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坐在巷口怔怔地望著唐五。

唐五大口吃著醬牛肉,見唐七竟然不是盯著肉而是盯著自己,不由驚奇:“七妹,怎麽了?”

“你,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唐七盯著唐五的肚子,問得很別扭。

唐五搖頭:“有嗎,沒有。”

“真的沒有?”

“真沒。”唐五想了想,“要說有,最近不知怎麽的,很少感覺餓哦。”

“食欲不振。”唐七很有文化的總結,然後又苦惱了,“這該怎麽處理。”

“你慌什麽,我讓軍中的大夫看看,抓個方子吃幾回不就好了?”

“吃幾回,會好?”唐七問,“那讓你不感覺餓的東西呢?”

“你是說病嗎,當然沒了。”

“……”唐七不樂意了,嘟囔,“不能沒有,怎麽辦?”

“什麽不能沒有?”

唐七不說了,她沉默著離開。

軍隊駐紮宿城後,翼王派人整理了一部分空宅,讓一些軍官的隨軍家眷住在裏麵,很多人都以為曾有血手之稱的唐家七小姐會重現木蘭英姿,但出乎意料的是,她非常平靜地接受了以鬼頭將軍家眷留駐臨時府邸的要求,並且順帶要求她那壯誌滿滿的哥哥也留下來。

唐五自然不樂意,而且他的想法裏,他為什麽要聽妹妹的?這是男人的事!

薩爾絕對不摻和,把兄妹兩留在房中,任他們在裏麵吵吵……其實隻有唐五一人在吵吵。

“七妹!我留下來能做什麽?你一個女兒家自是不能上前線的,何必拖著我不放,哥哥在外建功立業了,你也能有個依靠不是。”

唐七不動聲色:“按照爹信裏的囑咐,我的依靠應該已經不姓唐了。”

門外的薩爾無聲地笑了一下。

“七妹!你,你就認了?那混蛋給你下了藥啊,他是強來啊!莫非,莫非你真喜歡他?”

“喜歡?”唐七反問,“既成伴侶,如果信任,何須喜歡?”

“那你信任哥不?你信任娘不?你能嫁的可真不少啊。”

“那你敢不敢問他喜不喜歡我?”唐七不客氣地回問,“我不覺得我的魅力很正常。”

“……”唐五真回答不上來,不知道什麽樣口味的人會喜歡唐七這樣的女孩兒,包辦婚姻的也就算了誰都沒得選,可她這樣都算自由戀愛了,想想就驚悚,那蠻子伯爵是要多重的口味才能承受這般老婆。

“反正,你不能走,留下來。”唐七直接坐在門口,“很快隊伍就要拔營,我不會讓你追上的。”

薩爾在外麵著急,拍門:“小青葉啊,你不打算送送我嗎?”

“不送,慢走。”

薩爾沒辦法,果真一步三回頭的慢慢走,走半路,還是走了回來,敲敲門輕聲道:“青葉,你別怕。”

唐七隔著門問:“我怕什麽?”

“喜歡什麽的,不懂沒關係,我可以教你,等我回來,我們慢慢來。”

“你就懂了?”

“……至少比你好。”

確定薩爾走遠,急得抓耳撓腮的唐五看唐七堵在門口不動如山,想到在打馬關撤退時身上那深可見骨的刀傷,也明白了唐七的意誌是絕對不可動搖的,便死心了,沉著臉站在院子中央,頗有一股要石化的感覺。

唐七沉沉地盯著唐五,忽然道:“脫衣服。”

唐五愣了一愣,刷地抱胸:“做做做做什麽?!”

“脫!”唐七藏在袖子裏的手動了動。

“你得先告訴我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你能阻止得了?”

“可你也不能亂來吧,我是你哥!”

“我是你妹,我知道。”唐七不耐煩,“你脫不脫?”

唐五什麽都問不出來,見周圍沒人,很無奈地脫了外套。

“脫光。”

“喂喂喂,你別得寸進尺啊!”

“→_→。”

“哎行,你厲害,我打不過你。”唐五光著上身,幸而天已熱,陽光灑在皮膚上熱熱的,但唐七的目光更熱。

光天化日的,唐七眯著眼,盯著男子的皮膚,表情很糾結。

“妹妹,如果你要看刀傷,我已經好了,沒什麽可看的。”

“不看刀傷。”唐七上前兩步,離唐五近了點,忽然手一動,唐五眼前一閃,就見唐七小手間一把小刀反射著陽光,亮得灼人。

唐五膽兒都抖了:“妹,妹兒啊,你,你這是……”

唐七空著的手在唐五沒多少肌肉的肚子上按了按,問:“疼?”

“不疼,癢!你手真冷。”

換個地方按:“疼?”

“不疼。”

“這兒?”

“到底怎麽了?”

“……你生病了。”唐七也不瞞著,陽光下和精神網中,花點精力看進去,唐五的身體在她眼裏幾乎透明,她能看到一個小小的陰影在唐五的胃部,陰影中有什麽東西滿是死亡的氣息。

隨著進化和發展,疾病已經在唐七的觀念中漸漸淡去,或者說,威脅它們的所謂疾病已經完全成了另外一個概念,以至於當她看到唐五身體裏的陰影時,她隻能推測出這個陰影擴大後將會對唐五造成什麽樣的結果,卻不知道該怎麽治療。

這不是這個時代該有的病,唐五之所以不幸中招,因為他被“那個東西”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因子汙染了。

他還毫無所覺,但無論她打算怎麽處理,他都不可能一直毫無所覺,唐七決定攤開來說。

“什麽病?”唐五皺眉,“我沒覺得哪兒不好啊。”

“可你生病了。”唐七找不出別的形容,“聽我的,以後你會很難受。”

“那好,是什麽病呢,為什麽不讓大夫來看?”

“因為大夫不會治,醫書有記載,但一堆猜測中和失敗實驗中,隻有四個字是可以確定的,藥石無效。”

唐五愣怔了一會兒:“你怎麽知道,你告訴我又有什麽用?”

“因為我想試試,而且……”唐七難得欲言又止。

“而且什麽?”

“沒什麽。”唐七再一次確定了唐五體中那片陰影的區域,轉身進屋,“穿衣服吧。”

而且,我需要那顆瘤。

被人如此篤定地說患了絕症,唐五看了好幾個大夫,都沒問到相同的結果,他一時間有些彷徨,不知該如何是好,而唐七自那天以後又毫無動作了,她仿佛從來不曾跟唐五說過什麽似的,開始自顧自的不知道忙活些什麽。

前線捷報頻傳,每當有隊伍要出發去前線,唐五都蠢蠢欲動,可幾次以後他就絕望了,唐七有的是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讓他覺得上天下地都逃不過那雙陰惻惻的眼睛。

宿城的地理位置很特殊,它是京城位於西北地區的最後一層防線上的最大一個要塞,但是它本身卻又離京城很遠,過長的後勤運輸線決定了翼王軍攻破京城的戰鬥將很是困難,可因為西北是忠義侯方家的地盤,從這兒進發的阻礙將極少。

可即使如此,京城在短短一年不到又一次麵臨了兵臨城下的局麵。

樓遠征雖步步後退,但到了京城保衛戰時,卻打得極為勇猛,嚴防死守,半步不讓,戰局一時間僵持在那裏,誰都拿對方沒辦法。

就在這個節骨眼上,翼王府世子即將在京城郊外軍營中大婚。

新科翼王世子妃乃方侯爺嫡女方舒雪,方小侯爺的妹妹,這一大婚,兩大陣營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聯合在了一起,可想而知皇宮裏又是怎樣一場狂蟒之災,前線大多數將領都要前去祝賀,本以為此事與自己無關,誰知在婚禮籌備時期,唐七卻收到朱麒玉的請求,幫方舒雪的嫁衣繡花。

華貴繁複的鳳凰圖,唐五看了一眼後就跟刺傷了眼睛一樣轉身離開了,唐七明白,這是皇後之位的象征,她曾經在岑景初的嫁衣上看到一樣的圖案,她並不覺得人們口中的謀朝篡位什麽的是大逆不道,她的觀念更像叢林法則,沒有強權是應該被傳承的,不滿你就搶唄,雖然小皇帝的任期有點略短,但既然他守不住,那就活該交給別人。

唐七沒見過鳳凰活體,對著這幅圖束手無策,幾天以後,3D的雲霧和光暈中2D的鳳凰屹立其中,這著實是嫁衣界的奇葩,奈何她的手法實在獨樹一幟,導致前來檢查的人看了一眼便立刻珍而重之地放入盒子中。

大婚那天,千裏之外的宿城,唐五終於第一次感受到了病魔的到來。

幾乎是幾天的時間,他的胃部就能摸到一個硬塊,甚至還有隱隱的疼痛,雖然更嚴重的情況還沒出現,但現在他再去問其他大夫,所有人都會給他一個歎氣加搖頭。

唐五呆滯了,他回來找唐七。

“青葉,你什麽時候學的醫術?”唐五最大的疑惑卻是這個,“為什麽,城裏最好的醫生都看不出來。”

“因為你是我哥。”唐七在院子中整理著小零碎,磨得發光的小刀和鑷子什麽的,她的回答很隱晦,唐五已經沒空聯想,他頹喪地坐在一邊,擺弄著盤子中發光的零碎,輕聲道:“我很沒用,是不是?”

“為什麽這麽說?”唐七對著陽光觀察小刀的刀鋒。

“一事無成,英年早逝,你哥此生,這八字足矣。”

“嗯,聽著是挺沒用的……手伸出來。”

唐五無意識的伸手,繼續感歎:“青葉,你已經打擊不到我了,你說……嗷,你幹嘛!出血了!”

唐七擦掉刀上的血,隨手扔給唐五一塊手帕,平淡道:“測試下鋒利程度。”

“你最近都在弄這些東西,是什麽?”唐五不以為意地擦著手臂上的血,細小的傷口很快就止血了。

“我在想,我可以把你身體裏的東西挖出來。”唐七開始檢查一把精致的小剪刀。

啪,唐五手裏的東西掉在桌子上,他眼睛瞪得銅鈴大,半晌才結巴道:“你,你說什麽?!”

“我覺得這是可行的,醫學發展必然經過這一關。”唐七拿出一個冊子,翻開,裏麵密密麻麻地寫著蠅頭小字,看起來竟然是她自己寫的,“我的腦力已經無法承受跨領域知識的消耗,隻能把所有推論都寫出來,很抱歉,你知道我以前看了很多書,我推算了很多醫書中列舉的猜想的可能性,並且列舉了自己的猜想,總結精煉出三個方案……”

唐七停了停,這段話她打了很久的腹稿,確保唐五能夠聽懂,可現在看起來,他的眼神依然有逐漸迷茫的架勢。

“好吧,我知道你沒明白,那麽我就問你,三個方案,你選一個,還是我幫你選?”

這句聽懂了,他沒說讓不讓唐七幹,而是先問:“哪三個方案?說簡單點。”

“……挖出來,挖出來,挖出來。”

“……詳細的我就聽不懂了?”

“恐怕是的。”

唐五低頭,陷入沉默,他忽然抬頭問道:“如果不治,我是不是必死?”

“你肯定會死,早晚問題,不治死,治了也死,我治可能遲點死,但也可能最快死。”

唐五認真理清唐七繞口令一樣的話,疲憊道:“你幹吧,哥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