但每個字卻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公孫斷臉色又已變了,忽然振臂而起,大喝道:“追!”

他身形一掠,黑暗中已有數十根火把長龍般燃起,四麵八方的卷了出來。

雲在天雙臂一振,“八步趕蟬追雲式”,人如輕煙,三五個起落,已遠在二十丈外。

葉開歎了口氣,喃喃道:“果然不愧是雲飛鶴,果然是好輕功。”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傅紅雪說話,但等他轉過頭來時,一直站在那邊的傅紅雪,竟已赫然不見了。

血泊已漸漸凝結,不再流動。

火光也漸漸去遠了。

葉開一個人站在馬房前——天地間就似隻剩下他一個人。

馬空群、花滿天、傅紅雪、慕容明珠……這些人好像忽然間就已消失在黑暗裏。

葉開沉思著,嘴角又漸漸露出一絲微笑,喃喃道:“有趣有趣,這些人好像沒有一個不有趣的……”

草原上火把閃動,天上的星卻已疏落。

葉開在黑暗中倘佯著,東逛逛,西走走,漫無目的,看樣子這草原上絕沒有一個比他更悠閑的人。

天燈又已亮起。

他背負起雙手,往天燈下慢慢地逛過去。

突然問,馬蹄急響,轡鈴輕振,一匹馬飛雲般自黑暗中衝出來。馬上人明眸如秋水,瞟了他一眼,突然一聲輕喝,怒馬已人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他身旁。好俊的馬,好俊的騎術。

葉開微笑著,道:“姑奶奶居然還沒有摔死,難得難得。”

馬芳鈴眼睛銅鈴般瞪著他,冷笑道:“你這陰魂不散,怎麽還沒有走?”

葉開笑道:“還未見著馬大小姐的勞容,又怎舍得走?”

馬芳鈴怒叱道:“好個油嘴滑舌的下流胚,看我打不死你。”

她長鞭又揮起,靈蛇般向葉開抽了過來。

葉開笑道:“下流胚都打不死的。”

這句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忽然已上了馬背,緊貼在馬芳鈴身後。

馬芳鈴一個時拳向後擊出,怒道:“你想幹什麽?”

她時拳擊出,手臂就已被捉住。

葉開輕輕道:“月黑風高,我已找不出回去的路,就煩大小姐載我一程如何?”

馬芳鈴咬著牙,恨恨道:“你最好去死。”

她又一個時拳擊出,另一條手臂也被捉,竟連動都沒法子動了。隻覺得一陣陣男人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吹著她的發根。

她想縮起脖子,想用力往後撞,但也不知為了什麽,全身偏偏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座下的胭脂奴,想必也是匹雌馬,忽然也變得溫柔起來,踩著細碎的腳步,慢慢地往前走。

草原上一片空闊,遠處一點點火光閃動,就仿佛是海上的漁火。

秋風迎麵吹過來,也似已變得溫柔,溫柔得防佛春風。

她忽然覺得很熱,咬著嘴唇,恨恨道:“你……你究竟放不放開我的手?”

葉開道:“不放。”

馬芳鈴道,“你這下流胚,你這無賴,你再不下去,我就要叫了。”

她本想痛罵他一頓的,但她的聲音連自己聽了,都覺得很溫柔。

這又是為了什麽?

葉開笑道:“你不會叫的,何況,你就算叫,也沒有人聽得見。”

馬芳鈴道:“你……你……你想幹什麽?”

葉開道:“什麽都不想。”

他的呼吸也仿佛春風般溫柔,慢慢地接著道:“你看,月光這麽淡,夜色這麽淒涼,一個常在天涯流浪的人,忽然遇著了你這麽樣一個女孩子,又還能再想什麽?”馬芳鈴的呼吸忽然急促起來,想說話,又怕聲音顫抖。

葉開忽又道:“你的心在跳。”

馬芳鈴用力咬著嘴唇,道:“心不跳,豈非是個死人了?”

葉開道:“但你的心卻跳得特別快。”

馬芳鈴道:“我……”

葉開道:“其實你用不著說出來,我也明白你的心意。”

馬勞鈴道:“哦?”

葉開道:“你若不喜歡我,剛才就不會勒馬停下,現在也不會讓這匹馬慢慢地走。”

馬芳鈴道:“我……我應該怎麽樣?”

葉開道:“你隻要打一聲呼哨,這匹馬就會把我摔下去。”

馬芳鈴忽然一笑,道:“多謝你提醒了我。”

她一聲呼哨,馬果然輕嘶著,人立而起。

葉開果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

她自己也摔了下去,恰巧跌在葉開懷裏。

隻聽轡鈴聲響,這匹馬已放開四蹄,跑走了。

葉開歎了口氣,喃喃道:“隻可惜我還忘記提醒你一樣事,我若摔下來,你也會摔下來的。”

馬芳鈴咬著牙,恨恨道:“你真是下流胚,真是個大無賴……”

葉開道:“但卻是個很可愛的無賴,是不是?”

馬芳鈴道:“而且很不要臉。”

話未說完,她自己忽也“噗哧”一聲笑了,臉卻也燒得飛紅。如此空闊的大草原,如此淒涼的月色,如此寂寞的秋夜……

你卻叫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怎麽能硬得起心腸來,推開她並不討厭的男人。

一個又壞、又特別的男人。

馬芳鈴忽然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你這樣的人,我真沒看見過。”

葉開道:“我這樣的男子本來不多。”

馬芳鈴道:“你對別的女人,也像對我這樣子的嗎?”

葉開道:“我若看見每個女人都像這樣子,頭早已被人打扁了。”

馬芳鈴又咬起嘴唇,道:“你以為我不會打扁你的頭?”

葉開道:“你不會的。”

馬芳鈴道:“你放開我的手,看我打不打扁你?”

葉開的手已經放開了。

她扭轉身,揚起手,一巴掌摑了下去。

她的手揚得很高,但落下去時卻很輕。

葉開也沒有閃避,隻是靜靜地坐在地上,靜靜地凝視著她。

她的眸子在黑暗中亮如明星。風在吹,月光更遠。

她慢慢地垂下頭,道:“我……我叫馬芳鈴。”

葉開道:“我知道。”

馬芳鈴道:“你知道?”

葉開道:“我已向你那蕭大叔打聽過你!”

馬芳鈴紅著臉一笑,嫣然道:“我也打聽過你,你叫葉開。”

葉開盯著她的眼睛,緩緩道:“我也知道你一定打聽過我。”

馬芳鈴的頭垂得更低,忽然站起來,遙望著西沉的月色,輕輕道:“我……我該回去了。”

葉開沒有動,也沒有再拉住她。

馬芳鈴轉過身,想走,又停下,道:“你準備什麽時候走?”

葉開仰天躺了下去,過了很久,才緩緩道,“我不走,我等你。”

馬芳鈴道:“等我?”

葉開道:“無論我要耽多久,你那蕭大叔都絕不會趕我走的。”

馬芳鈴回眸一笑,人已如燕子般掠了出去。

蒼穹已由暗灰漸漸變為淡青。冷月已漸漸消失在曙色裏。

葉開還是靜靜地躺著,仿佛正在等著旭日自東方升起。

他知道不會等得太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