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膝下一群成年孩子的豪門正室來說,這一階段最重要的事情,莫過於婚嫁。

唐大早就娶妻,唐二尚未娶妻,唐三早已遠嫁,唐四也嫁了出去,接下來該忙活的就是唐二和唐五還有唐六唐七了。

最讓她頭痛的,莫過於唐六唐七。

對於兩個兒子,早有一堆媒婆上門任她挑選,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先搞定兩個女兒。

唐六是迫在眉睫,一不小心就家風敗壞,而唐七則是撲朔迷離,如果真成了貴妃,那就連唐二唐五的擇婚對象,也得升一個台階,這可不是能隨便賭得起的。

現在對於唐六的情況是,她早已是脫罪之身,也脫了賤籍,餘下一張在老鴇徽娘手裏的賣身契也隻是當初的一個形式,但如果唐家要回了賣身契,唐六作為自由身,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去留。

現在在唐家有意無意地交涉之下,很多唐六的多金恩客現在也已經另尋新歡,徽娘暗恨之下隻好同意放人,而唐六傳回了話,她回來可以,但她不要跟唐四一樣遠嫁江南還嫁了個跛子,她要嫁給岑三,為妾都行。

什麽天方夜譚!

花氏接到信後就笑了,讓丁氏也看了信,卻見丁氏看了信後,猶豫道:“夫人,這,隻是為妾而已,青菲還那麽年輕,憑著咱們唐家小姐的身份……”

啪!花氏怒拍桌麵:“娘倆都沒腦子麽?岑三少為何護著青菲,你真當兩人有感情?岑家什麽門第,我們什麽門第?為妾?人家岑三有心,怎麽早不把青菲贖出去?人家擺明了就是盡點心意,看的還不是咱們的麵子,是靖風的麵子!你以為岑三不知道唐六打什麽主意,他有表示嗎?他等著我們把青菲弄回來好好教育啊!”

丁姨娘哭了:“可是夫人,青菲才那麽小,你就讓她和青琪一般……”

“怨得了誰?!怨誰?怎麽青宣她娘天天都有媒婆候著,挑女婿挑花眼,青葉剛及笄就好幾家盯著,就你們兩對母女現在天天來我這哭天抹地的,回去好好想想怎麽勸勸你家女兒,簡直就是奇葩!”

丁姨娘擦著眼淚下去了,花氏坐在桌邊,看什麽什麽不爽。

晚上唐大老爺得知了唐六的要求,卻出乎意料沉默了,花氏頓感不好:“老爺,您不會真以為岑家會答應青菲進門吧。”

唐大老爺搖頭:“自然不可能,隻是……”

他看看花氏,決定還是說出來:“隻是聽說,皇上似乎,頗為冷情,小七那個性子,若是進了宮,就算得寵,恐怕對家裏也沒多大幫助……但如果岑二小姐掌了後宮,而小七嫁給岑三少爺,說不定還好點。”

花氏雖然不大讚同唐大老爺那該怎麽利用才能得最大好處的嘴臉,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這一點,畢竟他們這些階層,婚嫁本來就不自主,決定因素隻有一個,那就是利益,她想了想道:“聽說,岑家三少,對我們小七,還頗為賞識。”

“這我也聽說了,唐五這小子心裏藏不住事兒,我一提起岑三他就冒火,拐著彎問幾句就全招了。”唐大老爺笑起來,頗為溫情,“我倒是養了個好兒子,雖然不夠圓滑,但能交朋友。”

唐五這二貨……花氏心裏歎氣,她怎麽生了這麽個兒子,麵上也笑:“所以老爺才有這般想法?但是小七的秀案已經交上去了,萬一……”

“事在人為。”唐大老爺胸有成竹,“我才是她親爹,嫁誰不嫁誰,還不是得由我。”

第二天,岑三公子上門拜訪。

唐五很快就要去城郊的羽林衛大營訓練,正處於上學前最彷徨不安的時期,岑三上門,他很是歡迎,一路迎到屋中,兩人還沒說幾句話,卻又很快出門了,又沒多久,唐五的小廝跑回來找花氏,說唐六在鬧自殺。

唐七此時正在花氏屋中被教育淑女形象,見狀花氏也沒辦法了,帶上唐七一同前去,剛到藏秀樓門口,就見人聲鼎沸,唐六坐在三樓的屋簷,一臉平靜,下麵圍著一大群人,指指點點。

藏秀樓作為青樓,自然不會在市中心位置招搖,而是和眾多青樓楚館擠在一條街上,俗稱花街柳巷,這一條街上做生意的,大多有些手眼,又最愛打探,無論賣脂粉的還是首飾的,或多或少都對周圍青樓的姑娘有些了解。幾句話間,唐六的身份就被人肉了出來。

一時間各種嘲笑戲謔不絕於耳,什麽話都有。

坐在馬車中的花氏聽了沒幾句,臉色就黑如鍋底,岑三的小廝等在外麵,見到唐家標記的馬車立刻迎上來,一行人悄悄從後門進了藏秀樓。

花氏和唐七都不是第一次來,也沒有多看,徑直上了樓,進入了唐六靠窗的房間。就見唐五和岑三都很緊張地站在門口,踏進都不敢。

唐六坐在窗戶上,搖搖欲墜,她望了望下麵,微笑道:“我倒不知我有個關心妹妹的好哥哥。”

唐五皺眉:“你這般威脅,以為能得到什麽?”

唐六望著岑三:“公子,我就等您一句話,您讓我死,我絕不多說。”

岑三張了張嘴,真想說句那你去死吧,斜眼卻瞟見唐家夫人和唐七走過來,立刻閉上嘴,一臉歉疚地上前低聲賠罪:“對不起唐伯母,我本想來解決此事,卻不料弄巧成拙。”

花氏歎氣:“我知道,這樣也好,磨下去,也該有個了斷了。”她回頭,“青葉,你在外麵呆著,別進去,別讓青菲看到你。”

唐七立刻立正稍息,靠在門邊唐六視線的死角。

花氏走進屋中,唐六並沒有阻止,任由花氏坐在桌邊,倒了杯茶,問道:“母親,女兒知道,在您心裏,我肯定不知羞恥,沒有自知之明,不知天高地厚,妄想攀龍附鳳是嗎?”

“那我就不多說了。”花氏看著茶,卻沒喝下去,“你知道就好,但還有一件我不知道你心裏有沒有數。”

“哦?何事?”

“你活著,進不了岑府,嫁到外地去;你死了,進不了岑府,扔到亂葬崗。”花氏冷淡地說,看都不看唐六,“你知道我以前什麽樣的人,這種事情,我做得出來。”

“既然死了,什麽都不知道,又有何懼。”唐六淒然的笑。

“那你活著,縱然我把你塞進岑府,你以為你能過什麽樣的日子?”

唐六望著岑三:“我隻要日日能看到公子便滿足了。”

“哼!你娘就是妾,你可有日日見到你爹?”花氏嘲諷,頗有五年前的風範,“你無論是唐老家老六,還是花魁明秀,都不是什麽絕頂聰明的人,所以放心吧,以我那麽多年正室的經驗,岑家未來的大娘子,隻要不是傻子,都能讓你失寵一輩子。”

“咳咳。”岑三在一邊咳嗽,說得他未來跟妻管嚴似的。

唐五也有些要笑不笑的,忽然想起一些事,又嚴肅起來,瞪了岑三一眼。

岑三莫名其妙,疑惑地看回去。

唐五卻不答理他了。

“母親,您今日過來,就是來逼死我的麽?”唐六已經哽咽,雙手抓著窗簷,骨節泛白。

花氏終究還是沒法喝下青樓的茶,放下茶杯:“我今日來,是出於好意幫世交之子擺脫一個妓女的糾纏,你算什麽東西,喊我母親,還誣賴我要逼死你,你是誰,你死了幹我何事?”

唐六呆滯了,本以為花氏來,為了唐家家宅平安,和那點僅存的名聲,肯定會苦苦哀求,卻不想是這麽一番情景,讓她的全盤打算都沒了,這下一步棋完全不知如何走。

“你以為我會來求你?”花氏冷笑,“你想用一個官妓的身份威脅我?你想用一個官妓的身份進岑家做妾?你還沒進去就想爭寵?你這種女子,恐怕還沒進岑家,就已經被鏟除了,岑閣老治家甚嚴,怎能容得下你?”說罷,朝正要咳嗽的岑三柔聲道,“三公子,萬望包涵,對於岑家家風,我也甚為向往。”

“沒事沒事。”岑三苦笑。

“我不是官妓!”唐六叫道,“我是唐家的小姐!”

“你自己都不認,憑什麽要我們這麽以為。”

“我身體裏流著唐家的血,為何就不是了?”唐六哭道,“你能讓唐七做了嫡女,卻不願意幫我哪怕一點點,虧你還自詡公正!”

“我就是偏心唐七,你奈我何?你有青葉聽話?有青葉聰明?你什麽都沒有,你唯一擁有的清白也被你自己糟踐了,現在你還要把最後那點名聲也糟踐掉,跳吧,把那些關心你的人全都糟踐了吧,一了百了!”花氏提高聲音,怒道,“這是我花惜詞最後一次踏進這裏以一個唐家主母的身份和你明秀姑娘對話,沒有下次!”她站起來,頭微仰,居高臨下看著唐六:“給你臉,你不要臉!讓你跳,如果你不跳,我唐家人自會動手,清理門戶!”

“哈哈!你要親自動手嗎?你推我啊!下麵那麽多人看著,你推我下去,你們都別想好過!”唐六肆無忌憚,她清楚唐家門風,宅中再齷齪,這種事絕對幹不出來。

花氏卻不改色,轉身叫道:“靖風!成全她!”說話時,卻對著唐五使了個眼色。

唐五會意,立刻一臉怒氣地走向唐六,唐六慌了,緊緊抓住窗簷:“你做什麽?五哥?母親瘋了,你看不出來麽!?”

“你才瘋了!”唐五手一伸,欲抓住唐六,卻見唐六忽然神色一變,叫了聲:“詐我!”常年練舞的身子一轉,往後一倒,一手抓住窗簷,腿一抬就要踢向唐五。

卻沒想唐五衝得太猛,唐六一個倒掛金鉤斜著翻出去了,他卻刹不住車直直地撲向窗外,外麵絲毫緩衝沒有,直接就是大街,更要命的是,唐六見唐五翻出去了,大驚失色欲抓唐五,可她自己的重心就在外麵,這一抓,反而把唐五本來能夠抓住欄杆的手給攔住了,唐五啊一聲,就要往下掉。

“靖風!”站得最近的花氏臉瞬間刷白了。

藍影閃過。

唐七一躍而起撲向窗外,雙手堪堪抓住唐五的腿,自己的雙腳則勾在欄杆上,花氏大叫:“快把他們拉進來!”

旁邊的唐六本來欲伸手拉,卻看清眼前這人正是唐七,她望向衝過來的岑三,他跑過來的時候不讓狠狠瞪她一眼,不由得顫抖起來,雙手狠狠地一推唐七勾在欄杆上的腳。

出乎意料的是,唐七腳,紋絲不動。

岑三卻大吼一聲,一把推開唐六,連著幾個大漢把唐七和唐五拉了上來。

唐五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唐七卻跟沒事人似的站起來,靜靜地望向縮在窗邊的唐六。

花氏抱著唐五哭了一會兒,紅著眼睛瞪向唐六,尖叫:“你這個毒婦!我隻恨一時心軟,竟讓親兒來救你!你就該慘死在大街上任人圍觀,青葉!”

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唐七極為利落地一把拎起唐六,扔了出去。

“你去衙門報官說唐青菲蓄意謀害親兄……”花氏慣性地說著,眼睛卻呆滯地看著唐六消失在窗外。

唐七拍拍手,一臉無辜:“我以為你要我讓她慘死在大街上任人圍觀。”

滿屋靜寂。

許久,花氏才喃喃:“青葉,你讓我說什麽好……”她望向岑三:“沛吉啊,你說……”

岑三也驚得小臉煞白,那表情和許多年前看著唐七手刃野豬一模一樣,於是這一次恢複的也比觀看殺野豬快了許多,他虛弱地道:“這次是唐六妹妹的錯,我自然不會把七妹妹說出去,隻是……”他望向唐七,“七妹妹,這,這畢竟是一條人命。”

“哦,我知道啊。”唐六一臉理所當然,“我剛才看到下麵有個緩衝帶,所以瞄準了扔的。”

“什,什麽緩……”

這時一個下去看情況的小廝跑上來叫道:“大人!明秀小姐沒有死,她掉在賣燒餅的遮陽布上了!那賣燒餅的想趁熱鬧多賣幾個,特地挪到正下方,卻不想……”

“那還等什麽,叫大夫啊!”花氏噌地站起來,不放心,“不行,我得親自去看看!人抬進來沒?”

“抬進來了,但也就剩一口氣了。”小廝頓了頓道,“大夫也有人去叫了,樓裏有個略懂醫術的姑娘,說死不了。”

花氏連忙走了出去,剩下三個小的在屋中麵麵相覷。

唐五直到花氏走了,才如夢初醒,望向唐七,神情複雜:“青葉,又欠你一條命了。”

“嗯,應該的。”唐七不當回事,拍拍裙子上的塵土打算往外走,卻見岑三怔怔地看著自己,“有事?”

“青葉。”岑三忍不住喊了唐七閨名,“要,要是有人也這樣傷了我,你會,你會那樣做嗎?”

“這樣?那樣?”唐七不明白,她上下掃視了一邊岑三,搖搖頭,“我不隨便扔人的。”

說罷,再不理睬兩男,跟著花氏地走下樓,唐六被放在一樓一個房間的**,圍著的人都被趕出去了,隻有恒星和一個年輕的姑娘在邊上。

唐六衣服被解開了,花氏看了一眼就不再看,轉過頭去,叫恒星:“去找人,換個大點的馬車,盡量把姑娘送回唐府。”

“是。”恒星立刻走了出去。

“你是……”花氏望向那年輕姑娘。

“平女隻是略懂醫術,”姑娘有點局促,“平女要去弄點水,給明秀清理一下。”

“她沒事吧?”

“撞在布上還好,隻是下麵是燒餅攤子,坑坑窪窪,還是斷了幾處的,但粗看之下,內裏似乎並沒大礙。”

“那就好。”

年輕姑娘便端著盆出去了,花氏不想看到唐六,用帕子捂著鼻子走了出去,似乎覺得房中的空氣都讓她難受。

唐七站在唐六身邊,看著唐六閉著眼的樣子,輕聲道:“你昏不了,你疼得快瘋了。”

唐六眼睛眨了眨,還是沒睜開。

“抱歉。”唐七道,“隻是有一件事,還是得讓你記住。”

“你,對我的責任,產生了威脅,一切威脅,我會都親自拔除,要傷唐五,可以,你得等到他不再是我的責任那一天,而至於是哪天,我說了算。”唐七俯下身,在唐六的耳邊輕聲問道,“聽到了嗎?”

唐六睫毛顫抖著。

“你該慶幸,你樓下有個燒餅攤,否則……”唐七沒說下去,起身離開了。

不是她腹黑,實在是她還沒說完,劇痛之下這女人殘存的理智都快崩潰了,要是再說下去,恐怕這人類就快瘋了。

可惜她不知道,欲語還休,才是K.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