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慘叫從暗夜的大漠中遠遠傳開,走在最前麵的沙盜應聲中箭,手撫咽喉,倒撞落地,羽箭透身而過,餘勁不衰,再從行在後麵的第二名沙盜的右肩上穿過,血雨飛爆而起,就著星光下,就若開了一朵淒豔的紅花。

隻一箭,沙盜便是一死一傷。

酷烈王子騎在最雄壯的一匹黃膘馬上,走在沙盜隊伍的中間。一麵接受著手下的祝賀恭維,一麵想著如何能擒住避雪城有名的美女紅琴,盡情**一番。

他剛剛領著狂風沙盜成功伏擊,殺死了三十名避雪戰士,還繳獲了大批羊皮,正是躊躇滿誌之時,料想如今追趕區區三人,前方又有流沙阻路,自是手到擒來,一路上根本沒有派出偵騎。何曾想對方竟然會主動轉過頭來伏擊,猝不及防間,前麵已倒下兩個兄弟,己方陣型大亂。大驚之下,才剛剛認清二人的方向,柯都的箭又已襲至,另一個沙盜麵門中箭,落下馬來,沙盜的呼喝叱罵聲這才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狂風沙盜均是久經戰陣之士,粗狂驃悍,應變奇快。雖是見了呼無染的一箭之威,卻凜然無懼,在酷烈王子的命令下,隊伍最前麵的二十餘騎已策馬執刀殺了過來,其餘的沙盜重整隊形,卻不急於隨後衝來,而是四下散開擋住二人左右的退路,顯是訓練有素。

一時整個曝火沙漠上喊聲震天,殺聲遍野。

二人意在誘敵,邊射邊退,呼無染連珠發出九箭,箭不虛發,九個沙盜倒在血泊中,卻見柯都毫不遜色,業已射殺了七名沙盜,對他的箭術亦不由刮目相看。

沙盜的大漠馴馬術果然其名符實,幾個呼吸間,沙盜二十餘人的先鋒小隊已然逼近至五十步內。呼無染眼見已將退至流沙邊緣,而酷烈王子的帥旗尚在一裏外,要想誘敵大兵殺來,必須先解決眼前剩餘的十餘騎,對柯都長笑一聲:你退後用弓箭,我去阻住敵人。言畢反手掛住長弓,拔刀躍馬,迎向最先衝來的沙盜。

柯都見呼無染不要自己去近身纏鬥,知道他對自己的武功極有信心,也不爭辯,手中弓箭不停,座下戰馬卻往後緩緩退去,口中猶道:呼大哥記住,殺夠十五人就走,可別殺紅了眼。

呼無染策馬衝上一個小沙丘,擋開一支箭矢,卻見最前麵的沙盜口吐穢言,目露凶光,發枯齒裂,怒容眥眉,手執狼牙棒,惡狠狠地當頭砸下。

騎兵作戰不同尋常爭鬥,講究的不是小巧靈動,而是務求勢沉力重,這一棒攜著戰馬的衝力,隻怕有千斤之力。

呼無染心知不能力鬥,就算能擋住這泰山壓頂的一棒,隻恐戰馬也吃不消。這一刻他充分顯露了避雪城第一勇士的武功與騎術,雙腳一緊,腰腹用力,座下戰馬靈巧地一個轉身,堪堪避過狼牙棒,從來敵側身掠過,燦爛的刀光一閃而沒,再與第二個敵人的長槍硬撞了一記,火星四濺而起。

執狠牙棒的沙盜一式擊空,與呼無染錯身而過,心知不妙,卻再也收不住勢子,一棒重重砸在地上,戰馬長嘶聲中,漫天激起的沙土中血光如迷夢般爆起,竟已被呼無染一刀攔腰斬過。

其餘沙盜眼見呼無染驍勇無匹,一刀斃敵,卻是全然無懼,更是激起了凶性,一時也不去管退後的柯都,長槍、彎刀、重戟、大搠、流星錘、斬馬鉤等重型兵器盡皆朝呼無染襲來。

鐺鐺幾聲大震,慘叫從火星中迸出,嘶吼在血霧間充斥。呼無染左拒右擋,仗著精妙的招式與靈動的騎術從沙盜群中穿過,帶著肩背上的二處血淋淋的傷口,留下了五具沙盜的屍體。三個是呼無染所殺,另二個卻是中了柯都的箭。

呼無染撥轉馬頭,五尺長刀遙指剩餘的七名沙盜,也顧不得包紮傷口,刀交左手,一麵回氣,一麵讓震得酸麻的右手恢複。

在群戰中,他根本不可能躲開所有襲來的兵器,隻能在一刹那間做出判斷,用身體去捱殺傷力最小的兵刃。那一道刀口與槍傷雖不致命,但若是不能速戰速決,流血過多後亦足以讓他失去戰鬥力。

而他的身後半裏處,是上千沙盜齊整劃一的吼叫與淩而不亂的蹄聲。

鮮血與痛楚激發起呼無染高昂的戰誌,長嘯一聲,躍馬揚刀,重又投入慘烈的廝殺中。

十四、十五、十六呼無染奮力劈斷一杆長槍,待要一刀解決敵人,最後一個沙盜卻手捂後頸倒撞落馬,已被柯都一箭射殺。

呼無縱馬環視四周,時間雖短,戰況卻烈。他的前後左右一並留下了十二具橫七豎八的屍體,幾匹戰馬尚在散落的兵器與血泊中抽搐,鮮血已被黃沙吸幹,隻遺下一片赤紅。

沙盜的大兵已在二百步外,零星的箭矢不斷襲來,隻是距離過遠,到身邊時已是強弩之末,輕易就被他用刀格落。

呼無染一身青衣沾滿了血水,也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自己流下的血,匆匆撕下衣襟,略略包紮一下辣辣作痛的幾處傷口,對柯都一豎大姆指:兄弟,我殺了十六個。

柯都卻是一臉肅容:我隻殺了十二個,還有三個才夠本。

呼無染傲視前方,他長笑一聲:要殺沙盜,還怕沒有機會麽?

柯都抬首望去,如水月色下,沙盜大軍渾不為此處的廝殺所惑,仍是緩緩行來,顯是知道已在流沙區域中,所以小心行軍,雖沒有萬馬奔騰的壯闊,卻在一步步的沉穩間給了他們強大的壓力。

在剛才的衝殺中,呼無染盡力留意不讓座騎受到損傷,是以自己反而受傷多處。喘息幾口,長吸一口氣,對著沙盜大軍叫道:酷烈王子,可敢與避雪勇士呼無染決一死戰嗎?

柯都眼見呼無染麵對敵人上千之眾毫無懼色,孤身搦戰,豪氣盡現,縱馬上前,與呼無染並騎而立,一反平日謙衝,揚聲大笑道:酷烈你若能與我走上百招,鐵帥親衛柯都立刻自刎於陣前!

呼無染心知柯都放言激怒敵人,好讓對方全力衝上,陷入流沙中。當下再走前幾步,一麵擋住幾支飛箭,一麵大笑道:酷烈王子武功低微、膽小如鼠,如何敢與鐵帥親衛決戰,不若兄弟隻守不攻先讓他十招,也免得幾招間就斬了他的狗頭,汙了寶刀

他二人談笑自若,就若全然沒有將上千沙盜放在眼中。

眾沙盜大嘩,酷烈的聲音從戰陣中遙遙傳來:留下寶珠美女,可保你全屍。聽他語氣平靜,絲毫不理會二人的挑戰與辱罵,更是全然不為手下的進攻受挫所動。

呼無染傲立陣前,大笑道:寶珠就在我身上,有本事就來取吧。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他覷得真切,甩臂擰腰,刀入鞘、手張弓、箭上弦、懷攬月:嗖嗖嗖嗖,連珠四箭朝沙盜的帥旗射去。

那帥旗雖有碗口粗細,但被連珠四箭射在同一個地方,如何抗得往:喀喇喇一聲脆響,帥旗竟被他的強弓疾箭生生震斷。

呼無染掌中弓乃是避雪城特製,鐵胎牛筋,配上他強勁的臂力,射程極遠,敵人雖是在百步開外,卻仍是在他強弓籠罩的範圍之內。加上他攻其不備,射旗不射人,竟然一擊奏功。

縱橫大漠的狂風沙盜再也受不住如此侮辱與藐視,顧不得聽酷烈王子的指揮,齊聲呼喝,放韁馳馬,如潮水般向二人逼來。

呼無染廝殺良久,幾近脫力,這四箭已是竭其所能,身上傷口盡數迸裂,心知再不可留。眼見誘敵之計已成,更不遲疑,與柯都招呼一聲,掉頭就走。

來到紅琴處,三人互望一眼,各明心意,不顧座騎的躊躇,揚鞭奮馬,紅琴在前,呼、柯二人殿後,毅然朝流沙沼澤的深處馳去。

亂箭如雨般襲來,卻盡皆被呼無染與柯都用刀磕開。

衝出幾十步,但聽得身後人喊馬廝,先前衝至的沙盜已踏入流沙中,待要停步收足,卻被後麵潮湧上的人馬擠迫住,亂成一團。

呼無染長吸一口氣,回頭大笑:酷烈王子你要是有種,就到流沙沼澤中來取寶珠與美女吧!

酷烈王子在流沙邊停下馬,望著麵前的茫茫流沙,也不由佩服他三人的視死如歸,恨聲叫道:黃泉路遠,本王就不遠送了。

柯都的聲音遙遙傳來:今日總算見識到了狂風沙盜的本事,卻也不過如此,哈哈

饒是以酷烈王子的冷漠陰沉,麵對此刻的損兵折將、徒勞無功,也再按捺不住心頭燃起的怒火,低低悶哼一聲,轉身而去,一任身邊的沙盜忙於救護已陷入流沙中的同伴。

這裏是一片灼燙滾熱的死亡地帶,黃沙將白日裏吸取的熱量在此刻盡皆吐出。一切都如在凝滯,隻有熱浪和熱風,在地麵上升騰奔突。沉悶的空氣不但令人如處蒸籠般難忍,更是耗去了人馬的大量體力。

而此刻天邊更是湧起層層密雲,沙石緩緩翻滾盤旋,狂風時斷時續地刮來,看來竟是要有一場沙暴。

三人揮韁放馬馳入流沙中已有二三個時辰,足足奔出八九十裏,猶覺得戰馬足下發軟。放眼蒼黃無際的沙海,似是沒有窮盡。而座下戰馬的速度已然緩了下來,若非剛才紅琴已在馬蹄上裹縛了寬木,隻怕早就陷入流沙中了。

經過適才的一番苦鬥,呼無染的座騎首先支撐不住,悲鳴一聲,前蹄一軟,一個趔趄,將呼無染掀落在地。

呼無染措手不及,心知不妙,半空中一個跟鬥,及時調整身形,頭上腳下落於地上,但從高處落下衝力太大,方才站穩身形,細細的流沙已然沒過腳踝。他心中一冷,欲要發力掙出,足下卻軟蕩蕩地毫無借力之處,才一遲疑間,流沙已然吸住雙足,就像是有一股強大的墜力欲將自己扯入地心深處

紅琴一聲驚呼,雖是抱著必死之誌,卻如何能親見戀人慘遭沙陷之災,正要不顧一切來救,卻見柯都及時揮出馬鞭,纏在呼無染的腰間,手上發勁,再借著奔騰的馬力,將呼無染硬生生從沙中拔起。

呼無染雙腳脫困,感激地望了柯都一眼,他自知大限即至,柯都此舉雖可救一時之急,但卻亦是搭上了自己的半條命。他心高氣傲,心誌堅忍,不虞成為柯柯都的累贅,拔出長刀,欲要斷韁。柯都回頭冷然道:你若是一刀劈下,我便從此不認你是兄弟。

身後數十步外,呼無染的那匹紅馬已陷入了大半個身子,哀嘶不止。

呼無染心頭一熱,再鼓餘勇,奮起求生之念,發力狂奔,盡力減輕柯都的拉扯之力:好兄弟,我們就與老天賭一賭。

在這片流沙中,也許再行幾十步就是實地,也許再走數裏也依然是沼澤,當真便隻能賭一把天意。但人力有限,況且剛才的拚鬥已消耗呼無染極大的體力,身上的傷口尚在流血不止,如此損耗真元的狂奔,隻怕過不多時就會力竭。

紅琴驚叫一聲,手指左側:有沙暴

卻見左側塵沙驟起,狂風席卷著黃沙,湧起三尺餘高的沙浪,朝三人撲壓而來,就若是一道重厚的沙牆。

呼無染大叫道:順著風的方向走才一開口,已是灌了滿口的黃沙。

馬兒識得沙暴的厲害,不待主人揮鞭,已轉向而行。一時滿眼間都是沙土,耳邊隻餘獵獵風聲,天地亦為之一黯。雖是眼不能視物,口難以呼吸,渾身上下都被沙粒擊打得疼痛無比,但順風而行,卻也省了不少的力氣。

那沙漠中的沙暴來去無由,風向多變,三人被這一陣狂風吹得暈頭轉向,早是不辨東西,隻曉得順著風向左奔右突,幸好這陣沙暴來得猛烈去得迅疾,不一會終於消散無蹤。

再行得數裏,柯都的座騎亦支撐不住,口吐白沫,眼見倒斃在即。倒是紅琴的白馬最是神駿,還能勉力再挺一陣。

紅琴揚起長鞭,亦套住柯都的身子:堅持下去,我們一定能走出去

柯都的馬一聲長嘶,終於不支倒地,柯都早有準備,飛身下地,一手抓住紅琴的馬尾,一手挽住呼無染。

一馬三人在和老天做最後的爭鬥。

隻是紅琴的白馬終也吃不住三人的重量,額汗若雨,口噴白氣,漸已不支。

見此情形,呼無染心中痛下決斷,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拿出裝有凝露寶珠和雪蓮的玉匣,遞與柯都。待要說話,卻隻能拚力喘息,哪裏說得出來。

柯都明白呼無染的意思,卻是不接匣子,隻是手上用勁,再推呼無染一把,其意明顯,絕不容呼無染獨自放棄。

紅琴一張嬌麵早被風沙吹得幹裂枯黑,連淚亦流不出來,隻是嘶聲叫道:要死就一起死,我絕不獨活。

忽聽白馬一聲歡叫,朝右側奔去。

三人抬頭望去,不由大喜,卻見右方半裏處,隱約可見一片黑影,似是一片林地。

求生之欲一生,身體最後的潛能激發,拚起殘力,跌跌撞撞再狂奔數步,腳下終踏上實地,白馬亦終於力竭,雙蹄一軟,跪伏於地,將紅琴拋下地來。

三人絕處逢生,逃得大難,心頭一鬆,就這樣紮手紮腳地躺在地上,這時方覺得四肢百骸似要散架,嗓子幹啞,咽喉如吞了火炭般燃燒起來,直欲就此長睡不起。

呼無染更是體力消耗殆盡,幾乎虛脫。

柯都體能尚存,忽覺有異,抬頭一望,卻見黎明前的黑暗中,在那片荊棘林間閃過幾簇綠瑩瑩的光亮。那幾點光亮移動極快,似暗夜流螢,似墳地鬼火,卻是帶著一絲森然之氣。柯都待要起身查看,卻是渾身酸軟掙紮不起,隻得勉力叫道:那是什麽?

呼無染仰麵朝天,望也不望一眼,喃喃歎道:是沙盜麽?那我可就真是服了酷烈王子

不!不是沙盜。紅琴是三人中唯一可以站起身來的人,將短刀執在手上,顫聲道:是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