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十一月的下旬,年若憐的病又一次加重了。這一回,太醫已經拒絕再用藥了。其含義是不言而明的。隻是所有人都不忍告訴年若憐。

胤卻始終不肯去看年若憐,哪怕一眼。皇後稍微提到過,他總是官方語調道:“朕忙的很,哪有那麽多空閑時間?”便轉身又回去埋頭辦公了。

受寵,因為哥哥。被聞不問,還是因為哥哥。不知道這樣的事實,對於年若憐是不是太過殘忍殘酷。

“晗姐姐。”這日,聽晗來到年若憐的住所,年若憐破天荒的這樣喚她。要知道,自打知道聽晗的身份,而後又嫁入雍親王府,她就再沒有這般喚過聽晗了。

“怎麽了?”因此聽晗聞言先是一愣,有些不大習慣,之後才有反所應,“可是又不舒服了?”病來如山倒,年若憐這一病,裏裏外外瘦了不隻一圈。原本就是標準瓜子臉的她,兩頰都深餡進去了。感覺整個人骨瘦如柴的,叫人看了很是心疼。

“晗姐姐,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咳……”才這一句話,就使得她劇烈的咳嗽了起來。這讓聽晗想起母親說到自己當年得了肺癆時的情形。

“別胡說,宮裏的太醫醫術都這般高明,你會好起來了。”聽晗忙幫她順背拍背,然後底氣不是很足的安慰道:“別說那麽多了,休息吧。”

年若憐卻隻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不休息了,老躺著渾身都不自在呢,沒病到要變有病了。何況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老實說,我不害怕死亡,有時候太累了,該休息了。咳……晗姐姐,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甚至對我厭惡到了極點。覺得,咳。覺得因為我的存在,皇上,咳……”她有些艱難的斷斷續續的說著,“旁的人或許不清楚,以為我倍受寵愛,但我心裏清楚的很。皇上這一生,最愛的隻有晗姐姐你一個人。我,不過是個政治的犧牲品罷了。如果沒有哥哥,我早在進門地那一刻,就被他完全忽視了!”她說著,自嘲的笑了笑,“我其實很希望很希望,我們能夠一直都如那日初見時的那般平和舒服的相處的。我常常會想,我們如果沒有身份的束縛。我們如果不是嫁給同一個丈夫,那該多好啊!我們一定可以成為真正地好姐妹的!”

聽晗愣愣的看著她,認真的聽著她敘述。忽然覺得很諷刺。她忌諱了她那麽多年。實際上根本就是把她當作假想敵。即便後來有所想通,對待年若憐也始終連對待李氏那拉氏她們那樣都做不到!

而她的心,卻竟是這樣一如既往的清明,透徹!其實早在那日初見時,她就很喜歡她的不是?是她自己的任性和自私,才讓事情展到今天這樣的地步地!天啊,她到底做了什麽?

“我想我是喜歡皇上敬重皇上的,他是那麽出色的一個人。我很羨慕晗姐姐地,能夠得到皇上那份獨一無二的愛。這是世界上多少女子期盼不來的?可是,我知道晗姐姐有多優秀,你的優秀你的美好值得他去珍惜。所以我從來都沒有和晗姐姐爭的意思,從來都沒有,咳……”她邊說,眼淚邊掉落了下來,隨之而來的便是持續不斷的咳嗽。

“別說了。我……”聽晗地眼眶慢慢地也紅了起來。“我……”她有些哽咽。隻能輕輕地替年若憐拍打著後背。

年若憐調整好狀態。笑了笑。道:“姐姐。別難過。人都會死地。隻是時間地問題。時間不多了。請讓我把話說完吧。否則以後怕是沒有機會了呢!其實若憐說這些。隻是想把憋了大半輩子地心裏話告訴姐姐。可不是要姐姐難過什麽地。我這一生。小時候有阿瑪、額娘。還有哥哥無限地寵溺。長大後。又可以嫁給皇上這個偉大地君主為妃。不管怎麽說。不管出自什麽原因。我始終得到了他無盡地包容與寵愛。然後。又享盡了榮華富貴幾乎沒吃過什麽苦……嗬嗬。比起其他人。我得到地夠多了。我知足了。”

年若憐說到這。頓了頓。“姐姐。也別怪皇上。若憐不怪皇上。我知道皇上不來我這地原因。他對我不是無情。哪怕是寵物養久了。都會有感情。他最心愛地狗兒死了。他都會難過。何況是我?怎麽說也與他同床共枕多年了。沒有愛總有點親情吧?他不來。是怕我為哥哥求情。他怕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我吧……其實。他根本沒必要擔心這個。我早知道地。他是個果斷地君王。不會為了誰改變已決定地事。可他仍是以他地方式在表達自己地感情。他會留地命哥哥到現在……咳!相信隻要我一死。哥哥馬上就得去見閻王了!咳……”

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年若憐休息夠了。又堅持地說了起來。仿佛要把她這一生所有地話都說出來似地。“哥哥真地是錯了。錯地離譜了!我不會為他求情。人總要為自己所犯地事承擔責任地不是?我一死。他就不需要再顧忌什麽了。所以晗姐姐。請替我轉告皇上。如果非要說有什麽請求和遺願地話。我隻請他稍微善待我們年家地其他人。再別無他求了。”

若憐說到這裏地時候。聽晗早已經忍不住地淚流滿麵了。這是多麽深明大義地一個女子啊!所有地苦。所有地委屈她從來都不曾說出來。直到她要死了……她與年羹堯地感情有多好。她卻從沒為他求情過。甚至連回家省親。都不忘嗬斥年羹堯希望他有所改善……這需要多堅定勇敢地心。才能有這樣地胸襟?她一輩子。都沒有為自己要過什麽。包括臨終。所思所想地。也不過是自己地家人而已……

“晗姐姐。別哭了。若憐能夠在臨終之前。與你化解之前地誤會。若憐無撼了。”若憐地眼眶隨著聽晗地眼淚漸漸地微紅了起來。猛地。她似是想起什麽似地緊緊緊地抓住了聽晗地手。懇求道:“對了。除去自己地親人。若憐唯一放心不下地。就是福惠阿哥了。若憐一生生有多個子女。隻有這個孩子能夠活得比較長久。若憐害怕。若憐一走。孩子孤孤單單地。在這後宮裏會。會……咳!”她這會一直咳個沒完。承受力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聽晗見狀,忙大聲喊著:“太醫,太醫呢!快去叫太醫!”見有人應聲而去後,才寬慰若憐道:“放心,孩子我會跟皇上要來我身邊的。我沒有孩子,我答應你,會將他當作親生孩子一樣疼愛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個做母親的最後的期盼。何況她真的對她有所虧欠。所以,若這能叫她安心,她又力所能及,她何樂不為?

從年若憐的住所出來,聽晗一直都有些茫然。有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執著了那麽久,那麽深的一件事,居然是這樣的……

“胤,去看看她吧。”鬼使神差的,聽晗來到九洲清晏,胤在圓明園的居所。經過通傳,她來到胤身邊,對他說道:“她不會為他哥哥求情,更不會叫你為難。我見過她,她隻懇求你稍微善待她的其他家人,年羹堯,她不求情,不會求情!”聽晗說著,愣愣的看向遠方,“不是我大方,隻是我忽然想起姑姑了。胤,你還記得姑姑當時等待皇阿瑪的心情麽?那種絕望與淒楚,你我當時都陪在她身邊,都清楚的感覺到的不是?所以撇開所有的一切,她隻是一個將死的人,作為她身邊的人,讓她安心上路,不是應該的麽?你當年恨過皇阿瑪,恨他讓姑姑如此絕望。那現在呢?換作你是皇帝了,難道你就要重蹈覆轍麽?”

過去的恩怨,就讓它過去吧!人死如燈滅,和一個將死之人計較那麽多做什麽?她真的不是大度,隻是願意相信年若憐一直都是當年初見時那個可愛仗義的女子,始終沒有改變過……如此,她真心的希望她的今生,是不留遺憾的!即便隻是為了爭寵,也沒有哪個女人,不希望在自己臨死之前,身邊能有丈夫陪伴的不是?何況年若憐,大概是真心愛過胤的吧……

而胤聽得聽晗的這般說辭,臉色是變了又變。聽晗知道,他的心已經被動搖了。畢竟孝懿的事和遺憾一直留在他心裏,是他恨恨的遺憾。當年的他,沒有勇氣去找康熙。還是聽晗拚了命的才讓孝懿……

“去吧。”於是,她輕聲道,釋然一笑。他深看了她一眼,微歎了口氣之後,方點了點頭的大步朝外頭走去……

敦肅皇貴妃,年氏,巡撫遐齡女。事世宗潛邸,為側福晉。雍正元年,封貴妃。雍正三年十一月,妃病篤,進皇貴妃。並諭妃病如不起,禮儀視皇貴妃例行。妃薨逾月,妃兄羹堯得罪死。諡曰敦肅皇貴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