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人自稱拜恩人,他們雖說遊牧為主,但也有自己的王城,據說就叫拜恩王庭,地方很遠,大轅朝人估計也隻有少數商人到過。

其實所有有關蠻人的說法,也都是那些少數商人傳出來的。

郝仁也無意向唐七介紹什麽,因為總的來講,唐七就是囚犯,隻是恰好讓人有點看中而已,而唐七的表現顯示,她並不是什麽能商量事情的人。

而唐七就這麽被關在一個營帳中,聽著外麵紛紛擾擾,安穩地度過了三天。

期間除了水和食物,一直沒有人來找她,周圍幾乎是中空,她可以保證她說話是沒人聽得到的,可見拜恩人還是防著她的。

三天後,郝仁把唐七帶了出去。

路上很多拜恩士兵在拔營,人數並沒有剛來時那麽多,唐七雙手被鐵鐐銬著,跟在郝仁身後向主帳走去。

“我還以為你會逃跑的。”郝仁忽然道。

唐七瞪大眼:“逃跑?去哪?”

“回去啊……”

“回哪?”

“打馬關,大轅朝。”

“……不能回去。”

“為什麽?好多和你一同來的都想方設法的跑,雖然沒有一個成功,但我覺得,你要是跑,肯定會成功的。”

“……”

“不過我覺得,你不會跑。”郝仁忽然道。

唐七忽然有點危機感:“你為什麽這麽清楚?”知道她能跑,也知道她不會跑。

“直覺。”郝仁眨眨眼,“還有,將軍說的。”

唐七看著他。

“將軍說,不管你到底傻不傻,既然你會遵守一個犯人的職責,一個炮灰的職責和一個士兵的職責,那肯定也會遵守一個俘虜的職責。”郝仁笑了一聲,“換句話說你就是一根筋的人,死心眼,這種人上位者最喜歡了。”

“不一定。”唐七挺鬱悶的反駁,“我覺得你們的上位者不會喜歡我。”

“為什麽?”

“一個是被俘虜了就傻乎乎蹲在敵方不動的,一種是被俘虜了還會想盡辦法逃回來的。”唐七掰著手指頭,“一次性的和可以循環利用的,你喜歡哪種下屬?”

“……我還是喜歡你。”

“謝謝。”

“不客氣。”

到了主帳前,兩個衛兵都不阻攔,郝仁直接掀開簾子走進去,讓唐七在外麵和兩個衛兵大眼瞪小眼。

不一會,兩人走了出來。

唐七眯了眯眼。

近乎白金的長發全部披散開來在陽光下反射的光線還是有種範圍攻擊的嫌疑啊,唐七幹脆地擋了擋眼睛以示不滿,鐵鐐嘩啦啦的聲音吸引了某人的注意。

“怎麽了?閃到眼了?”笑眯眯的。

“你會是個很好的戰士。”唐七嘟囔,“你的頭發是天生的盔甲,自帶反光攻擊。”

“……郝仁你的哪個情報顯示她是傻子的?”將軍回頭問郝仁,“太聰明了,我怎麽沒想到呢,以後上戰場就不戴頭盔了,讓頭發飛揚吧。”

“……勸你別。”郝仁瞪唐七,“閉嘴吧你,太陰險了。”

唐七無辜地眨巴眼睛。

“好了。”將軍還是整了整身上華麗的繡金長袍往前走,“去接收我們的勝利果實吧。”

唐七挑眉,她望向郝仁,郝仁微笑:“打馬關易主了,小阿唐,你會怎麽樣?”

唐七聳肩:“做俘虜。”

“就做俘虜?”

唐七望著郝仁:“你一定要我做什麽麻煩你們的事情,我也可以。”

郝仁失笑:“你省省吧。”

郝仁騎馬,唐七被拴在繩子上跟在馬後麵走,隨著浩浩蕩蕩的軍隊,眾人從殘破的城門進入了打馬關。

曾經繁華的集市和軍營都已經被毀得沒了原型,街麵似乎已經經曆了清理,但是效果不佳,地上血跡尚未被清理幹淨,很多被剝下鎧甲的轅朝人神色萎靡地忙碌著,旁邊蠻人虎視眈眈。

唐七看著四周,感歎著冷兵器戰場的殺傷力。

真可謂,保存完好……

建築都還在,甚至連草棚都有,有些門上的布簾還掛在那裏,這讓曾親眼看到用射線瞬間夷平一個星球的天蠍小兵很惆悵。

“將軍已經盡力阻止了。”郝仁以為唐七不忍看現場慘不忍睹的樣子,說道,“打秋風慣了,下麵人又窮,總是習慣性地想多撈一點,就算我們說了這次不止打打馬關,也沒用。”

“很不錯了。”比起曾經家鄉那幫堅持種族滅絕的貨,這樣已經很仁慈了。

“還好你們女人都撤了……你說什麽?很不錯了?”郝仁以為聽錯了。

“嗯,保存很完好。”唐七踢開一快木板,裏麵一隻小蟲子嗖嗖地溜走。

“……你太高看我們的破壞力了。”郝仁看著四麵一片狼藉,忍不住問道,“你以為應該怎麽樣?屠城?”

唐七無法回答,兩人的想法不在一個次元裏,讓她怎麽跟人形容夷為平地和屠城的差別?讓這個冷兵器時代的兄弟怎麽明白夷為平地?

她隻能不回答。

好在郝仁也沒急切需要她的答案,等了一會沒等到就放棄了,被一個士兵請去商討事情,而她從城外的營帳被移入了城中的牢房內。

這兒的環境可遠比不上城外,老鼠吱吱亂叫,四麵飛奔,地上的稻草發黴腐臭,還有很多奇怪的痕跡,唐七坐在黑暗中,盯著旁邊牢房靠著鐵欄杆坐著的人。

“薛少英,你沒撤?”

拜恩人破城的時候,城中隻剩下一群斷後的士兵拚死阻攔,殘餘的主力全都在主將的帶領下逃往沙城,拜恩人的將軍並沒有派人追擊,而是在城中俘虜了那群斷後的士兵,讓他們清理關內的殘破之處。

卻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薛將軍之子,薛少英。

他完全沒了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樣,滿身汙泥,頹喪地坐在地上,聞言抬頭,看到唐七,驚訝道:“阿,阿唐?你沒死?!”

“誰說我死了?”

“你出去了,你沒回來,我們以為……”

“哦。”唐七道,“那你看到了,我沒死。”

“其他人呢?其他死士呢?”

“不知道。”唐七回憶起郝仁少數幾次透露,遲疑道,“聽說有好多想跑,下場估計不咋地。”

“你不想跑?”

“跑去哪?”

“來找我們啊?!去找翰奇!”

“為什麽?”唐七反問,“我是被俘虜的,失敗者,還有什麽權利回去?”

“什麽失敗,你們不是燒了糧草嗎,至於主將,又不是非得你們殺。”

“但是被俘虜就是失敗。”唐七很無奈,她本來不用被俘虜,控製武力值真不是很容易的事,束手就擒說的就是她,“被俘虜,遭受敵方任何形式的迫害都是一種應有的懲罰,但若是我回來,你們不判我的罪,繼續善待我,那以後我進行任務,還有什麽緊迫感可言,反正無論怎麽樣,隻要逃回來,都不會受到懲罰。”

“但你怎麽知道翰奇會善待呢?他說不定會懲罰一下,以儆效尤。”

“那既然在哪都是受懲罰,我何必千辛萬苦逃回來?”

“但你逃回來,還有下次機會繼續立功啊!”

唐七沉默了,半晌,見薛少英還殷切地看著她,隻好道:“你確定我逃回來,還有下次立功的機會?”

薛少英猶豫了一會,問:“為什麽這麽說?”

唐七喝了口水,是幹淨的,相比薛少英那散發著味道的好很多:“我不認為方翰奇讓我跟著死士們出去燒糧草純粹隻是為了讓我立功。”

薛少英不再說話,唐七自然也不說,過了一會她想,是不是說多了?

隻是關了一個晚上,薛少英和唐七就一起被提了出去,提到主帳。

唐七被放在一邊,郝仁坐在她邊上喝著奇怪的飲料,薛少英則站在最中心,迎接所有敵方高低將領的圍觀。

“你是薛老將軍的獨子吧。”金發將軍還是穿著他華貴的長袍,一手玩著一個精致的熏爐,一手拿著圓形的高腳杯。

薛少英不說話。

“自我介紹一下,簡單點說我叫薩爾·拜恩,我知道你叫薛少英,你不想說話的話,那我就自己說了,打馬關我不想要,我要沙城。”

薛少英一臉看二貨的表情看著薩爾。

薩爾不以為意,繼續一臉講故事的表情:“你覺得很好笑?我不覺得,現在沙城也沒多少主力,除了你們小侯爺帶去的殘兵,滿城老弱婦孺,城牆還沒打馬關的高,而我們基本沒損失多少兵力,你以為我打不進?”

薛少英冷笑:“那你打唄。”

“喔,你很有把握。”薩爾點點頭,“不知道你的父親年事已高,還能不能再生一個兒子。”

薛少英臉色發青:“我爹絕對不會因為我就叛國的!”

“的確不會,我也隻是讓他心痛一下而已,喪子的將軍傷不起,喪獨子的老將軍更傷不起,哎,你還是個好少年,連個孫子都沒留下,可憐打馬關薛家三代忠良,就葬送在你身上了。”

薛少英咬緊牙關:“王,八,蛋!”

“順便提一下,我剛發現一件事。”薩爾從旁邊的桌上拿起一張紙,“你們轅朝內亂很嚴重嘛,方太後主張削藩,皇帝是個沒斷奶的漢子,方侯爺盲目正直,翼王爺打著匡扶正統的名號高歌猛進,卻至今沒透露真正的第一順位繼承人身在何方……”

“關你屁事!”

“少年,你真不懂事。”薩爾搖頭,“你不知道內憂的夥伴,是外患嗎?”他在薛少英吃人的眼神中摸著下巴考量狀:“這麽亂得恰到好處真讓我不好意思。”

“混蛋!”

薩爾摸著自己金色的發尾:“你的戰士幾天前晚上燒了糧草不夠還奮勇擊殺我,給我帶來很大的困擾,我敬他是勇士才沒有對他動手,我想你也不希望因為你一時管不住嘴而傷害一個為你們奮勇賣命的戰士吧。”

薛少英不著痕跡的看看唐七,唐七幾天不洗澡自然算不上幹淨,淒淒慘慘瘦瘦小小,睜著大眼睛迷迷茫茫看著的樣子,果然悲涼無比。

他咬牙,低下頭。

“方侯爺勤王失敗,全部主力都已經龜縮在京城,現在沙城附近全是翼王爺的兵,已經成了一座孤城,你說我要是去打,翼王會不會來救援?”

薛少英顯然不知道這些,他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低吼:“你說這些幹嘛?!要打便打,誰怕了你了?!”

“嗬,怕不怕我不知道,隻是不知道兩天前被打得跟狗一樣逃竄出去的是誰。”

“你!”薛少英還待再罵,又看了看唐七,硬是閉上嘴。

“我為什麽說這些?因為我舍不得我的士兵無謂地犧牲,我發現了一條更便捷的路。”薩爾微笑,“不知道為什麽,我的遠房表弟某天突然很開心地告訴我,他發現打馬關有個不得了的人物,而不久以後,這個不得了的人物就茫茫然的被夾在敢死隊中送到了我的手上。”

薛少英一臉疑惑。

“這個不得了的人,就是唐家八少。”薩爾看向唐七,“是時候坦白了吧,小子,你就是前太子。”

唐七不說話。

薛少英的表情很奇怪,他畢竟涉世不深,還無法隱藏,在幾個人精的麵前表露無遺。

“顯然你對此事也是有懷疑的吧。”薩爾道,“為什麽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罪犯會被夾在敢死隊中送過來,為什麽明明知道你們幾個和他是好友還會把他送過來……你沒問過你的小侯爺嗎?薛小將軍。”

“阿唐身手極好,被派去做這個任務無可厚非!”薛少英道,“小侯爺也是為了保證任務完成。”

“然後還暗示他們來殺我?”

“這並非一定要做!”

“可一個小死心眼跟著一群大死心眼,怎麽可能不去做。”

“你到底想說什麽?!”

“新帝登基後五年來以各種手段幾乎屠盡前朝重臣家中與前太子年齡相若的幼子,唯獨遠在打馬關的唐家八少經曆五年層出不窮的暗殺屹立不倒,而此時翼王打響了匡扶正統的旗幟,這個關頭,小侯爺還莫名其妙地把一個忠誠度都不確定的小子送到我這兒來送死,我不得不說,馬腳多的我裝沒看到都不行,薛小將軍,你也不傻,跟我分析分析,這阿唐,到底什麽身份?”

連薛少英都震驚了,他可能更多隻是懷疑,卻因為唐八這小朋友地位太低太微不足道而從未關注過,現在被這樣串聯起來,不由得也如此相信了,忍不住望向唐七,然後忽地反應過來,轉過頭強硬道:“你跟我說這些有何用!”

“跟你說當然也沒用,不過考慮到跟不跟你說你遲早會知道,不如把你提溜來看看你的表情,也好證實下我的猜想……順便調劑一下我無聊的生活,哎,唐八少留下,薛小將軍就帶下去吧,”薩爾喝了口紅酒,回頭朝一旁打嗬欠的郝仁招招手,“好弟弟,來,寫兩封信,一封到沙城,告訴方小侯爺,不給沙城,我們殺太子,問問他,他爹那精忠報國的一世英名要不要了;還有一封給翼王,問他,他的‘正統’要不要了……總的一句話,要沙城。”

還沒出門的薛少英聞聲氣急攻心,差點一口血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