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活道:“當時,我隻覺得像天方夜譚,隻是敷衍了幾句——”

田活無意和公主作深入的討論,可是公主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又打動了他的心。

公主道:“你有豐富的想象力,已作出了初步的設想,這就證明你是頂尖的科學家,雖然你所設想的,離事實還極遠!”

田活受了稱讚,很是高興,但同時又不服氣,他問:“事實是什麽?”

公主歎了一聲:“我不能告訴你!”

田活更是不服,可是,他初見公主,就有說不出來的心儀,所以他並沒有爭下去。公主又道出了她來的目的:“我正在進行一項研究工作,這項工作,是一個設想,要經過極艱難的過程,才能有結果。我的實驗室中,缺少很多設備,我想請你幫助,通過你,獲得我需要的東西!”

田活略一猶豫,公主已道:“金錢方麵,決無問題!”

田活好奇:“你的實驗室,就在皇宮之中?”

公主實時沉下了臉來:“你我相會的事,未經我允許,你不能講給任何人聽,還有,你不能問我任何問題!”

公主的態度,很是霸道,可是田活居然很是服貼:“好,我願意為你服務!”

當下,公主又和田活對論了許多問題,主要是集中在病毒的攻擊力和體積兩方麵。

公主在微生物學上,學識極其豐富。後來田活才知道,這一直是她的興趣,她曾化名在英國和德國的大學中攻讀微生物課程,但是一股的課程學識,顯然還不能滿足她,而她對病毒的設想,遇上了田活,才算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

而公主對病毒的看法,遠勝田活,她的看法是,病毒對人體的攻擊,聰明之至,他們對人體結構的了解程度,遠在人類自己之上。

所以,病毒對人的攻擊,專攻人體結構的弱點,令人防不勝防,而且一擊必中,許多不為人類所知的病毒,更令人的生命,莫名其妙地喪失,有的則令人的壽命,大大縮短,甚至嬰兒也不放過,有不明原因的猝死,一般認為並無病毒作祟的疾病,據公主的說法,也隻是人類發現不了致病的病毒而已。

這一套說法,自然令田活大是傾倒,佩服得五體投地。

其次,關於病毒的大小,公主的設想是(有些病毒)就是數學上的無窮小。

無窮小不論放大多少倍,仍然是無窮小。數學上的理論,在這裏起實際的作用,所以,無窮小的病毒,不論用多少倍的放大鏡去觀察,也看不到它的存在。

田活的設想,確然還不如公主,兩人的想法相同,自然談得攏。

自那次之後,公主和田活聯絡,相當頻繁,但都是公主找田活,公主並且千叮萬囑,要田活不能主動去找她。在那段時間之中,田活為公主做了不少事,公主的實驗室,似乎規模甚大,各種儀器,要之不竭,田活粗略地計算了一下,經他手運出去的各種儀器,已可以裝滿一個中型的倉庫了。

於是,有一天,田活就問公主:“你的實驗室,一定規模很大,難道不需要助手麽?”

田活坦然承認,當他這樣提出來的時候,自然是希望公主請他去當助手,而他想當助手的目的,卻是想親近公主,多於做研究工作。

那時,他對公主的感情,已經陷入了一種不可自拔的境地了!

可是,他隻問了一下,就被公主一口拒絕:“我習慣了一個人工作!”

田活歎了一聲:“那不是太寂寞了麽?”

公主也長歎了一聲:“從人類曆史土來看,凡是與眾不同的人,都絕世孤寂。”

田活無話可說。

而他和公主交往久了,公主對他的信任,也漸漸增加,話題也多了——公主自承所進行的工作,幾乎和全人類為敵的話,就是在後期說的。

而且,公主也允許他,如果真有急事,可以主動去找她,方法是通過外交機構。這次,在飛機上結識了我,田活認為我對公主大有幫助,所以他就通過了外交部門,和公主見了麵。

那時,他不知道我就是衛斯理——本來,他確然想介紹衛斯理和公主見麵的,但是在我家中,發生了不愉快的事之後,他隻好放棄了。而他以為在飛機上結識了我,大可以補請不到衛斯理之不足,卻不知道我就是衛斯理。

而在公主方麵,似乎也急於想有所突破,想和更多有識見的人見麵,所以要田活帶我去見她,隻不過她為了隱瞞身分,所以要我蒙眼,這才使我忍不住揭穿,我早已料到她的身分了。

田活把話和我說到這個程度,可以說,我對公主的行為,已經有一個概念了。可是,心中的疑惑,卻沒有減少,反倒增加。

因為,從田活的敘述之中,可以毫無疑問地肯定,公主的工作,是在研究病毒!

研究病毒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想找出可以應付病毒的方法來。

那是一項拯救人類的偉大工作,可是公主怎麽說她是幾乎和全人類為敵呢?

一想到這個問題,我陡然之間,大吃了一驚,想到了一個可能。

這個可能是:這位公主,是在研究一個可以控製、操縱病毒的方法!

她若是找到了這個方法,那等於是操縱控製了無敵大軍!

如果真到了這一地步,那麽,她真的是人類的大敵了!

雖然這種可能極少,但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她還有什麽可能,成為人類公敵!

當我想到這一點的時候,臉色一定難看到極點,因為田活立即覺察到了,他人老實,可是並不笨,他冷冷地望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我吸了一口氣:“你也想到過?”

田活點了點頭:“的確,隻有這樣,她才會成為……人類的公敵,但是,我堅信情形不是如此,我相信她的人格!”

我暗中搖了搖頭,田活相信公主的人格,那是靠不住的,因為田活對她的感情特殊,自然一切都向好的一方麵去著想。

我這時,還進一步想到更可怕的情景,這個公主,可能是一個超級黑巫術師,她運用現代知識和降頭術相結合,不知在幹什麽樣可怕的勾當。

降頭術之中,和細菌、病毒,以及人類所不知悉的微生物有關的部分甚多,有許多降頭術,可以算準了時間發作,取人性命,那就是控製病毒的結果,這個公主若是在這方麵發揚光大,那就正是我設想的可怕事情了!

我甚至像是看到了在陰暗的光線之下,一個女人,捧著人頭,正在研究如何控製病毒的可怖形象!

田活對降頭術一無所知,所以他想不到這一點,他隻是看到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所以他就再向我強調,公主不會做那樣的事。

一直說到我不耐煩了,我才冷冷地道:“說幾乎和全人類為敵,那可是她自己說的!”

田活這才不出聲,神情古怪,顯然在他心中,也有著矛盾。

我又冷不防問道:“你可猜到,她收集人頭,是為了什麽?”

我這樣問,先肯定了田活知道公主和許多失盜的人頭有關,若是田活想隱瞞什麽,防線也一定崩潰。

田活在聽了我的話之後,嚇了一跳,叫了起來:“你說什麽?我不知道她和——人頭有什麽關係!”

我沉聲道:“你知道的!你甚至知道具體的情形!”

田活大叫了起來:“我不知道!”

我道:“好,那我問你,你在明白了藍絲的身分之後,為什麽如此害怕?”

田活的身子閃了一閃,那時,正在飛機之上,他至多自機頭躲到機尾去,絕無可能避得開我,我目光淩厲地瞪著他:“你這惡賊,你要是再不把你所知的說出來,你就是在幫著那公主作惡,肆虐全人類:為虎作倀,罪大惡極!”

我知道田活說話吞吞吐吐,一點也不爽快,一多半是為了維護他心中的公主之故。

所以,唯有痛貶他的公主,那才能使他說出真情來。

果然,田活漲紅了臉,厲聲道:“你胡說什麽!”

我道:“是你說的,她的行為,和人類為敵!”

田活別得臉一陣青一陣紅:“我再一次告訴你,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麽,但絕不是為禍人類!”

我冷笑:“幾乎與全人類為敵,不等於為害人類,我不知道這是什麽邏輯!”

田活居然道:“我也不知道!”

我道:“好,那把你所知的全說出來,我們來分析一下!”

田活道:“我不知道該向你說什麽。”

我道:“那也容易,我問,你答,這就是了!”

田活喘著氣——我要問的事極多,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先問他為什麽要怕藍絲。

田活的回答,極度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道:“我最近見過她的師父,是她的師父警告我的!”

我大吃一驚,連忙問:“她的師父?”

田活道:“是,是一個地位極高的降頭師,可稱是國師,名字是猜王。”

我道:“你所謂“最近見過”,是什麽時候?”

田活道:“約在半年前左右。”

我想了一想,那是在猜王出事之前。

這時,我思緒紊亂之極,我揮著手:“你別急,慢慢說!”

田活笑了起來:“我沒有急,倒是你急了!”

我苦笑:“你會知道我發急的理由——你常見猜王大師?都是在什麽情形之下見他的?”

田活道:“都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開始,隻覺得這個人很是奇特,後來,才知道他是降頭師,她也約略向我介紹了降頭師是怎麽一回事!”

田活對公主有特殊的情感,這一點,從他的談話之中,明顯地表現出來——他在提及公主的時候,很少用“公主”,而總是用“她”來替代。可能他心中是這樣想的:人人都叫“公主”,我偏偏叫“她”,那就顯得特別不同了,單戀者就往往有這種心態。

我道:“公主怎麽說他?他可不是一般的降頭師!”

田活吸了一口氣:“為了他,我還和她,發生了——一次小小的爭執。”

田活這樣說的時候,神情很是懊喪,像是對那一次“小小的爭執”,感到十分後悔。

我笑了一下:“有這樣的爭執,是理所當然的事!”

田活大是驚訝,瞪著我:“你知道我們是為什麽而起爭執的?”

我道:“可想而知——你是一個實用科學家,猜王是一個降頭師,一個玄學家。在細菌或微生物的認識、應用、控製上,猜王大師的功力,深過你百倍,但是他卻全然說不出所以然來,根本沒有任何理論!”

田活大是歎服:“是!是!她也是那麽說——不過,我總是……不很相信。”

我道:“這也很正常,就算你親眼看到了,親身經曆了許多例子,你還是不相信的,因為那和你一貫所受的教育所灌輸給你的思想方法,全然背道而馳,那是屬於另一種思想方法範圍內的事,現在被統稱之為玄學。”

田活又道:“是!是!她也是這麽說!”

我心中暗想,這個公主,倒真有點意思,撇開她的行為不論,她能有這樣的見識,那真是不容易之至,這已脫出了實用科學思想方法的狹窄範圍,足以邁向廣闊無比的新科學領域——這是大科學家必備的條件,絕非對自己不明白的事,便冠以“大科學”的小科學家所能到達的一種。

田活道:“她還說,人類的知識,本來就是自玄學開始的,但到了近代,才忽然被實用科學所替代。原因是由於玄學太深奧,太難理解,需要異樣的方能,才可以有所成就。而實用科學,即使是一個庸才,十多年按部就班的訓練下來,也就可以稱為“科學家”了,連猴子都可以通過訓練成為專才,實在不算什麽!”

田活是在轉述公主的話,但也已然聽得我悠然神往,忍不住鼓掌喝采:“好!太好了!真精采!”

田活在懊喪之中,大是慚愧:“唉,我要是也有你這樣同意她說法的識見就好了,可是……我當時,卻和她爭執起來!”

他直到如今,還在後悔,一麵說,一麵拍打著自己的腦袋:“真笨!”

我安慰他:“你放心,那公主既然有這樣的識見,豈會和你這等人計較!”

誰知道我這話,更令他傷感起來,他足有一分鍾,長嗟短歎不已。我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因為這樣說,等於說公主根本看不起他,那當然是令他傷心的事!

我幹咳了兩聲,轉換了話題:“那猜王大師,曾對你說過什麽來?”

田活又歎了一聲:“那猜王大師,每次見了我,除了斜著眼看我之外,根本不說話,隻有一次,他提起了你!”

我大是奇訝:“我?”

田活道:“是,猜王大師對她說:有一個人叫衛斯理,你要見他一見——那一次,我是第一次聽到你的名字。她也沒問為什麽,就要我留意你的……情形,從那時開始,我才知道你的。”

我點了點頭:“若是公主有什麽怪異的想法,猜王深知我為人,知道我可以接受,這是他為什麽要我和公主會見的原因。”

田活又道:“最近那次,猜王忽然對我說了不少話,他說,我遲早會去見你,若是我在你處,見到一個美貌小姑娘,叫藍絲的,那是他的徒弟,本來沒有什麽,但是不久之後,在他身上,會有點事發生,小姑娘不知究理,性子又剛烈,恩怨分明,隻怕會誤會我和發生的事有關,出手對付我,那我就糟糕之至了。真出現這樣的情形,我什麽也不能說,走得越遠越好,不然,比死更糟!大師吩咐得認真,我能不怕麽?”

田活一口氣說出來,他這番話,大是複雜,不是很易明白。

我想了一想,才把來龍去脈弄清楚。

一時之間,我不禁呆住了作聲不得。

猜王大師所說的“不久將有事發生”,自然指他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頭這件事了!

他又預知這件事,藍絲“不明究理”,但又一定要追究到底。

而且,大師也知道追究下去,很容易就發現到事情和田活有點關係!

當然,田活真的是什麽也不知道,事情,其實和公主有關。

但田活既然和公主關係密切,藍絲自然可能誤會,知徒莫若師,猜王這才在事先警告,要田活見到了藍絲,避之則吉的!

事情居然還有這樣的曲折,這大大出於我的意料之外。由此可以肯定,猜王大師在竹屋之中失去了人頭一事,他自己竟是早已知道的了!

我們曾推測過,世上沒有什麽人有能力把猜王大師的頭割下來,這推斷,看來竟是事實——猜王的頭,是他自己割下來的,至少,是他自願被人割下來的!

雖然事情大悖常理,可是除此之外,則無甚他可能!

田活見我發呆,忙道:“我所說句句是實,並無一字虛言!”

我想告訴他,猜王大師所說的“有事發生”是什麽事,但是轉念一想,猜王之死,關係重大,藍絲說不能隨便告訴人,還是別說的好。

我隻是道:“我相信你,全是實話,事情實在太曲折離奇——”

我此際,已經可以肯定,“人頭大盜”就是公主,所有人頭失竊事件,包括猜王的人頭失蹤事件在內,都和公主有關。

但是,我也實在想不出,公主要人頭有什麽用!

而且,我也想到,收集人頭這種行為,可稱怪誕之至,若單就這一行為而言,她自稱“人類公敵”,倒也勉強可以解釋,因為世上沒有人會願意失去頭臚——連死人也不會願意。

可是,我又覺得,“人類公敵”不應作這樣狹義的解釋,一定有更重大的意義在。

我也估計到,就算和公主見麵,她也不見得會把她的怪行為告訴我,我還是有必要再了解多一些情形。

我很是鄭重地問田活:“你和公主的交往之中,有沒有感到她對人頭,有特別的興趣?”

田活有點悻然:“你,你們幾個人,一再提到人頭,真不知是什麽意思。”

我沉聲道:“我相信自己的推斷,公主,就是那個人頭大盜!”

田活怒道:“你的推斷錯了——你先推斷我是人頭大盜,證明錯了,現在也說她是,也錯了!”

我作了一個手勢:“別激動——公主的行為很怪,你承認嗎?”

田活連這一點都不承認:“怪?你才怪!她怪在什麽地方,你說,你說!”

他臉紅脖子粗,要我說出公主究竟怪在何處,我也不禁為之語塞,因為我也實在說不上來!

田活一副得勝歸朝的神情,瞪著我:“一切,都是你想當然!”

我沒好氣地道:“好,那麽,你認為公主她是在做什麽?”

這一個問題,把田活也問得悶了半晌,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不清楚,總之是一項研究工作……一項很特殊的研究。”

我重複著他的話:“一項特殊的研究——特殊到了什麽程度,你可有設想?”

田活道:“我沒有,你有嗎?”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也變得嚴肅:“她有降頭術的基礎,又顯然對微生物,尤其是病毒有興趣,而她又自認幾乎在和全人類為敵,從這幾點出發,所能得出的結論是,她正在進行的工作是利用病毒,或控製病毒,或掌握操縱病毒,作為工具,或作為武器!”

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是委婉了——這個設想,正是我一開始就想到過的,公主有可能,把降頭術中有關病毒的作用部分,作無限的擴張,以組成一股“無敵大軍”,那麽,她就成了幻想小說之中,典型的反派人物了!

田活聽了我的話,臉色發青。

他無法反駁我的話,激動得身子發了一陣抖,然後,才啞著聲道:“就算是這樣,她也不會……用這工具或武器統治來作惡,像是幻想小說中的……瘋狂科學家那樣,想統治人類!”

我道:“可是,幾乎與全人類為敵,那是她自己說的!”

田活顯得很紊亂,他捧著頭:“也許我聽錯了,也許我不理解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