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後,隊伍一路走向西北,出了一座城,走進了一片大山,密林中,林間小道細如羊腸,樹葉嘩啦啦響,伴隨著車軲轆聲陣陣,天氣越來越幹燥,所路過的城市也越來越蕭條,沿途可見人民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

當然,再落魄也落魄不過那些犯人們。

護糧隊的所有可用的板車上都已經坐滿了老弱病殘,老太太和李氏還有唐青宣得以坐在一起,其他女眷也隻好硬撐著,勞累過度了也就成了習慣,每一天都跟行屍走肉一樣,一切也就很好度過了。

唐七穿著竹甲,走在一輛糧車邊,神情有些抑鬱。

這麽多天了,唐五所說的劫道的還沒出現,讓她滿心期待化為一江春水向東流去,其實她不介意一直走一直走的,再漫長的行軍都是小意思,可是唐五給她畫了個大餅,卻不讓她吃,這著實有些可惡。

快來一群劫道的來調劑調劑吧!

唐七心裏有個小人在嗷嗷待哺啊!

下一秒就聽到了遠處,一聲極為響亮犀利的哨聲響起,緊接著,一陣大吼聲傳來,一大群人衝了出來,他們有的穿著竹甲,有的穿著粗布衣服,有的幹脆赤膊,大吼著衝了出來,還有一隊騎兵,從兩邊包抄過來。

速度極快,漫山遍野的人一下子把護糧隊和押解隊都包圍得嚴嚴實實,百來人的護糧隊在這群漢子的包圍中竟然顯得如此渺小。

擋在隊伍前麵的騎兵和護糧隊的騎兵勢均力敵,對峙著。

領頭的強盜頭子道:“老子要是夠聰明,就絕對不放煙花!”

護糧隊的頭領咬牙,按下了裝著火藥的竹筒。

“糧食,女人,交出來,一切好說,否則,看看是咱們人多,還是你們這群兵崽子強!”

頭領環視四周,包圍的人,雖然參差不齊,大多數都精瘦,但是那股子凶悍之氣,竟似都是沾過血的,光這一點就強於自己手下的兵們,但是一旦失了糧食和一半的犯人,不管強盜首領是否履行諾言,他都要人頭落地,如此一想,不如一搏。

不由狠聲道:“吾等雖然隻是護糧的,但個個都是見過殺陣的好手,料理了你們這幫匪民,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今日你若不讓路,別怪軍爺我不客氣!”

誰知強盜頭子並沒有被嚇到,哈哈一笑:“敬酒不吃,便等刀子吧,兄弟們,上!搶錢!”

“搶糧!”有人應和。

“搶女人!”最後一句話落,強盜們大吼衝上來。

“護糧!護糧!”頭領立刻一拉煙花筒,等煙花高高飛入天空,便大吼著帶著手下的騎兵迎了上去。

小兵們無論多麽不想打,總歸是沒有選擇權的,隻好硬著頭皮揮著刀迎了上去,這下可苦了一群男犯們,他們雖有竹甲,但並無武器,此時手足無措,有幾個機靈的,搶到後麵的車上,去翻找有沒有剩餘的武器,一時間哄搶成一團。

女眷們不斷哭號,有的躲到車下,有的如無頭蒼蠅四麵奔逃,還有的則尖叫著尋找自己的丈夫孩子。

血腥在第一輪兩群人第一波碰撞的時候開始蔓延,刀砍進肉裏的聲音,悶哼聲,慘叫聲,撲倒聲,一會會的功夫,這兒就成了一個人間地獄。

唐七呢?

車下,唐大老爺和唐二老爺各自抱著自己的嫡子躲著,而唐七,則被唐五死死抱著……五個人躲在車裏,顯然已經滿員,其他奔逃的人他們都無法顧及了。

唐五雖然摟著唐七,但眼眶卻通紅:“爹,娘,還有奶奶……”

“靖風,你是男子漢,要振作。”唐大老爺也有點哽咽。

“讓我出去。”唐七撓地。

“青葉,別動,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唐五也不知道在安慰誰。

他剛說完,撲一聲,一個官兵滿臉血的倒在他們麵前,雙眼怒睜,嘴角發出咕咕的聲音,血沫子湧出來,甚至噴到唐五的臉上,唐五忍住一聲尖叫,全身顫抖地抱住唐七,咬牙道:“沒事,沒事,不要怕……”

唐七終於忍無可忍了,一掌拍在唐五臉上,用力抵開,手腳並用地爬出去,扒拉開那具屍體,然後,從屍體手裏,摳出了一把沾滿血的刀。

“青葉,別亂來!”唐五想鑽出來,卻被唐大老爺製住,他著急,“爹!青葉她!”

唐大老爺卻盯著唐七,沉聲道:“青葉,是爹沒用。”

唐七人小,很多人跑來跑去,她卻獨自掂量鐵刀,聞言,哼了一聲,道:“嗯!”

唐大老爺的無能被無情地承認,他無奈地搖搖頭:“青葉,爹知道你有能耐,不管你心裏我們什麽樣,這個家……至少,在靖風和靖庭長大前,隻有靠你守著了。”

靖庭,就是唐二老爺的嫡子,比唐五大兩歲,此時正睜大眼睛,盯著她。

唐七垂眼,看著幾個人,一眼不發地轉身。

她什麽承諾都沒有。

幾人忐忑不安。

唐靖風憤怒道:“爹!她是我妹妹!”

唐大老爺繼續壓住他:“那天,你七妹和八弟……”

“什麽八弟!我沒有……”

“聽我說!那天,你七妹和八弟被行刺,你被引到前麵陪伴大皇子……你真以為有武林高人出手相救?”

唐五睜大眼睛,砍殺聲中,他的表情凝固。

“靖宏可以騙所有人,但他不會騙我,那些被一擊擊殺的人,全是你的好妹妹所為!”

唐五連身體都在凝固。

“青葉從未表現什麽,但隻要她願意在這一天,她就是唐家的保護神,她不會袖手旁觀,她回來自首就可以證明這一點,不管她這身本事從何而來,你不要管,大家都不要管,隻要知道,她守著唐家,就行了!”

唐五腦子裏一片混亂,旁邊的唐靖庭也是一臉驚詫。

外麵,唐七已經走了出去,她在混亂中穿梭,往後方走去,終於在後麵的車下找到了瑟縮著的唐家女眷。

事發第一瞬間,花氏就帶著幾個姨娘往老太太所在的車跑來,剛跑到就再也動不了了,四麵的軍士怒吼著砍殺,強盜更是不要命地胡亂砍著,她們親眼看到一個壯漢的手被生生砍下,那手臂甚至比她們的脖子還粗。

李氏等幾個姨娘當場嚇暈,花氏強撐著扶著老太太,卻見老太太嘴不停地抖著,臉色發青,心裏暗叫不好,不由得著急,不斷望向唐大老爺他們護糧的車子,那兒一片混亂,什麽都看不到。

想到兒子小小的身板,就要經曆這種場麵,這一輪衝鋒也不知是生是死,她忍不住流下淚來。

就在這時,一個強盜砍死了車邊的一個士兵,滿是血的手伸出來就要抓住李氏垂在外麵的手,花氏手裏緊緊攥著的釵子立刻紮下去,還沒紮到,就聽一聲慘叫,那強盜的手不知被誰生生地砍了下來,強盜捂著斷手倒在地上滾來滾去,被路過的一個士兵一刀捅死。

花氏望向車下,一個小小的身影,一手握刀,一手抓住車轅,一個利落的空泛,蹲在了女眷之間。

“青葉?!”花氏驚叫,又被唐七手裏滴著血的刀震得閉了嘴。

“嗯。”唐七低低地應了一聲,半蹲在車上,忽的身子往後一扭,手中的刀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刺出去,刀鋒剛好劃過一個正湊過來偷襲的強盜,那強盜慘叫都來不及發出,腦袋就被割了一小半,神情詭異地死在當場。

“青葉,你……”花氏自前陣子唐家兩個孩子遇襲的事後,隱約感覺到了唐大老爺對唐七態度的變化,心裏隱隱也有猜測,現如今親眼所見,還是接受不能,“你何時學會這般毒辣的殺人手段!”

唐七不回答,依舊左右探著大刀,這邊砍死一個,那邊割死一個,刀影舞蹈間,唐家女眷所在的車仿佛被牢牢的護在一個屏障裏,半絲縫隙也無。

“我的弓。”唐七低聲道。

花氏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從身下的箱子中拿出一把小金弓,那弓製作精美,並未被上繳,而是被一個看守的小頭頭私藏了下來,後來唐家女眷坐在這車也是天意,讓老太太發現了這弓就在此處,至於那小頭頭為何不阻止,也不過因為下令照顧女眷的護糧隊首領軍銜更高罷了。

唐七左手接過小金弓,又抓了一把長箭給花氏:“弄短。”

“怎,怎麽弄,我沒刀!”花氏六神無主。

“掰斷!”

花氏嬌生慣養,平時哪接觸過這種活,但唐七要她如此做,自然有道理在,她無奈,抓起一支,咬牙掰了起來。

一支,兩支……

嗖!

唐七抓起一支就射,短小的羽箭轉眼沒入人群中消失不見,唐七也不在意射沒射中,而是放下弓繼續砍殺靠近車的強盜,時不時的,又向車隊前麵射兩箭。

好在消耗的速度和製造的速度差不多持平,等到士兵差不多被殺戮殆盡的時候,花氏已經雙手顫抖,沒有絲毫力氣。

還有幾個頑抗的士兵被圍毆而死,滿地的屍體,血水蔓延開去,林間濃鬱的血腥味讓人作嘔。

強盜們很著急,護糧隊首領拉開信號已經不少時間,援兵即刻就會來,他們也顧不上同夥的屍體,忙著驅趕受驚的馬兒運糧,男犯死了不少,女犯們哭天搶地,強盜們有的運糧,有的則四麵抓著奔逃的女犯,看到好看的攔腰抱起或者扛在肩上,狂笑著跑開。

這輛車上一車子老弱病殘,幾個強盜路過好幾次都沒注意,但終於有個人停下了腳步,指著縮在母親懷裏的唐青宣:“把她給我。”

“不!”金氏淒厲地尖叫起來,死死摟住大哭的唐青宣。

唐七站在一邊看著,金氏哭著,祈求地望向唐七:“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家青宣,我給你做牛做馬!”

唐七手拄著刀站著,不說話。

金氏眼現絕望,母女倆緊緊依偎在一起。

強盜見旁邊拿刀的小子雖然滿身鮮血,但個子瘦小到感覺一下就能捏死,立刻膽氣壯了,雙手一撐就要跳上車搶人。

唐家女眷沒昏迷的自然一番尖叫,旁邊的強盜抱著各自搶的女人看戲似的笑著,隻見那強盜撲上車沒入唐家女眷的人堆中,尖叫聲忽地停了停,然後,又一陣尖叫傳來,淒厲無比。

雙手齊斷的強盜像個人棍一樣被扔出車子,隨後兩隻手臂也被踢了出來,唐七抱著刀盤腿坐在車前,眼神平靜,一言不發。

見此情景,周圍的強盜立刻跟被捅了馬蜂窩一樣炸開來,紛紛放下手中的東西抽出大刀衝過來,唐七一動不動,隻是眼神往上抬了抬。

一陣箭雨,從高處無聲無息地飛來,然後,帶著犀利的風聲快速落下,全都紮在車隊兩邊的強盜身上,帶來一陣陣慘叫。

唐七在手夠得到的地方處理了幾條漏網之魚,就繼續坐回原地,背後的女眷已經經不起剛才那番起伏,全都顫抖著發愣。

箭雨過了兩撥,前麵的強盜頭子聲嘶力竭的大吼:“兄弟們跑啊!”

哪裏來得及?

呼哨聲起,林子兩邊忽的奔出一大群騎兵,長槍白甲,英氣勃勃,殺氣騰騰,他們毫不停頓地在車隊間穿插而過,蹄聲如雷,殺聲震天,剪徑的強盜無一幸免。

這樣的衝殺來回了三次,第四次時在車隊兩邊停下了,此時地上滿是強盜和官兵的屍體,還站在當場的,隻剩下糧車,和犯人。

所有幸存者都被這突變的情況給驚呆了,但也明白自己活下來了,不由得感恩戴德,唐七隻感到身後一直顫抖的身體猛地一軟,最後一個清醒的女性花氏也昏倒在她背上。

她有些無措地僵硬著,隻好盤腿坐在那裏,雙手依然撐著刀,判斷著眼前的形勢。

車隊前方一個騎著黑馬的青年將領幾聲號令以後,一部分騎兵下了馬,開始在車隊間遊走,尋找是否有未死的強盜和幸存的官兵,還有一部分則繼續騎著馬進入林中,搜尋逃逸的強盜,再是一部分則騎到那些因為車子的庇護而活下來的犯人身邊,詢問著。

唐七注意到,那個青年將領直接往她的方向來了。

她有注意到這支軍隊的到來,他們來得很快,排布得也很快,找尋的時機也很好,而他們觀察的時間,她也有明顯感覺。

所以她並沒有讓那些人看到她砍那強盜手的動作。

隻是掩飾已經遲了,畢竟這輛車邊堆疊的屍體,如果注意看,是那麽觸目驚心。

一刀斃命,快捷利落,死前對著的,都是一個方向,就好像是一群圍著車子朝拜的信徒。

那青年將領走了過來,眼睛緊緊地盯著唐七:“你叫,什麽名字?”

唐七剛動嘴唇,忽然聽遠處叫了一聲,望向另一邊,唐大老爺竟然帶著唐五等人跑了過來。他跑到將領麵前,行禮道:“罪臣唐守業見過盧將軍!”

盧將軍立刻下馬,扶起唐大老爺:“唐大人切莫如此,晚輩受不起,更何況晚輩現在還隻是個校尉而已,怎敢稱將軍。”

“盧校尉不可妄自菲薄,觀今日救援便可知校尉乃有大才之人,有將領之風!”

“多謝唐大人誇獎,隻是晚輩現在還有事……”盧校尉眼睛瞄向唐七。

唐大老爺立刻道:“小兒行事魯莽,自小酷愛舞刀弄槍,罪臣曾數次斥責,奈何總是油鹽不進,如今為保護家中老幼,不得已而為之,望盧校尉包容。”

盧校尉眼睛一亮:“他是你兒子?”

“正是。”

“哦?叫什麽名字?唐大人,不瞞您說,您這個兒子可不得了。”

“他是老夫的幺子,排行第八,名叫,唐靖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