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立青的祈禱果然沒起作用,這一天她過的頗不順利,現在她住的地方,和上班的醫院是兩個區,搬到這裏後她不得不放棄了她的電動車,每日辛辛苦苦的擠公交上下班。

這日她出門本來就已經晚了,結果好不容易擠上一輛公交,沒曾想車子卻在半路拋錨了,這樣的事情孔立青遇到的多了,她的表現還算鎮靜,從公交車上擠下來直接打出租,可她這人實在是窩囊,眼看著身邊的人如狼似虎的搶走了一輛輛出租車,她卻隻能被人推搡著擠出了人群。

眼看著遲到已經成立定局,孔立青幹脆一退再退最後終於退到了人群的最後麵,一直等到身邊搶車的人群都散光了,她才走回路邊攔了一輛車往醫院去了。

這一天孔立青遲到的厲害,剛走進科室的走廊就看見自己辦公室門前排滿了等待看診的病人,一個個挺著肚子的孕婦,在加上陪著的家屬,幾乎占據了整個走廊,那景象頗為混亂。

孔立青來不及多想趕緊走過人群去開門,路過計劃生育診室的門口時正好和從裏麵出來的張醫生碰上,張醫生是個中年婦女,平時孔立青在工作時從來不串門,來了這裏快三個月了,和這裏的同事也就混了個臉熟。

“呦,來啦?”張醫生一張臉要笑不笑的,語氣也有點陰陽怪氣。

孔立青低頭從她麵前蹭過去,嘴裏虛應著:“啊,路上公車拋錨了。”

“哎!這有人就是好啊,這都快吃中飯了。”身後中年女人陰陽怪氣的聲音依然不依不饒的追過來。

孔立青開門的手頓了頓,沒搭腔,低頭快速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進去。她知道這樣的人其實是極不會做人的,生活裏齷齪傾軋的事情多了去了,這樣的人其實大都是生活不如意的,身上的刺太多,一旦惹了她怕是會沒完沒了,她能恣意的資本太少,是不敢給自己惹麻煩的。

這一上午積壓的病人太多,從一坐下來孔立青就沒有閑著,快到中午的時候又來了一個妊高症的孕婦,正趕上飯點的時候,她又要和住院部聯係讓他們來接人,又要給病人開住院病致,一通忙活午飯自然是錯過了,到下午的時候病人稍微少了點,陸陸續續的給幾個產婦做了產檢,臨下班時卻又來了一個胎盤前置的,孕婦到門診的時候,下身就已經見血了,情況實在是危機。

這一日孔立青米粒未進,快到下班的時候她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可她也隻有忍著,一邊打電話趕緊讓住院部來接人,一邊還得趕快寫住院病致,病人在一邊的檢查**嚇得臉色刷白,她還得抽空抬頭去安慰幾聲,這一通忙活完到她能下班的時候已經是五點半了。

看著自己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孔立青無奈的歎息,送萬翔的校車一般會在下午的五點四十五到六點之間到,現在正是下班高峰期她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回去了。

萬翔五歲的時候就做了鑰匙兒童,以前他們住在自己的房子裏時,孔立青要是下班晚了他就自己從小區門口走回家,自己開門進屋。可他們現在住的房子是直達室內的電梯,磁卡隻有一張,不知道大堂裏的保安會不會給他幫忙。要是沒有人幫他,孩子就隻能在大堂裏等她,想著孩子孤單的坐在大堂裏等她的樣子孔立青的心就隱隱的抽疼。在這偌大的都市裏隻有他們兩個人,憑她一己之力要撫養照顧一個孩子,她雖已經用盡力量卻還是會給孩子留下諸多殘缺。

匆忙跑出醫院,卻被兜頭而來的雨水淋了個正著,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天空已經飄起了細雨,初秋的雨水讓氣溫驟降,陣陣陰冷的風撲麵而來,想著早上孩子穿的好像不多,不知道那棟樓下的大堂裏是否溫暖,孔立青的心揪了起來。

下雨天出租車的生意忙碌,平時醫院門口總有等客的出租車這會沒有了身影,孔立青迎著風雨站在醫院的大門口等的焦急,終於在她全身都淋透的時候好不容易盼來了一輛空著的出租車。坐到車裏,她渾身已經是凍得直哆嗦了,身上的長袖的T恤和牛仔褲,濕透了貼在身上感覺粘膩而陰冷,坐到車裏後她也顧不上別的了,匆忙向司機報了地址趕緊就掏出電話來給校車司機打電話。

電話接通後孔立青上下牙床磕碰的直磕巴:“師,師傅,不好意思今天家沒人接孔萬翔,麻煩你告訴他,讓他下車後先到樓下大堂等我一會,我大概半個小時就到。”

對方顯然是在開車,回答的匆忙而莫名其妙:“孔萬翔?剛才他爸爸不是已經接走了嗎?”

孔立青呆滯的愣住,片刻後她反應過來才囁嚅著說:“啊,那不好意思了。”

孔立青動作遲緩的把手機收回包裏:接走萬翔的應該是周燁彰,那男人看起來那麽高貴,冷清,強勢憑直覺可感覺到他是個做事目的明確,少動感情的人,可他卻深入他們的生活到如此地步,他到底對她有什麽圖謀呐?

身邊的車窗上倒影出來的女人麵孔蒼白,眉眼平順,嘴角微微下垂著既不好看也不是個討喜的樣貌,遠處的街景透過有些霧氣的車窗看出去,有些模糊不清,孔立青俯身抱住雙膝,她把臉藏進膝蓋裏,她覺得寂寞而疲憊。

B城是個龐大而擁擠的城市,下班的高峰期又碰上下雨,市區的道路擁擠不堪,一個多小時後孔立青才回到那像劍一樣的樓裏。房子裏是溫暖的,一出電梯門,一陣溫暖幹燥的氣息就包裹上全身。

孔立青先找萬翔的身影,因為站在門口角度的關係,她沒有看見孩子倒是聽見了他的聲音,客廳裏回蕩著巨大的汽車引擎聲。

“你個小屁孩,怎麽這麽笨,老拖老子的後腿,不跟你組隊了,拆開咱兩各玩個的。”孔立青聽出這暴躁的聲音是阿晨的。顯然他們是在玩遊戲。

“我又沒有要跟你玩,是你自己拉著我玩的。”可能是因為音響裏遊戲聲音太大的緣故,萬翔也是扯著嗓子在喊,孔立青很少見到萬翔激動的樣子,但她很是放心了。

孔立青進門的時候就看見周燁彰坐在側對著電梯的單人沙發上,她進門之前男人坐在那裏似乎很放鬆,他一隻手的食指和中指輕點在下巴處,眼睛看著客廳裏。聽見孔立青進來的聲音他轉頭看向門口的方向。

孔立發現男人看向自己的時候眉頭似乎皺了起來。

周燁彰起身迎著孔立青走了過去,男人一身家居服,淺灰色的長袖T恤,亞麻色的寬鬆長褲,比他穿正裝的時候看著要年輕許多。

“淋雨了?”男人在孔立青身前兩步出站定微皺著眉頭問。

孔立青身上冷熱交替,一張嘴上下牙床又忍不住的打顫:“攔,攔不到車。”她感覺男人似乎有些不高興,借著彎腰換鞋的功夫,她躲開了男人的目光。

“先上樓換衣服,再下來吃飯吧。”男人丟下這句話就轉身走了。

孔立青直起身的時候發現周燁彰已經走到樓梯的拐角處了,她身上確實是陰冷的難受,也顧不上想其它的了,踩上拖鞋就往裏走去,路過客廳的時候,正盤腿坐在地毯上和遊戲奮戰的萬翔終於發現媽媽回來了,他百忙中扭頭朝孔立青打了個招呼:“媽媽。”

小孩第一次接觸這麽好玩的東西,這會正感興趣著呐,對著媽媽打招呼也是敷衍了事的。

孔立青沒有責怪孩子的心思,貪玩是孩子的天性,她小時候也有為一本小人書茶不思飯不想的時候,她對著孩子囑咐:“你玩吧,我一會就下來。”

“哦。”孩子頭都沒轉的應了一聲,和他緊挨著坐在一起的阿晨更是看著電視屏幕眼睛都沒錯一下。孔立青轉身上樓。

在臥室門口孔立青猶豫一下,還是推開了門,可能是感覺男人就在裏麵她覺的緊張,臥室裏亮著一盞床頭燈,整個房間籠罩在暈黃的燈光下給人心裏一點點溫暖的感覺。

衛生間的門打開,裏麵傳來“嘩嘩”的水聲,男人顯然就在裏麵。孔立青站在門口,胸前的包帶都快被她攥出水來了,不知是因為冷的還是緊張她在微微的顫抖。

男人高大的身影很快就出現在衛生間的門口,他幾步走到孔立青身前沉默的看著她,周燁彰的身形高大,完全把麵前的女人籠罩在了他的影子裏,他的五官深邃,麵容嚴肅,眼神深沉,孔立青在他的眼神下神經有種僵硬的狀態,她無處可逃,被迫與男人的目光相接,她仰頭看著男人,麵孔淡漠,眼睛的焦點有些虛無,雖肩膀有些塌陷,卻強迫身體站的筆直,有種笨拙的倔強。

眼前忽然一暗,一塊浴巾兜頭照在孔立青的腦袋上。男人淡漠的聲音傳來:“先擦擦,一會洗澡水放好了,去洗個澡。”

毛巾阻隔了視線,孔立青終於覺得好受了一點,她把自己躲到毛巾後,伸手到頭上慢慢的擦拭著頭發。她在浴巾下聽著男人的腳步聲來回的走了幾趟,然後與她擦身而過,隨後有開門關門的聲音傳來,她終於舒了一口氣,男人出去了。

衛生間的浴缸裏已經放好了一池熱水,水溫有點熱,但孔立青已經凍僵了身體滑進去感覺卻正好,洗手台上放著一套幹淨的睡衣,不是那些衣帽間裏嶄新的,是她自己的,熱氣繚繞中她看著那套睡衣,更是覺得身處迷霧看不清前景。

孔立青洗澡算快的20分鍾她就洗完換好衣服下樓了。來到樓下的餐廳有些出乎她的預料,餐桌上已經擺滿了一桌子的菜,看那樣子卻不像是酒店裏送來的外賣,三個男人已經圍桌而坐,萬翔已經在吃了,他麵前放著個碗裏麵米飯和著湯汁的菜拌的很好,就像她平時為他做的那樣,看得出他被照顧的很好。

周燁彰在看見孔立青進來後,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拉開身邊的一張椅子示意她坐,他這樣做的時候雖然表情淡漠但卻動作自然,這是一種紳士的禮節,在中國能這樣做的人幾乎沒有,在公眾場合你要是這樣做了人家還會認為你怪異,孔立青也覺得怪異,但些東西她還是懂的,所以雖覺得別扭但還是老實的坐了過去。

孔立青坐下後看著眼前這一桌冒著熱氣的各色菜式心裏非常好奇它的出處,但她也就是好奇了一下,她剛一坐穩,一個手裏端著湯碗,從廚房走過來的老婦人就讓她看見了答案。

老人家看著得有六十往上,她穿著很特別,上身是一件很老式的帶盤扣的白色棉布衣服,沒有腰線,很寬鬆,褲子是黑色的前麵沒有褲線,也是很寬鬆。這樣穿著的人孔立青在看香港豪門恩怨之類的電視劇中見過,一般那裏麵上了年紀的傭人都是這樣穿的,她沒想到今天盡然看見真人版的了。

老人很瘦,但樣子很和善,一看見孔立青就朝她笑,孔立青不知道該怎麽稱呼對方也隻有禮貌的回笑著。

“這是青姐,從我家過來的,以後在這裏做家務。”一旁的周燁彰側頭對孔立青介紹完,又對老人說:“她就是孔立青。”

“你好,青阿姨。”孔立青叫人的時候,臉上沒有虛偽的假笑,每一個字都吐字清楚,帶著誠心的尊重。她對和善的老人總是有著幾分親近之心。

青姐放下手裏的湯碗,對孔立青也笑的溫暖:“孔小姐不要客氣,你和他們一樣叫我青姐就好了。”孔立青朝她淡淡的笑了一下,沒有做聲。

這一頓飯吃的很安靜,飯桌上一直沒有人開口說話,孔立青一天沒吃飯餓的狠了,吃起來形象不太淑女,吃的很快,還來回添了幾次飯,她開始還有點不好意思,可後來發現這一桌子根本沒有人在注意她,也就放鬆了。

孔立青這人對吃的很執著,吃起飯來一般很專注,所以她在第四次添飯的時候,被旁邊忽然開口問她話的周燁彰嚇了一跳:“你是不是沒吃午飯?”

孔立青轉過頭去的時候嘴裏還嚼著東西,男人皺著眉頭看她表情讓她差點噎著,她有些尷尬的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後,才囁嚅著承認:“啊,中午收了一個妊高症的孕婦,錯過飯點了,所以就沒吃。”

孔立青臉紅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要詳細的解釋。

男人的麵色明顯不太好看,他麵無表情拿過孔立青手裏的飯碗,盛了一碗湯放在她麵前:“晚上吃多了容易積食。一會餓了再吃。”

孔立青別扭死了,她很想問男人:我跟你有熟到這個地步嗎?可她沒那個膽,隻有喝了湯了事。

他們這一邊的曖昧,一旁的人像沒看見一樣,阿晨在各個盤子裏挑挑揀揀,專揀自己喜歡的吃,那執著勁和孔立青有的一比,青姐卻是一直都是四平八穩的小口的吃著東西,眼神一點都不亂看,隻有萬翔一臉好奇的看著媽媽,孔立青沒法隻有安撫的朝他笑笑,一頓飯吃到最後,她胃口全失。

吃完晚飯,孔立青招呼著萬翔寫作業,洗澡,哄他上床睡覺的時候她又頭痛了。

吃完晚飯孔立青就帶著萬翔回了那間被臨時改造的兒童房,看著孩子寫作業,幫洗澡都是在這裏做的。萬翔洗完澡小臉紅撲撲,他穿著一身維尼熊的小睡衣坐在**仰著小臉問孔立青:“媽媽,我們今天要睡這裏嗎?”

孔立青頭疼,但她也隻能好好的和孩子談,她盤腿坐在孩子的對麵輕聲說:“寶貝,你從今天起要自己睡。”

孩子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你要跟他睡,所以就不要我了是嗎?”

孔立青知道萬翔敏感早熟,有事情最好是不要騙他,隻能好好的跟他說引導他,她放緩語氣盡量溫柔的說:“萬翔,你聽我說,我說過我永遠都不會不要你,但是你大了,必須要和媽媽分床睡,每個小朋友都是這樣的。”

萬翔的小臉上已經掛上兩行眼淚了,孩子就是不哭出聲,倔強的撇著嘴的樣子看著讓人心疼,他抽抽噎噎的哽咽著說:“你就是不要我了,他一來你就不要我了。”

孔立青伸手去想去抱孩子,小孩卻一把推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翻身背對著她躺下,終於“嗚嗚”的哭出了聲。

孔立青見不得孩子這樣,小孩這樣她要負一大部分責任,如果在周燁彰回來之前她就狠心和萬翔分床睡,那今天孩子也就不會這麽難過了。她是個嘴拙的人,唯有傾身從後麵摟住孩子嘴裏不停的輕聲說著:“對不起。”

孔立青輕撫著孩子,不停的低聲安慰著,漸漸的孩子安靜下來,但還是倔強的不和她說話,她躺在孩子的身後,摸著孩子柔軟的頭發,低聲的述說著語氣裏是無限的親密:“我的萬翔啊,你現在覺得和媽媽分開睡覺難過嗎?可是媽媽也難過啊,你總有一天要長大,再也不需要媽媽,你終有一天是要和媽媽徹底分開的啊。”

孔立青沒指望孩子能聽得懂她說的話,她是真的難過就想對小小的孩子說點什麽。

孩子可能聽的似懂非懂,但他能知道媽媽在難過,他終於轉過了身,拉著孔立青的一個衣角還有些負氣的嘟囔著說:“媽媽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的。”

孔立青笑了笑,沒有接孩子的話,她輕輕拍著孩子的背輕聲鼓勵他:“我的萬翔就要長成男子漢了,你看見哪個大人還和媽媽睡的,我以後每天看著你睡了後再離開,你睡覺的房間門我不會關,你晚上隻要一叫我我就會過來好嗎?”

孩子沒有答應她,隻是把眼淚在她的衣服上抹幹,閉上了眼睛,再不說話,孔立青知道他這算是答應了。

孩子臉上的淚痕未幹,撅著小嘴終是睡著了,孔立青知道孩子的心裏必是難過的,但她也隻能做到這些了,她明白其實不管是哪種形式的成長總是都伴隨著疼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