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總是往前看得多,所以經常忘了要回頭。

以為背後的風景是看過的,卻忘了天使從不曾走到麵前來。

因此即使它求,我們也沒有察覺。

許多自以為的道理,有時其實並非如我所想象。

真相大白時,可惜往往是以遺憾收場。

×

 ×

 ×

我還記得大三那一年,曾選修過一門叫作“修辭學”的課程。上課的第一天,教授要我們各自找一個形容詞來形容自己,我當時覺得最適合用在自己身上的形容詞是“優雅”二字。不過回家之後,我的想法立即被推翻,幾個室友們大家一致通過,我其實應該被叫作“簡單”。

因為作息很簡單,所以我的生活規律,路口的蚵仔麵線一吃就是三年,直到老板被我吃倒為止;因為個性簡單,所以我的情緒總能控製在相當的平衡點上,相較於我幾位室友們的波瀾起伏,動不動就雞飛狗跳,我幾乎已經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不過那是我自己說的,我室友之一的阿潘說,這個不叫我定力好,這根本是我神經太粗而且後知後覺。

除了作息、個性之外,我想“簡單”二字在我身上,最大的表現應該是想法方麵。因為想法簡單,所以習慣直線思考,導致我的分析與應變能力欠缺,套句我另外一位室友怪獸的說法,他說:“你這種人不適合當人,你適合當一隻壁虎,因為不管發生什麽事情,壁虎會做的反應永遠都隻有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壁虎會自斷尾巴逃生。”我很得意。

“逃個屁,壁虎隻會躺下來裝死啦!”

雖然我不是很滿意這些說法,不過該慶幸的是我本來就不喜歡變化。“簡單”也沒什麽不好,唯一讓我感到有點麻煩的,是因為過度的簡單,導致了我的懶與笨,讓我即使在大學加上研究所的這七年裏,收到了四十七封由不同女孩寫來的情書,但是到了最後,卻沒有一個變成我的女朋友的。

我並不是哪裏有問題,隻是我常常在接到情書時,無法做出適當的處置,這些褶疊整齊的信紙,以及微含香水氣味的文秀字跡,一旦被收進信件收納盒之後,就等於宣告死亡。她們有的會寄來第二封信,有的則從此沒有下文。這四十七個人有的我很熟,再不然至少我也見過幾次麵,她們當中有些甚至還跟我吃過飯或看過電影,但是不曉得為什麽,看著這些女孩的臉,我總沒有想談戀愛的興致或感覺。

又附帶一提,那個信件收納盒,是我姐姐結婚時的喜餅餅盒,她兒子今年五歲了,而我還隻是一個在念研究所三年級,隻會每天啃Paper的學生。我沒有女朋友,不過好朋友卻不少,活在我的論文報告裏的有諸葛亮、周瑜、司馬懿……等等,因為我研究的主題與<三國演義>有關,這些古人每天跟我約會,除了他們的手機號碼我沒有之外,其他的一切資料,包括生日、星座跟興趣嗜好,我大概幾乎都知道。

我生活在一個很糟糕的環境裏頭,一層公寓。住了四個人。

一個是我弟弟,現在是日文係四年級,平常很少出現在我眼前,也很少出現在這房子裏,有時我會懷疑大學生的素質是不是就是被這種人降低的,因為這小子永遠隻有在考前會翻開課本,其他的時間,他都忙著約會。

“智慧的累積除了課本之外,人生閱曆更加重要。”他總是這麽說。

“可是你閱曆的不是山水人文,你閱曆的隻是無數的女性。”我指責他。

“選擇一個良好的學習夥伴,會有助於學習效果的增進。”他說他隻是一直還沒挨到最好的夥伴而已。

而在我想要繼續苦勸他的時候,他跟我要了一千五。我問他要這麽多錢何用,他說今晚他約了在校門口7一11打工的女孩去吃巧克力火鍋。

“去吃巧克力火鍋?”

“選擇一個優雅的學習環境,會有助於學習效果的增進。”他說。

我對他的身世感到萬分可疑,幾度想打電話回家問我媽,或許他是領養來的也說不定。

另外兩個室友,都是研一的學弟,研究材料學的,那些玩意兒雖然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但是我卻得常常幫忙做實驗。比較高壯而皮膚黝黑的怪獸,經常拿著奇怪的板子到我麵前來,對我說:“老頭,打一拳試試看,這次的板子應該比較硬,看能不能拿來做安全帽的材料。”

而每當我拳頭受傷包起來的時候,另一個矮瘦一點,臉上老是有長不完的青春痘,但是比較有禮貌的的阿潘就會說:“阿遙,香精燈借我,我想試試看我的新材質塑膠有多耐熱。”

我相信他們三個都是好人,雖然我經常得聽他們唱求偶用的日文歌,或罹患一種叫作“慣性手骨受傷”的疾病,或甚至得隨時拿滅火器待命。

我是個簡單的人,我多麽希望他們也跟我一樣都是簡單的人。

兩年前的一個下午,吃飽太閑的我從研究室電腦裏登入網路,在學校的BBS站裏搜尋到一個文學個人看板,那天下午有—群人在討論《三國演義》與人才運用學的關係,無聊的我見獵心喜,於是加入了討論。

過不久那個板主寫信給我,彼此也都聊得很開心,甚至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後來這位板主在搬家找房子的時候又找我,問我有沒有興趣住在一起,以後可以隨時跟他切磋對文學的觀點。

年少無知的我因此上當受騙,跟這個人住在一起,兩年來他幾乎沒再跟我談過。《三國演義》,卻一天到晚叫我去他的個人板灌水,幫忙增加一點看板的文學性,而他自己則花了愈來愈多的時間在家做實驗,製造客廳裏的毒氣濃度,他是阿潘。

至於怪獸則是他帶來的拖油瓶,愣頭愣腦的怪獸並不通文采,不過卻出奇地有女人緣,連到六福村去玩都可以認識長得像蔡依林的女孩,但那沒有用,因為他就隻有認識的本事而已。阿潘跟怪獸的組合,有點類似我跟我老弟,阿潘才氣縱橫、允文允武,可以說是風流倜儻,怪獸卻是個二楞子。所以如果我老弟在家,最常見的情形,就是我跟怪獸窩在客廳看無聊的連續劇或到處打掃,我老弟窩在阿潘房間,兩個人一起上網把馬子。

這裏是環境優雅的台中七期重劃區,我們住在租金貴得要死的公寓裏,如果不把每個人看得這麽透徹,我們就會如阿潘在他個人板上麵說的那樣,真是四個黃金單身漢與他們的黃金天堂。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來,我會選擇另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拒絕受我媽之托,帶著我弟弟來台中讀大學,還跟他住在一起,也會拒絕阿潘的提議,來跟他們同居。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來,我希望我有一顆比較聰明而圓融的腦袋,不要辜負了信件收納盒裏的那四十七封告白信。

如果人生可以再重來……人生其實不能再重來,所以我最後還是活在炎熱的中台灣,跟一群瘋子住在一起,依然單身,而且認識了她。

沒有誰的人生可以重來,所以四十七個女孩各自交了男朋友。沒一個是我。

沒有誰的人生可以重束,所以我注定了隻能愛上自己想像中的天使。

×

 ×

 ×

“我是學者,不是詩人。”當阿潘用央求的眼光看著我的時候,我這樣告訴他。

這個人很無聊,搞得整個客廳毒氣彌漫之後,自己跑回房間上網,給大家出了一個題目,要他的讀者們以“天使”為名,寫出詩詞或句子來。

我用毛巾堵住門縫,卻仍隔絕不了毒氣侵入我的房間,將電風扇對著窗外狂吹,好不容易讓房間空氣清新一點之後,這小子居然“砰”地一下推開我房間,頓時間讓我差點窒息。

“真的不寫?”

“付我稿費我就寫。”我趕緊把門又關上。

“蚵仔麵線一碗。”

“打從巷口老頭子的攤子收了之後,我認為這世上已經沒有值得稱為‘蚵仔麵線’的東西了。”我搖頭。

“學生餐廳的桂花茶一杯。”

“那裏賣的東西根本不能稱之為茶。”我又搖頭。

“不然你想怎麽樣?”他都快哭了。

“說‘康定遙真是個舉止優雅的有為好青年’。”

“幹,你去死吧。”

一顆恒星隻能屬於一個人,於是眼淚不是眼淚,那不是你。

一陣穹風隻能帶走一片葉,所以寂寞不是寂寞,這不是我。

歲月在我臉上留下殘酷的刑責,

於是我活該寂寞。

天使存在於遙遠的西元二百八十餘年,小喬接受了周郎的吻,

然後風起雲湧,據說愛情永恒,而使時間斷絕。

踏著優雅舞步去飛翔,回頭卻找不到翅膀在背上,

朝思暮想,朝思暮想。

你在什麽地方?

我的天使

這是一首很不怎麽樣的詩,根據阿潘的統計,是我在這個板上發表的第八十六篇詩作。它出現在阿潘終於妥協之後。

我把詩放在阿潘的個人板上,跟大家一起湊興寫成,交上來的東西擺在一起。BBS真是一種奇怪的工具,它讓很多素不相識的人因為某種理由聚在一起,而且互相認識,甚至發生現實中的關聯。我跟阿潘他們的遭遇就是個典型案例。

我對這個個人文學板的興致並不高,因為我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樣患有作者崇拜症候群,阿潘的現實生活我已經了如指掌,這位小有名氣的網路寫手吃飯喜歡把腳翹在椅子上,兩天才洗一次澡,襪子常常穿錯隻,這種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對他產生好奇,連帶地也讓我對阿潘的個人板沒什麽興趣。再加上現在BBs的使用者年齡層普遍降低,我可不想跟一群國中國小的孩子窮攪和。

花了三分半鍾寫了那篇天使之後,我把阿潘逐出我的房間,他身上還有濃重的塑膠燒焦味,我不希望在論文完成之前中毒而死。

然後我把衣櫃裏的“去味大師”拿出來,開始做房間裏的空氣清潔。

這是個開始有點悶熱的春末午後,周瑜的身影在我腦海中慢慢浮現,我的論文剛剛寫到他的部分。

“阿遙阿遙,我跟你說……”結果門又被撞開了,阿潘帶著一股怪味道,驚慌失措地又跑進來。

“你他媽的……”我怒了。

一千七百多年後的城市裏,我轉動命運的陀螺,世界,不過一個尖端的大小。

天使有心,而你無情。

注定了我存在的必要,恒星守望著虛無中的愛情,

而你不是飄忽的穹空之風,卻拂動我的長發。

沭浴一場櫻花雨,啜一口小喬淚珠釀成的酒,

我說我在這裏,你的背後。

“現在誰在家?”這是我的直覺反應。

“阿聰出去了,我沒理由回文給你,怪獸不可能寫得出這種東西。”阿潘搔頭。

阿潘的個人文學板,有個很好聽的名字,叫作“月光咖啡館”,讀者點閱此板的主要目的雖然都是為了阿潘,可是或多或少也會互相回應文章。也算是“月光咖啡館”常客的我,其實並不愛參與討論或回應別人的文章,跟大家也總保持著距離,從不與別人往來的我,忽然被人用一首詩來回應,這是很怪的事情。我看了一下那個回應者的ID,他叫作green—cloud,中文翻譯是“綠雲”。

“這算不算是暗示性非常高的一種告白方法?我猜可能是那四十七個女孩之一。”阿潘指著那句“天使有心,而你無情”說。

“放屁,怎麽可能。”那四十七個女孩們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且這個人是男是女都還不曉得呢。

我說我從來不跟板友互動,既沒回應文章,也沒跟任何人聊過天,搞不好這隻是人家有感而發,隨手寫出來的而已。

“話不是這樣說,我不能允許我板子上有我沒見過的美女。”他殺氣十足地說著,然後又跑回自己房間去了。

“媽的!”這家夥永遠學不會關門,客廳的毒氣又飄進來了。

作者LaStDancing(優雅無可置疑)

看板 P_Pan

標題故障的空白片

時間 ManMar1615:25:572004

錄不進,所有的曾經,你是……

我不小心買到的,故障的空白片。

這是我三月份寫的東西,短短幾句話,用來抱怨我在NO.VA買到的一疊故障的空白光碟片,結果隔天她有一個回應。

阿潘跑過來,在我的電腦裏點開這篇文章時,我嘴裏正在罵髒話,因為他還是沒關門。

作者green—cloud(綠雲)

看板 P-pan

標題空白

時間 TueMar1704:20:122004於是我安靜,於是我無聲,於是我如此空白。

殘缺是我的本質,購買時你無心,棄置時你無意。

看見嗎?我的貸品標簽上寫著:傷心。

阿潘問我當時有沒有看到這一篇,我搖頭。標題又沒指名說要給我,誰會知道呀?把我趕到一邊去,他又開了一篇給我看。

作者 LastDancing(優雅無可置疑)

看板 PPan

標題。

時間 WedMar2414:57:032004

愛情充滿了無力感。不管愛人或被愛皆然。

比較之下,聽聽蜜餞的種類分析也許還輕鬆一點。

“這個是我吃梅子的時候亂寫的,怎樣嗎?”我問阿潘。

“你看。”他指著屏幕。

作者green—cloud(綠雲)

看板

標題滋味

時間ThuMar2503:47:322004

蒙上了眼,我以為你甜膩入夢,睜開了眼,你送來酸苦沁心。

無力感的來由,詩人已說得大明白。

印度人難道愛吃蜜餞?

不,那是因為愛情。

“唉!”阿潘推了我一下,“撿起來,你的下巴已經掉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阿潘說:“你現在就是對天賭咒,我也不會相信你跟她沒瓜葛。”

那天晚上,除了我老弟阿聰跑得不見人影之外,我們三個全員到期,大家聚在毒氣終於散盡的客廳裏,聊起了這件事情。

從下午之後,阿潘一共整理出我的文章有十七篇,內容包括短句雜文或情詩豔詞,這位熱心的green—cloud則陸續回應了有十二篇。

“首先我要強調一個觀念,所謂的文人競爭之心,見獵心喜,一時手癢,這都很有可能。你不能因為他剛好都回應我的文章,就說他跟我有關係。”我先提出我的看法。

“這跟我們打躲避球不一樣,平常我跟阿潘丟球,你一個人在裏麵躲,所以球一定會招呼到你的身上去。可是現在阿潘的‘日光咖啡館’,隨便都有幾十個人在點閱,他沒理由專挑你下手。”怪獸則否定了我說的話。

“不好意思,敝板叫作‘月光咖啡館’,不是‘日光’。”阿潘黯然。

我認為什麽事情都應該有個誘發的原因,這個人我完全不認識,而且全世界也隻有寥寥數人知道我的帳號跟現實中康定遙這個人的關係。他為什麽針對我的文章做回應,這個原因令人費解。

“你能解釋路邊的公車為什麽撞死買菜的阿婆,而不去撞死別人嗎?”其實不大懂網路的怪獸,還在大放厥詞:“世界這麽大,很多事情是不能要解釋的;而網路亦然,阿潘的‘日光咖啡館’等於也是一個文學的小世界呀。”

“它是‘月光咖啡館’,不是‘日光’……”阿潘已經哭了。

這個討論後來沒有產生任何結果,阿潘的眼淚是我們唯一的結論。

誰對誰回應文章,誰可能是誰的問題,在困惑了我一個下午之後,我決定暫時將它丟進垃圾桶裏。明天我要交一份三國時代,各國的外交政策比較報告給教授,而現在我才剛弄完東吳的部分而已。

本來喇叭裏傳出來的,是伍佰在演唱會上唱的那首“我不是天使”,可是這首歌對今天的我來說有點敏感,無論我整理什麽資料,腦袋裏總會想到BBS上麵發生的事情,於是後來我索性把這首歌從播放清單裏給剔除了,一整晚都隻剩下他跟楊乃文在合唱著“最初的地方”。

那一夜有點風,然後細雨開始飄飄,我在滿溫著桂花香精氣息的房間裏,為這群古人的曆史所深深陶醉。完成了報告之後,還舍不得結束這種感覺,所以電腦沒關,音樂繼續放,香精燈也讓它點著,然後才上床小睡。

“夜已深,人可安眠?”

“曾回覆過你的很多文字,可是今晚特別有感觸,所以想服你聊幾句話。”

“不過你似乎已經睡了,閑置時間已經超過兩百分鍾了。”

“我喜歡天使,也相信每個人身後都會有一個天使在守護著他。”

“你相信天使嗎?天使應該安靜,而我卻跟你說話了,所以我恐怕也當不了你的天使了。”

“隻是想把一點想法告訴你,希望我的唐突沒有打擾你的課業或睡眠。”

“三國演義的確是一本很好看的小說,不過太多戰爭和爾虞我詐了。”

“有空多看點溫馨的,你的天使也會為你感到高興的。”

“就這樣,拜拜。”

天亮的時候,整層公寓的人都被我的尖叫聲給吵醒,阿潘跟怪獸穿著內褲跑過了過來,阿聰則從他房間對我隔牆大罵髒話。

“你們看!”我把訊息回顧給他們看。

“淩晨四點半,這女人有毛病嗎?”阿潘注意到了訊息傳來的時間。

“怨婦,一定是怨婦。”怪獸則說。

於是我把過去這位神秘人物回應過的幾篇文章都翻出來又看過一遍,發表時間果然幾乎都在淩晨時分。

“這個人看來很想當你的天使。”阿潘說。

“淩晨四點遊蕩的那種東西,應該叫作吸血鬼。”我吞了口恐懼的口水。

天使如果真的存在,那麽那四十七個倒楣女孩應該比我更需要它。

飄風細雨的浪漫天氣過了兩天之後,台中地區忽然又陷入了恐怖的炎熱之中。那個網路世界裏的神秘人好像也被蒸發了似的,不但沒有發表任何文章,甚至也沒上線。趁著周末,阿聰又出門去了,這次他約會的對象變成萊爾富的女工請生,7一11那個聽說已經出局了,理由是日文說得太爛。

好不容易盼到一天略略起風的好天氣,怪獸興高采烈地拉著我們下樓打躲避球。我們三個平常各忙各的,唯一共同喜愛的運動,就是打躲避球。公寓圍牆外,路旁沒人停的停車位就是我們的球場。不過我們使用的球並非真正的躲避球,那隻是一顆不知道誰從學校撿回來的黃色爛排球而已。

躲避球其實是一項很有學問的遊戲,丟球的人要有默契,躲球的人要有技巧,連旁觀者都得有熱情。我們三個人都喜歡運動.正好可以一起玩,而我老弟什麽都不會,他就演那個跑腿買飲料兼搖旗呐喊的角色。

天氣很熱。所以我們都脫得隻剩一件球褲。他們兩個打起球來相當興奮,隻有我心不在焉。剛剛下樓前,我把儲存起來的。那九個訊息又看過了一次,心裏充滿了一層又一層的迷惘,既迷惘於綠色雲彩之後那個人的身分,也迷惘於自己究竟為何如此在意她。

“老痞蛋,受死吧!”一百八十二公分的怪獸大吼著,把球朝我胸口丟過來。這是今天下午丟向我的第六球,而我心中則想過五個可能寫那封回覆信的人選,學妹嗎?我的學妹們都忙著跟又高又帥的男孩子戀愛,喜歡我的隻有貂蟬或大喬、小喬;社團沒有人知道我在學校BBs站上的身分,因為研二的我根本沒時間去社團,那會是誰呢?

球從我的腳邊擦了過去,我在百忙中輕輕一躍,用極為優雅的姿勢避開攻擊,跟著阿潘攔下了球,趁我人還在半空中時把球朝我背後投擲過來。

我努力回想一下,實在不記得曾經跟誰說過我的ID。而且我認識的人當中,會幹這種事的也幾乎沒有。

阿潘丟過來的球,被我以一個斜四十五度角的空中大扭腰閃開,、甫一落地,我立即屈膝矮身,讓過了怪獸飆過來的一球。

我猜這個神秘人一定是女的,在我的認知中,沒有男人會對男人做這種事。萬一那個神秘人是男的,我猜我一定會殺了他。是的,我想我知道為什麽自己會如此在意這件事情了,因為這個人很神秘,不同於以往四十七個女孩,這個人,我沒見過。

她是誰?長得什麽模樣?一個會寫詩,能作文的女孩,一定很有氣質吧?可惜的是我並不擅丹青,否則也許我還能畫出想像中的她也說不定呢。

太陽還是很大。我在烈日下縱躍著,腦袋裏不斷勾勒著神秘女孩的樣貌。是一張黃色的臉孔,非常快速地逼近我,讓我措手不及,就這樣闖入我的世界,我想在那張臉孔吻上我的臉之前看清她的五官,但是卻發現,那張臉孔很空白,也沒有頭發,隻有“砰”的一下,把我吻得鼻血狂噴而已。

“哇塞!你不想玩也不必用苦肉計吧?”

阿潘嚇了一跳,趕緊跑到我身邊來,一把將我扶起。怪獸也慌了手腳。跑過來看時,我已經滿臉鼻血。還好我們習慣打球時拿下眼鏡,不然這下可糟糕了。

苦肉計?我捂著鼻子說不出話來,他們把我扶到路邊,怪獸腿長,負責去張羅衛生紙。

“你今天是怎樣?連這一球都躲不過?”阿潘問我。

坐在路邊,我的手還捏著鼻子,短暫休息一下之後,我跟阿潘說了我剛剛在想的事情。

“你真的半點也想不起來這個人嗎?那個green—cloud?”我問。

“媽了個西瓜!我的讀者一大掛,怎麽可能知道誰是誰?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她有超辣的身材,和超正點的臉蛋,這樣的話,就算她不來認識我,我也會自己去認識她。”

阿潘說得沒錯,他的個人板經營得很好,每天都有人在板上發表自己的文章,要想每個都認識,實在不大可能。

“知道這個人是誰很重要嗎?看你魂不守舍的。”阿潘問我。

他不懂,對他這樣一個每天除了做實驗與寫作之外,就是掛在線上把馬子的人來說,收到一封回信,當然沒有什麽,可是我卻不同,我的生活中,網路除了收電子郵件的功能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作用,會上BBs,也隻是為了看學校公告,偶爾去給阿潘的個人板捧捧場而已。

而且不曉得為什麽,我就是對這封信的主人特別有感覺,老是認為,在連線的彼端,似乎藏著什麽秘密似的。

怪獸幾乎是用打籃球快攻的速度,為我找來了一包麵紙,原來他不是上樓去拿,而是到公寓附近的7一11去買。我們坐在路邊,看著他大汗淋漓地奔了過來,一頭亂七八糟的金發飛來飛去的。

“我不會因為被你的一顆球打中,就失血過多死亡,閣下大可不用這樣狂奔。”我說。

看著他高大的身軀站在我們兩個坐著的人麵前,真像一座山似的,他猙獰著臉,喘著說:“你們一定不相信我剛剛遇見了什麽,我遇見了兩個女的……在便利商店……”

“便利商店有個女的,這很值得驚訝嗎?”我說。

“不是……她……那兩個女的,她們……”怪獸還在喘。

“她們一起裸奔嗎?”阿潘馬上露出本性來。

我們仰著頭,看著怪獸好不容易咽下一口口水,然後深吸一口氣,對著我們說:“她們問店員說市政北二路怎麽走,我在旁邊插嘴,說我們就住在這條路上,問她要找這條路的什麽店。她居然說……居然說……”

顯不得我的鼻血了,我跟阿潘一起好奇地問:“說什麽?”

怪獸像是遇到世上最不可能的事情一樣地驚慌恐怖。他指著阿潘的鼻子,先對阿潘說:“她說她們是來找人的,問我認不認識。我看這兩個女孩長得都很不錯,反正不虧白不虧。所以我問她們想找誰,還說這條路上的人我至少認識一半。”

“放屁,路上的母狗你認識一半比較有可能吧?”阿潘鄙夷著。

“嘿,偏偏剛好我就認識!其中一個很凶的女生說,她要找的是她的國中同學,叫作潘彥文。可是另外一個卻說,她是來找他的!”說到這裏,怪獸把很難看的臉別向我,用手指著我還在飆血的鼻子。

“啊!”阿潘慘叫了一聲,在他問過我今天是幾月幾號之後。

四月底,天氣晴朗而炎熱,這天下午,我弟跟一個會說日文的辣妹去幽會,我則被一顆破爛的球打爆了鼻子,我們都沒想出來那片綠色雲彩到底是誰,而最最最糟糕的,是阿潘忘記了今天。他與他目前途在基隆念書的國中老同學約在台中車站見麵,結果那女孩跟她的朋友隻好窩著一肚子火,從台中火車站,一路坐計程車到遙遠的重劃區來。而且兩個下了車,卻遍尋不著位於市政北二路上,我們住的公寓社區。於是她們壓抑著早已壓抑不住的怨恨,走到7一ll去問路,然後就那麽該死地,遇到驚慌失措。跑去買麵紙的怪獸。

我的鼻子很痛,腦袋非常混亂,不過我還是可以做點簡單的思考。搜尋了一下腦袋瓜子裏的記憶資料庫,我並沒有認識任何一個在基隆念書的女孩,所以這個人是我絕對不可能認識的,她是green—cloud嗎?如果是的話,肯定是見鬼了。

喂!南來尋我的女孩,你是我的天使嗎?

×

 ×

 ×

事情是這樣的,在不是很久的從前,有一個姓潘的大戶人家,從基隆搬到台中,他們家有一個小孩,叫作小阿潘,養得瘦瘦小小,戴著眼鏡,挺喜歡把妹的。這個孩子在搬到台由之前才念國中,當時他有個小他一歲的紅粉知已,那個女孩叫作瑩瑩。

這個小瑩瑩一直跟搬到台中的小阿潘有聯絡,後來小阿潘長成了大阿潘,念的雖然是材料工程,可是卻老是喜歡拿文字來塗鴉,他在網路上有個人網頁,在BBS上有個人文學板,儼然是打算長期經營自己寫作生涯的樣子,據說最近正在跟出版杜頻頻接觸中。

小瑩瑩長大成為大瑩瑩之後,聽說就在家鄉的海洋大學念書,而且也成為大阿潘的讀者,所以這才趁著期中考之後的一段間餘時間,特地帶著一個朋友,從基隆南下來看他。

而比較奇怪的,是大瑩瑩的這個朋友,也就是現在站在我麵前的女孩。她長得很高,有張很秀氣的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戴著很怪的粉紅色超厚膠框眼鏡。她是大瑩瑩的高中死黨,現在念的是台北師範學校的國文係,不過因為重考過兩次,所以現在才大三。

“這是我的朋友,她叫素卿。”瑩瑩介紹著。

我在她們走過來之前,先用衛生紙抹去了鼻血,然後和阿潘把上衣穿上,我朝那個叫作素卿的女孩點了點頭,再用疑惑的眼光,又看著瑩瑩。

“關於素卿找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問她。”瑩瑩帶著微笑,對我客氣地說完之後,轉頭盯著一臉心虛的阿潘,惡狠狠地說:“至於我跟你的問題可就沒完沒了了,給我過來,好好解釋一下你放我們鴿子的理由!”

聽說馬不停蹄的。原來不是憂傷.

當我終於屏住呼吸的刹那,剩下的是寒潭上晚歸的雁,

唱著因為擁擠而孤單的歌聲。

我是寥落的幽靈,放縱變成我的職業,

馬蹄踩過的是淤泥,用我被大雨淋濕的名字,埋葬的歲月。

對著一臉茫然的我,素卿很流暢地念誦出這段文字,問我記不記得這篇。我點點頭,還有點印象,這是前陣子阿潘在大搞新詩創作主題時,要我幫忙灌出來的其中一篇文字。那天我很不耐煩,信手拈來給他這段東西,代價是一杯真鍋的炭燒冰咖啡。

“我們這群同學,都很喜歡看你的文字,我特別喜歡這一首。”

我沉吟著點頭,心裏還在想著,不曉得這幾首亂寫的東西到底好在哪裏。

“剛好瑩瑩說要來台中玩,所以我自願當代表陪她來,順便看看這位詩人長什麽樣子。”她笑著說的時候,我的鼻血似乎又流出一點點來,趕快吸了一下鼻子,做了個很愚蠢的表情。

這天晚上,我吃了很尷尬的一頓飯。阿潘鼻青臉腫地坐在他青梅竹馬的瑩瑩身邊,然後是素卿,接著是我,最後則是免費檢到一頓麥當勞的怪獸。

我們一邊吃著漢堡,一邊看著瑩瑩跟阿潘敘舊,女方說男方從國中就開始學會始亂終棄,如何穢亂國中校園,男方則大肆揭露女方的糗事,從騎腳踏車被狗追,一直嘲笑到她在營養午餐時間吃飯放屁的事情。

“還真的是什麽人跟什麽人做朋友,物以類聚呀!”我用我自以為小聲的音量對怪獸說。

“可是你們現在也是好朋友,而且還住在一起。”旁邊的素卿聽到了。

我還在啞口無言時,怪獸就馬上反擊了:“對呀,你跟瑩瑩也是好明友,所以才穿著拖鞋跟她從基隆來,拖鞋女。”

“拖鞋?拜托,你們這些男生就是這麽不識貨,這個叫作涼鞋,一雙要一千八,什麽拖鞋女?”

正對麵是號稱青梅竹馬,但原來卻是血海深仇的阿潘與瑩瑩,左右兩邊則是天生注定要不合的怪獸與素卿,我第一次覺得麥香堡有這麽大,吃了好久都吃不完。

一直想找個機會,問問那個素卿,看看她或她口中的“我們這群同學”,會不會有人就是那個green—cloud,可是怪獸的伶牙俐嘴,讓我始終插不上話,直到大家吃完了麥當勞,走進逢甲夜市,被琳琅滿目的商品吸引了各自的視線之後,我才有機會湊到素卿的身邊。

“green—cloud?她找過你講話啦?”挑選著手機吊飾的素卿,很驚訝地反問我。

“嗯。”我把我終於發現了她的回文,還有那沒頭沒腦的九個訊息的事情都告訴了她。

“人家寫了那麽久,還以為你這個人高傲不群,都不喜歡理人家,結果原來你是個呆頭鵝呀!”素卿微笑著。我們站在精品店門口,她對我說起了關於我這個人,在“她們這群同學”眼裏的印象。

一臉尷尬的我,解釋著自己其實並沒有看別人文字的習慣,素卿點點頭,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說:“幸虧大家對你都有一個程度的基本認識,不然就真的以為你很孤傲了。”

“一個程度的基本認識?”看著笑得很暖昧的素卿,我趕緊問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原來,經常被拗著去發文的我,因為習慣發完作品就下線,幾乎不看其他的文章,所以不知道阿潘常常在聊天的文章裏提到我,而且幾乎把我們在現實中,所有的事都抖光了。

他告訴大家,我是大他一屆的室友,我們在一個很簡陋的麵攤。因為老板把我的牛肉麵,錯送到他桌上而認識。

“聽他在放屁,才沒有這麽呆,我跟阿潘是在網路上認識的。”我告訴素卿事情的原委:“見麵那天,我們約在學校外麵,的牛肉麵店,可是誰也沒見過誰,因為老板送錯牛肉麵,我聽到他那句口頭禪,才認出他來。”

“什麽口頭禪?”

“他對著老板說:‘媽了個西瓜!老板你幾時看過我吃牛肉麵的?我點的是炸醬麵啦!”

“媽了個什麽?”

“西瓜。”

素卿“噗”地笑出來,她不知道阿潘在對女孩子說話,或者在網路上公開發文時,那些文雅的背後,原來還有這一麵。

“他說你這人很怪,竟然拒絕了四十七個女孩的追求。”素卿說。

我說那不是追求,隻是示好的信件。

“他又說你很喜歡在街上跳舞。”

我說我不是跳舞,我隻是喜歡拍拍手掌,跳動一下腳步,比個勝利的“V”字型而已。

“他還說你有個很笨的弟弟,可是日文學得很好,女朋友也很多。”

我說這可能是唯一的實話。

走在摩肩擦踵的夜市,素卿不斷說著那些我在現實中的種種,有時候詳細到連我自己都沒有察覺,自己原來竟然是這種模樣,直到她說了,我這才感覺到。

“我高中畢業之後,跟瑩瑩一直有聯絡,有一次她打電話給我,要我上網去看那個白癡阿潘的小說,然後我看到了你寫的詩,於是我又拉著我的室友們一起看你的詩,結果大家就都認識你了。”

就因為這樣,然後我知道了,原來green—cloud是素卿的同學。

“她叫作巧巧:不要老是叫人家greed—cloud,她也是有名字的。”

這一晚,我終於找到了一些線索。雖然並不全麵,可是我已經逐漸從五裏霧中慢慢踏了出來。

“可是為什麽隻有巧巧會回覆文章,而其他人卻沒有呢?”從攤販那邊買了一支長到不行的霜淇淋,我遞給素卿,自己則買了一杯檸檬愛玉。

“大哥,不是每個人都能寫的好嗎?那個白癡阿潘在個人板上發了公告,嚴禁任何亂塗鴉的東西耶。”她回答。

“可是他自己還不是常常這樣做?還把身邊的人全都寫了進去?”

“你在自己家會不會穿著內褲走來走去?”

“會呀。”

“可是你會不會希望客人來你家也隻穿著一條內褲?”

噢,那我懂了,這個叫作“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捧腹笑著,沒想到素卿是個如此有幽默感的女孩。

我聽著她聊起了學校宿舍裏,幾個女孩的種種,素卿告訴我,自從她們發現了這塊地方之後,大家每天晚上的電腦畫麵,如果不是文書處理,就是掛在阿潘的網頁或個人板上。

沿街走著,我很好奇地問素卿,個人板上的文章不過就那麽多,每天花個五分鍾就可以看得完的東西,有什麽理由要花一整個晚上掛站呢?

“網路就是這樣呀,因為每個人上線之後,都隻是孤單的個體,能夠有個地方窩著,就會覺得那像是自己的另一個家,像個棲身之所。”

“真的嗎?”我很懷疑,我說阿潘自己是板主,可是我去他房間,卻很少看他掛在自己的地方。

“不然他都掛在哪裏?”

“比如台灣網,或者什麽後宮電影院的吧……”

看著素卿幾乎快吐的表情,我笑著跟她說,這就是我從不迷戀網路作家的原因。這話題在她的狂笑聲中結束,我又問起了關於巧巧的事情,我想知道巧巧的相貌,想知道她創作那些文字的原因。

“你好像對她很有興趣。”

“誰都會吧?陌生的世界裏,有個陌生的人,因為這樣一個浪漫的原因,而與你產生了關聯的時候,這不是很吸引人嗎?”

“說得也對,不過我不是巧巧,所以很多問題你得自己問她。”素卿做個莫可奈何的俏皮表情,然後吃了一口霜淇淋。

“這世界認識人的方式有很多,表示好感的方式有很多,隻是她出現的方式,跟那些寫信給你的人有點不一樣而已,不需要這麽在意的。”躺在我的**,阿潘對我說。

“我知道,雖然我自己也找不出原因,不過我總覺得不大自然。”

不自然,是因為素卿笑著看我時的神情,有點深意,卻朦朧不清。阿潘對於網路上示愛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巧巧這樣程度的表現友善,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麽。可是對我則不然。我轉過身來,看著關機後一片黑的電腦屏幕,我算了一下自己的網友總共有幾個,答案是:除了阿潘之外,零。

我的存在不在於網路上,我是個會流鼻血的活人,你們注意到了嗎?

×

 ×

 ×

關於網路交友的事情,阿潘跟怪獸都不是非常能夠了解,因為阿潘已經對網路上的人際關係感到麻木,而怪獸則是一竅不通。等到我弟弟回來之後,我決定把這件事情告訴他,畢竟兄弟連心,他應該可以明白我的想法。

“啊,閣下的這件事情,令在下不由得要想起一個台中技術學院的辣妹,那當時呀,我們呀……”他老神在在地回答。

結果每次都是這樣,不管我在跟阿聰說什麽,他都會想起一個不曉得哪個學校的辣妹,然後講的東西都跟我要表達的完全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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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記得我嗎?”半夜十二點多,結束了疲累的逢甲夜市之旅,我老弟買了四包統一麵,在家等我們一起吃消夜,大家窩在我的房間裏,開始討論起今天的事情。結果我的電腦喇叭發出“嗶”的一聲,來自green—cloud,或者說,來自巧巧。

我說我怎麽可能不記得,巧巧給我一個笑臉,然後問我:“詩人寂寞時,如果不喝酒,你認為他會幹什麽?”

這是哪一國的問候方式呀?我轉頭問問大家,想看他們如何回答。

“把馬子。”結果最有文藝氣息的阿潘這樣說,我弟還點頭讚同。

“吃統一麵。”怪獸搖搖自己手上那一包。

我對巧巧說:“我知道了,詩人寂寞時如果不喝酒,他會有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什麽事?”

“宰掉破壞他靈感的三個白癡室友,雖然其中一個還是他親弟弟。”

巧巧笑了,雖然隻有單純的“嗬嗬”兩個字而已,不過我想她的確是笑了。

我的所裏一共有六個研究生,扣除了我們六個人因為課業上的需要而有的線上對談,以及當年我跟阿潘認識時,對<三國演義》的討論之外,這是我第一次利用網路,與陌生人對話。然而不曉得為什麽,也許是因為我認識了素卿,借由她,已經知道了部分關於巧巧的事情,所以我並沒有很陌生的感覺,相反地,我還感到相當新鮮。

阿潘他們一聽到我在跟巧巧對話,全都興奮地湊了過來。

“希望頭一次與你對話,這動作不會打擾你。”

“要打擾一個舉止優雅、和藹可親的二十五歲男人,這樣的程度也許還不夠。”

“嗯,我想至少需要一顆高速飛來的躲避球才夠。”

這個訊息一來,阿潘跟怪獸立刻爆出了瘋狂的大笑,原來巧巧已經知道了今天的事情,那肯定是素卿打電話跟她說的。

他們的笑聲讓我頓覺顏麵盡失,一腳一個,我把他們全都踹到旁邊去了。我跟巧巧說,今天帶了素卿他們去逛逢甲夜市,很可惜的是她不能來,不然也許大家可以在熱鬧繁華的夜市裏聯詩作對一番。

“我特別交代她,去的時候注意一下,看你是不是那種穿著長袍馬褂的讀書人。”巧巧說。

“我不穿那種東西,我隻是偶爾會玩玩懸梁刺股的遊戲而已。”

“真的想當古人呀?”

“每天都跟那票一千多年前的古人生活在一起,過了這幾年,我大概很難現代化了。”

巧巧又說了一次她說過的話,她說我應該多看點其他的小說,至少有點柔情的故事,不要老是在權謀鬥爭的世界裏打轉。

“沒有那麽誇張吧,什麽權謀鬥爭……”

“可是阿潘是這樣說的呀。”

我笑著解釋,研究這本小說,其實是我的興趣,然後抓起桌上的一瓶修正液,往後麵阿潘那邊丟了過去,他還在吃著統一麵,被我正中腦門。

“研究出多少結果了呢?”

“不多,不過我想夠我拿到碩士吧。”

“拿到碩士之後呢?”

“當兵,然後找個三流大學,開課當講師,準備娶老婆。”

“這麽簡單?”

簡單?我對著這個陌生的女孩說:“其實一點都不簡單,我可能退伍後找不到願意聘請我的學校,而且可能找不到要嫁給我的女孩。”

“有這麽嚴重嗎?”巧巧又“嗬嗬”笑了,她說不曉得為什麽,她跟素卿都認為,我不會是一個適合結婚的人。

我皺了眉,沒有問她,卻轉頭問怪獸跟阿潘:“你們認為我適合結婚嗎?”

那一晚,巧巧沒說我不適合結婚的理由是什麽,她隻說這是感覺,從我的詩裏頭感受到的。雖然我想解釋,詩其實不是我的專長,而且大部分自己寫過的詩,我要不了半年就會忘記。不過這話我沒有說,後來的情形,是我在追著我背後三個白癡打,因為當我問:“你們認為我適合結婚嗎”之後,阿潘說:“你娶不到,因為你愛曹操比愛女人多。”

怪獸則說:“等你退伍的時候,你已經很老了,娶不到年輕的女大學生,也不會有那麽老的女老師還沒結婚,你隻能去保健室碰碰運氣,看有沒有老護士要嫁給你。”

我弟弟阿聰最過分,他又說:“你的問題讓我想到一個興大的馬子,上次我們去聯誼的時候她問我說……”

當歡笑嬉戲都安靜之後,我在深夜兩點上線,在陌生的網路世界裏,獨自在阿潘的個人板上麵逛著。

這裏有些小說、詩詞,還有一些阿潘用來跟大家聊天的灌水文章,我看了一下精華區之後才發現,除了回應我的詩詞之外,巧巧在這裏幾乎從來不發文,她也隻是安靜地看著而已。這一點跟我很像,如果不是因為阿潘跟我住在一起,害我無法幸免的話,我想我也不會習慣在一群陌生人的世界中,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你還沒睡?”忽然丟來一個訊息,喇叭發出“嗶”的一聲,嚇_r我一跳,原來巧巧也還沒睡。

“我還在想著這輩子有沒有機會結婚的問題呢。”我說。

“哈,還在跟《三國演義》的古人奮鬥呢!”

我笑著說,夜晚是適合思考的時間,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張飛跟呂布先到旁邊歇著,讓我喝完這杯咖啡再說。

巧巧問了我一些問題,關於我的生活,關於我的寫作。其實這些她應該去問阿潘,因為阿潘描述我,比我描述我自己還要清楚細膩許多,畢竟他是寫小說的。

知道我喜歡在茶店喝茶,巧巧問我,是自己去還是跟別人去。

“通常自己去,因為沒人要跟我去,大家寧願約學妹,也不會約老頭。”

知道我喜歡旅行和散步,巧巧問我去過哪些地方。

“心能想到的地方,腳大概就可以走得到。”為了怕她誤會,我又補充:“不過絕對不是那種需要用到登山裝備的地方。”

“你的旅行都很隨興?”她問。

我說其實我的生活都很隨興,反正三年寫一本論文,時間綽綽有餘,所以我喜歡到處旅行。

巧巧沉默了一下子,給_『我一行字:“真羨慕你的生活。至少你可以決定你明天的現在要在哪裏。”

“其實誰都可以,從心之所行而已。”

結果她沉默了更久,當我以為她已經離去,而我也打算熄掉台燈,關上電腦時,她忽然說了:

“生命如果是一個玩笑的話,最傷人的地方,就是她剝奪了很多人的自主權,所以,我隻是一隻囚鳥。”

你是一隻囚鳥,可是我看不見你的籠子,你太朦朧。

×

 ×

 ×

我們抵達新光三越的時候,瑩瑩已經快要發飆了。阿潘的這位國中老同學,脾氣非常火爆,她早上九點半就打電話來,剛好是我弟弟接的,劈頭就說:“我找潘彥文。”

學了好幾年日文,非常重視日式禮節的阿聰馬上跟她說:“不好意思,請你說出‘請’、‘麻煩’,或‘拜托’之類的敬語來好嗎?在下並不是不願意幫閣下叫人,不過閣下知道,我們好歹是禮儀之邦,以前在下認識一位文化中文係的女孩,她就非常有禮貌……”

結果瑩瑩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改打阿潘的手機。刷牙時我聽阿潘描述電話中的情形,瑩瑩很凶悍地先狂吠了一頓,因為阿潘原本答應請人家吃早餐的,可是等我們趕到新光三越的時候,都已經11點了。

這是她們來台中玩的第二天,扣除昨天來和明天回去的車程時間,隻有今天是她們可以真正玩得比較晚的一天,那也難怪瑩瑩要不高興了。

“她還說,叫那個滿口‘閣下’、‘在下’的痞子小心一點,下次不要被她遇到。”轉述時,阿潘心有餘悸地說。

其實瑩瑩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圓圓的大眼睛、長長的頭發,還有修長的雙腿。從停車場走過去時,我跟阿潘就一直盯著她穿著短裙的雙腿瞧。

“我覺得瑩瑩是你那一堆鶯鶯燕燕當中最正的。”我偷偷對阿潘說。

“如果你參與過她國中時在營養午餐時間放屁的那場噩夢,你就不會想得那麽膚淺了。”

阿潘倒是冷靜得很。

今天怪獸要去世貿看電腦展,阿聰自告奮勇陪他去,一個去挑燒錄機,另一個去看賣燒錄機的辣妹。我跟阿潘則過來赴這場約,一來我要幫阿潘擋拳頭,二來我想再問問素卿,更多關於巧巧的事情。

見麵之後,聊起巧巧的第一個話題,我就先問長相。

“你很在意她的樣子嗎?”素卿問我。

“與其說我在意她的樣子,毋寧說我更在意她的世界。”

“什麽意思?”素卿問我。

我說這就像我的研究一樣,我們永遠不可能看到諸葛亮等人的樣子,但是我們卻在研究他們的世界。人就是這麽無聊的動物,眼前的這些,永遠覺得稀鬆平常、不屑一顧,卻偏要去對那些無法觸及的世界充滿好奇。

“所以如果今天巧巧也活在你的現實世界裏,你就不會對她有興趣了嗎?”素卿問我。

“老實說,這也不無可能。”

“那早知道連我也不應該來了,也許在網路上你還會認為我是個神秘人物,見了麵搞不好你會以為我是一坨大便。”她掩麵歎息,害我當場又噗哧笑了出來。

可是我說的的確是實話,對於過去那四十七個女孩,我見過她們,跟她們待在同一個城市,甚至連逛的夜市都是同一條街,所以我會覺得很沒興趣。可是對巧巧則不同,我想知道,究竟為什麽,她會對我說,她是一隻不自由的“囚鳥”。

“人活著,總有許多的不得已,她會這樣說,當然有她的原因,因為我不是她,所以我無法把她的意思完整表達出來。而且,今天似乎也不是一個適合談這些哲學問題的日子,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裏嗎?”

環顧四周,明亮的櫥櫃與熙攘的人潮,我說我當然知道,這裏是新光三越。

“那就對了,今天阿潘的責任是陪瑩瑩逛街,我的責任是保護瑩瑩,讓她跟阿潘逛街,而你,”素卿和我一樣高,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我,很正經而且嚴肅地說:“你的責任是放下你詩人的身分,也忘記《三國演義》的戰爭,今天得負責陪我,讓我打發時問。”

“這雙鞋不錯,你覺得呢?”話題一斷,素卿指著一雙NewBalance的黑色球鞋問我。

點點頭,我把鞋子拿到手裏晃了晃。

“顏色我喜歡,黑得很單純,沒有太多複雜;重量我欣賞,恰到好處的程度,大約跟思念一樣,讓人感覺得到,卻又不會影響作息。”

看著我自言自語,素卿揪著臉瞄我,“康定遙先生,拜托你冷靜一點,你隻需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不必吟詩給我聽。”

我說詩意就像愛情一樣,湧現的時候是無法克製的,素卿微笑著搖頭,“愛情不能克製嗎?其實可以的。”

然後我就發覺,她原來跟我弟弟一樣,“以前哪,我喜歡過一個男孩,他呀……”

“有的人總是在互相追逐,追逐過好多年好多地方之後.到頭來卻老是缺乏一點勇氣,所以隻能在曖昧中掙紮。”看耆瑩瑩走在阿潘旁邊,一起挑著衣服的模樣,素卿忽然說。

“或許,當一個人決定要成為另外一個人的天使時,她就已經自覺到這種命運了,所以即使隻能曖昧,她也都會甘之如飴。”我說。

閑著沒事,跟在阿潘他們後麵瞎晃的我們,其實都看得出來,每當瑩瑩在挑選東西時,阿潘總是會不小心自顧自的往前多走幾步,然後才會發現瑩瑩停下腳步了,於是又折回頭來陪她。反之,當阿潘看到什麽時,瑩瑩卻總能夠第一時問感覺到,就陪著阿潘一起看。

“瞎子也看得出來,這女的對這男的有意思,可是你看那個男人多白癡,居然隻會嫌手上拿著的東西太重。”素卿歎了口氣:“真枉費瑩瑩這樣大老遠跑到台中來給他機會。”

我聳聳肩,手插在口袋裏,踩著涼鞋晃呀晃。素卿買了一套洋裝,還有一雙鞋子,都提在她自己手上,所以我連曖昧的資格都沒有。

結果我才剛剛這樣想而已,那兩個大袋子就塞到我手上了,素卿說:“不管你是有心還是無意,總之這兩三年來,你也傷害了很多個無辜少女,現在我替天行道,讓你當我一天的天使,好補償你的罪愆,這不算過分吧!”

她把東西交到我的手上,對我說:“天使通常不會對她所守護的人說些什麽,也不會暗示什麽,更不會要求對方回報什麽,就像瑩瑩對阿潘,就像你的天使對你,這是一個‘心誠則靈’的遊戲規則,懂嗎?”

我說我連我的天使是誰都不曉得,素卿很溫柔地笑了,她拍拍我的肩膀。

“拿出一點誠心來,你慢慢就會感覺到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使,但卻不是回頭就看得見,還得用點心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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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其實瑩瑩喜歡你。”回家之後,我忍不住對阿潘說。沒有一個女孩,長年來注意一個男孩的消息,甚至大老遠跑了半個台灣來找他,會隻是為了聊天敘舊而已,我認識瑩瑩才三天,就可以看得出來,他認識瑩瑩超過十年,沒有理由這樣麻木不仁。

在百貨公司逛了一天之後,晚上我們一起去都會公園看夜景,素卿說她們明天就要回去了,該給瑩瑩跟阿潘留點獨處的機會。

“你該不會是要對我說,叫我明天再陪你混一天吧?”拎著大包小包,走在浪漫的都會公園,我沒有什麽看夜景的心情,隻想把這些女人的東西通通扔進山穀而已。

素卿微笑著,從皮夾翻出一張卡片,是一張她與另一個女孩拍的大頭貼。

“這是我跟巧巧在士林夜市拍的,算是答謝你的謝禮,這份禮物換你明天一天的時間總夠了吧?”

都會公園的夜景很美,素卿把她穿了一整天的小外套脫下來,隻穿著背心,張開了雙臂,迎接從山的另一方吹過來的風。坐在她後麵的地上,我第一次感覺她的瘦削,一襲長發奔放在風裏,更顯得她的單薄。

“我不是你的天使,也不懂你的天堂……”她唱起了那英的歌。

“我當然知道她喜歡我,不過,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回到我們公寓樓下,我對阿潘說起了瑩瑩對他的感情,阿潘卻搖頭。

“失去了新鮮感與神秘感了吧,我們認識太久了,老朋友的感覺早已充滿我和她之間。而且彼此在乎的不同,當然對感情的看法也會不同。”

他說。

我懂阿潘的想法,他的生活很豐富,沒看過研究生這麽悠閑的,就跟電視上那些醫生一樣,沒有一個是在救人看病的,他們總是開著跑車,負責談戀愛而已。阿潘沒有跑車,不過他有一輛豪邁一二五;他忙著談戀愛,而且對象絕對不隻一個人。

讓我比較有感於心的,是阿潘開頭說的那兩個詞,新鮮感與神秘感,難道一定要有這兩者,愛情才有存在的可能嗎?於是我想起巧巧。

窩在公寓外的庭園,怪獸跟阿聰都還沒回來,我跟阿潘喝著冰涼的啤酒。

“你呢?覺得那個素卿怎麽樣?”

他忽然問我。

笑了一下,我也搖搖頭,本來我曾懷疑過,會不會素卿其實就是巧巧,她隻是換個名字而已?可是現在卻打破了我的想像,手上拿著的是素卿給我的,那張她與巧巧的大頭貼。就著路燈,我看見一張清秀的臉龐、一頭長發,與一個燦爛的笑臉,是素卿的模樣。

另一個則略顯憂鬱,頭發同樣也是長的,可是神情卻似乎藏著一些落寞,隻有一雙大眼睛,還有一絲慧黠。看到照片,我又想起了巧巧說過的,那段關於“囚鳥”的話。

“這是巧巧?”

“嗯。”

我把照片遞給阿潘。

阿潘沒說什麽,和我一起點著了煙。

後來怪獸問我們幹嘛都苦著臉,我跟阿潘誰也答不上來,識相的我老弟,又買回了一手啤酒,他說:“男人有時候不必太多話,喝吧!”

喝著啤酒、吹著風的時候,怪獸的手機響起,我們看他拿著手機,在客廳裏不斷晃來晃去,臉上滿是春風得意的笑容。等他掛掉之後,阿潘問他是誰打來的電話。

“唉……學伴啦。”

“媽了個西瓜,我跟你同學五年多,你什麽時候有過學伴了?”

扭扭捏捏的怪獸,被阿潘掐著脖子,隻好從實招來:“真的是我學伴啦!不過她是彰師大的,叫作慧喬,以前大學時就認識了,後來都沒有聯絡,最近才又有接觸的啦!”

阿潘幾乎把那個名叫慧喬的女孩的身家底細都問清楚了,這才放開怪獸。

“怎麽你有這種事情都不說的?”

我問怪獸。

“我想等肯定一點再說嘛。”

“肯定什麽?”

怪獸說,那女孩很文靜,話也不多,所以他還不確定人家對他的感覺。

我趴在陽台邊,心裏似乎有一點什麽想講的話,可是卻說不上來。

這裏是重劃區的高級公寓,我們四個人,分屬三個家庭,在這裏分攤著移民後的房東所留下來的昂貴公寓。

“我們在這裏住很久了耶!”我說。

“是呀,怎樣?”阿潘回答我。

我說我隻是懷念在這裏曾發生過的很多往事,我生命中最熱愛的蚵仔麵線,還有那四十七個寫信給我,卻被我直接或間接拒絕的女孩的故事,有一大半以上是住在這裏時發生的。

“我看我幫你寫個故事好了。”

阿潘說:

“你這個人簡直是怪胎。”

“我不是怪胎,我隻是覺得過盡千帆皆不是。”

“不是什麽?”

“不是我的天使吧!”

×

 ×

 ×

最後一天的事情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阿潘陪瑩瑩去科博館,我則跟素卿騎著機車逛遍了台中市。阿潘本來是不願意分頭行動的,不過我們都勸他,好歹應該給人家一點麵子。

素卿像個大孩子,對台中的許多建築都感到相當好奇,於是我~~

說明,同時也跟她說了一堆那些個年少無知的時代裏,我在這裏幹過的蠢事。

約好了下午四點鍾在火車站見麵,我們最後早到了一個小時。

“你對台中很有感情喔?”搓搓已經坐機車坐得發麻的屁股,素卿問我。

“應該說是習慣吧,畢竟我在這裏住了十幾年,初戀在這裏,失戀在這裏,連第一次摔車也在這裏。”

素卿大笑了出來,問我上次談戀愛是多久之前。

“不記得確切的年份了,”舔著冰淇淋,我說:“我隻記得後來我又投票選過兩次總統。”

“所以這麽多年來,你的課餘生活就是閑閑地在這個城市裏到處亂轉?”

“不是閑著沒事,我一直在現代的都會中,尋找曆史的遺跡。”

“台北不是更都會嗎?”

“一個連停車位都找不到的城市,還能有什麽人文氣息?”

看著路在人行道上,一手握著冰淇淋,另一手撚著香煙的我,素卿側頭微笑著。

“嗯,三天來,這是我最重大的發現。”她說:“你果然是個怪人。”

我從來沒說過我很正常,而這世界裏,誰又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