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會中此時坐著的,也算是大半個小朝廷了。

少男少女間雜著坐著,雖說男一堆女一堆,但也是平時少有的接近了,於是無論男女都有些拘束,唐七坐在最邊緣,看著前方最中心,岑二小姐左邊朱麒玉,右邊岑三,周圍一圈圈圍著俊男美女,聊得熱火朝天。

時不時有人會叫:“果然佳句,真不愧京中第一才女。”

岑二淺笑:“過獎,承蒙大家看得起。”

然後又是一片恭維聲。

恒星小聲道:“岑閣老坐鎮朝中,地位極高,卻不偏不倚,威望甚重,岑家大少爺又年輕能幹,岑二小姐的身份如今也水漲船高,啊,小姐您瞧,坐在邊上那一位,是樓大將軍家的長子樓遠征小將軍,他在前陣子的‘正位之戰’中也戰功赫赫,可惜,終究抵不上其他幾位公子家世高貴。”

“可惜什麽?”

“岑家幾年前曾與樓家訂了口頭婚約,岑二小姐照理說早該嫁與樓小將軍為妻,奈何,一番變故之後,本就算高攀的樓家,如今是攀都攀不上了,兩家現在都絕口不提曾經的婚約,岑家打什麽主意別人不管,但怎麽說,也算是樓家賣了岑家一個人情。”

“岑家打什麽主意。”唐七這才明白,無聊之極了,就真的隻能八卦了,反正問一個十字不到的問題,恒星能唧唧呱呱回個幾十字。

恒星這時猶豫了一下,見周圍沒人注意這邊,便小聲道:“現如今,岑二小姐算是正宮候選的第一大熱門,而翼王府世子也正當婚齡,她無論嫁給誰,都是門當戶對,就要看岑閣老的意思了。”

“正宮……”

“就是皇後。”

“哦,朱煜文的老婆。”

“小姐!不可直說皇上名諱,是大不敬。”

“……”名字不讓人叫,“那以後有人忘了他叫什麽怎麽辦?”

恒星擦汗:“這個,不可能吧。”

唐七無所謂地聳肩:“以後沒人記得他叫什麽,不就等於被世人遺忘了麽,作為人民公仆這麽辛辛苦苦幹活,別人卻連他叫什麽都不知道,太可憐了。”

恒星無力吐槽了:“小姐,這個,您關心的地方也實在是……”

“好吧,我不說了。”唐七直起身子,“有人看上我了。”

“啊?”恒星驚詫,忽地抬頭,就前麵岑二小姐笑盈盈地看過來道:“唐家妹妹一直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麽招待不周的地方?”

唐七被恒星頂頂頂了好幾下,才不情不願地站起來回答:“沒……挺好看的。”

“什麽好看?”岑二小姐問道。

“啊,花啊,人啊,神馬的……”唐七也不知道什麽好看。

“嗬嗬,唐家妹妹可真會說話,以前隻知道唐家妹妹機智過人,沒想到也是個純真可愛的。”

唐七霧水了,哪來的機智過人,武力過人她倒是信的。

恒星立刻知道又是個想在唐七“鬼頭軍師”這名號上做文章的人了,拉拉唐七的衣袖小聲道:“小姐,謝謝誇獎就行了。”

於是唐七立刻道:“謝謝誇獎。”又低頭問恒星:“這真是誇獎嗎?”

恒星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低頭不說話。

“不用客氣,倒不知唐家妹妹對著這雪中美景,可有所感啊?”

這意思就是要唐七作詩了……

於是岑二小姐周圍幾個認識唐七的人頓時表情就變了,卻又不知道唐七現在過了這麽久到底是不是長進了,不敢插話,於是都看著唐七。

唐七點點頭:“有感覺。”

“哦?是嗎?”岑二小姐笑起來,“請妹妹指點一二。”

“指點?”唐七睜大眼,“我的感覺,怎麽指點給你?”

岑二小姐愣了一下,還是扯出個微笑:“妹妹說的也是,隻是這全場都作過詩了,所謂詩會詩會,自然是要賦詩一首,方才圓滿,不是嗎?”

恒星急得汗都出來了,她連忙小心地掏出一張紙,攤在手掌上,手肘捅捅唐七,唐七低頭瞄了一眼,是一首詩,原來花氏還是找了槍手,她抬眼望向岑二小姐:“請柬上說的不是賞梅賦詩麽?”

“沒錯,賞梅賦詩,恰逢雪中美景,真是天公作美。”

“嗯,我賞梅,我不賦詩。”

“……”全場靜寂中,岑二一雙水眸怔怔地看了會唐七,忽然撫了撫額頭,輕笑道,“哎喲,我的好妹妹,你可真是個妙人。”

一旁岑三忽然笑起來:“姐,我說了,她很好玩吧。”

朱麒玉剛才已經繃緊了眉頭,見狀笑道:“我說景初你什麽時候這麽咄咄逼人,原來是拿人家傻七玩兒呢。”

周圍一片附和的輕笑聲,唐七依然直直地站在邊緣,半晌才問:“玩兒我?”

“妹妹可千萬別誤會。”岑二忽然站起來走到唐七身邊,拉起她的手笑道,“都是我們家三哥兒,成天說唐家七姑娘多好玩,姐姐見你半天不說話,一時忍不住,妹妹可別生氣啊。”

“哦,好玩不?”唐七依然一臉茫然。

岑二卻擔憂起來:“妹妹可是真生氣了。”

“沒生氣。”唐七一本正經,“就是不明白笑點在哪。”

岑二回頭望望自己的弟弟,卻見弟弟忍著笑朝自己聳肩,隻能無奈地拍拍唐七的手:“哎,唐家妹妹,你可真是……”

這時朱麒玉站了起來,笑眯眯地望著唐七:“不好笑,確實一點不好笑,不過,唐青葉,這麽久不見,可有什麽大作問世啊?”

“什麽大作?”

“我的房中,可還放著你的繡屏呢,時間久了,顏色都暗淡了,奶奶讓我丟我都不舍得,就盼著什麽時候還能問你討一幅。”

“世子爺這就不厚道了,人家女兒家的繡品,你放在自己房中,可不是平白壞了人家名聲。”一個少年笑道。

“我有什麽不敢說的,我可是拿好多箱子書換的,當初為了求一幅大作,我可就差撒潑打滾了。”朱麒玉不以為意道,“說起這個,你們不都見過我父王走到哪帶到哪的繡屏,是誰覥著臉討要來著,差點被我父王打出去,那可就出自唐家妹妹之手,那時候她可就不到十歲。”

一片驚歎聲,少年們望向唐七的眼神平白灼熱了不少,少女們則隱晦許多,對於唐七的身份,她們自然是做足了功課,至今還不知如何對待,等到岑二小姐先出來,卻發現情況更加複雜。

“唐青葉,問你呢,什麽時候再賞我點繡品鎮鎮宅啊。”朱麒玉直呼唐七的名字,聽著頗為無禮,但卻有著點旁人都聽得出的熟稔在,“我母親可說了,若是找點好的布匹和線,等你繡出好東西來,拿來做傳家寶都綽綽有餘啊。”

“那我也要!”不知哪個嘴賤的跟風。

“我見過那繡屏,驚為天人啊,不知有沒有這福氣也要一個。”有人起哄。

唐七權當不關自己的事,岑二小姐卻轉身,帕子一甩,笑罵道:“一群沒臉沒皮的,唐家妹妹還沒出閣呢,一個兩個問她討繡品,小心她以後的夫君一個個抓過去打。”

“哎喲,那我可害怕!軍師找相公,不是將軍可鎮不住啊!”又是那個嘴賤的。

於是場麵又尷尬了,幾個隱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在場中唯二兩個將軍上。

朱麒玉一身華服,但掩不住久經沙場的殺伐之氣,舉手投足都有著股淩厲的感覺,偏生又是貴胄,更顯威勢。

樓遠征則別提了,這樣的場合,依然穿著一身輕甲,腰懸寶劍,沉默寡言,不動如山。

兩人躺著中槍,都不發表任何意見,朱麒玉不說話,笑眯眯地喝酒,樓遠征不說話,卻抬頭望向了唐七。

“什麽軍師不軍師的,都過去了。”岑二表情也不好看,“葉定河,就你嘴皮子利索,再亂說話,就罰你出去堆雪人兒,不準戴手套,也不準找人幫。”

“我領罰,我領罰,哈哈!”叫葉定河的少年也沒給自己再亂說話的機會,笑嘻嘻地起身晃蕩了出去。

“唐妹妹也別縮在邊上了,你可是皇上的大功臣,本就該是座上賓,我應邀來此主持詩會,怎能讓你這般憋屈,來來來,坐到姐姐身邊來,即便不作詩,賞梅,看人,都可以。”

唐七不知怎麽的,回頭望望恒星,見恒星悄悄點頭,才跟著岑二,坐在她身邊,剛才若不是她坐在邊緣,恒星也不會站在她身邊,畢竟大家都坐在中間,七七八八站著仆人相當礙眼,到了中間,便隻有幾個走動的侍女專門添置茶水和紙墨了。

現在,唐七右邊朱麒玉,左邊岑二,岑二左邊是岑三,而後麵,是樓遠征。

岑二一坐下就問了:“我記得剛才安家妹妹可作了個絕好的句子出來,怎的,沒人品評品評?”

“……”唐七在心裏打了個嗬欠。

過了許久,雪漸漸小了,丁總管過來說已經給大家擺好了飯,朱麒玉便起身請大家邊賞雪邊往飯廳走。

岑二拉著唐七的手走在靠前的位置,一路和岑三說笑,朱麒玉在前麵跟丁總管吩咐著什麽,一個人走到了唐七身邊,小聲道:“唐家小七,這麽多年沒見,不知你棋藝是否可有精進?”

唐七頭也沒回,回道:“我沒棋藝。”

樓遠征抿抿嘴:“那我輸給你那麽多回,都是你的運氣?”

“我沒棋藝,我隻有戰術。”

“……我知道你不是軍師。”意思你不用跟我裝。

“如果上戰場,我也不會是軍師。”

樓遠征隻好沉默,慢慢地又走到了人群中間。

岑二注意到唐七和樓遠征對話,捏捏唐七的手笑道:“青葉,樓公子是個悶葫蘆,你若是看上他,那便隻能對著眼過日子了。”

“那該怎麽過日子?”

岑二笑眯眯的,瞥了眼右邊不作聲,眼睛滴溜溜轉的岑三,對唐七道:“自然,是要找個好欺負又好玩的,那日子才有意思。”

岑三咳了一聲,不自在地轉過頭去,耳朵微微發紅。

前麵的朱麒玉卻忽然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岑二道:“卻不知景初妹妹的所願,能否成真?”

於是唐七發現朱麒玉一句話後,岑二臉上的笑容,就瞬間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