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塵歸塵、土歸土

李景聞言,雙手撐著地麵,起身,顫巍著上前。

照片上,那個萬惡的背影,即便隻是個背影,李景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的確是張安。

“他,他真的死了?兒呀,你看,當年打傷你的惡人,終於死了。我們的大仇,終於得報了!”

李景又哭又笑。

卻是解脫。

曲笑則向李信走去。

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

“組織一直沒忘記,你所受過的痛苦,法律,也終將會懲罰,任何一個壞人。現在,張安已經為他所犯的罪,付出了代價,那我們也不再辛苦自己,還給自己一個解脫吧,好麽。”

李信沒有避開她。

他隻是,淚流滿麵。

他一直以為,十四年前,那個雨天,他的眼淚就流幹了。

從此以後,他的生活,隻剩下了,被灌輸的恨!

他應該恨張安。

因為張安是罪魁禍首。

他應該恨組織。

因為是組織,間接的給了張安傷害他的借口。

他應該恨世界。

因為正是世道不公,他才會成為冥冥眾生中,受苦的那個。

他應該恨……

最初,他是絕望而仇視的,似乎隻有恨,才能支撐他繼續活下去。

而恨著恨著,當他透過窗戶,看遍了外麵的陰晴圓缺,日落東升,四季交替,年複一年,他突然就覺得,恨,已經沒有了意義。

因為,生命太過渺小了。

而恨,更是滄海一粟啊!

而且,他已命途多舛,難道餘生,還要用恨給自己畫地為牢,讓自己的心繼續千瘡百孔嗎?

尤其是,後來,他的生命中,多了三個師哥。

丁一、丁二、丁三。

他們總是會對他說一些,外麵的世界,和他這個小屋子裏,和李景陰霾的氣場裏,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李信這才知道,原來世界並非是黑色的,而是五彩斑斕的。

一直以來,因為他的心是黑色的,所以他的目光所到之處,才皆是無光的。

現在,惡人被繩之以法,他心底深處,被塵封的那段黑暗,也隨之化為齏粉,煙消雲散。

這應該就是師哥說的,“塵歸塵、土歸土”了吧。

“謝謝。”

李信張了張嘴,艱澀地吐出了兩個字。

謝謝組織的伸張正義。

也謝謝,曲笑說的,讓他還給自己一個解脫,他終於可以,不再因恨而恨。

靈魂的沉屙,也終得以徹底撫平。

“爸。”

李信又轉頭,看向李景。

他的動作很慢,哪怕隻是轉頭這樣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都像是被歲月拖累的慢動作。

“我已經解脫了,你也放過自己,別再折磨自己了,好嗎?”

李景抹了下眼睛。

執拗地解釋。

“我沒有折磨自己,我也從來不覺得,我去恨,是在受折磨。現在張安死了,死在了我前頭,我也隻是覺得,我的人生,少了一個遺憾。這卻不代表,我就沒有其它的遺憾了。”

李信的傷,才是他最大的遺憾。

至死,難以釋懷。

忽然,鬧鈴響了。

現實的聲音,拉回的李景的神思。

他頓時關掉了鬧鈴,起身去了廚房。

再回來時,手中多了一碗參湯。

曲笑看著湯碗裏的那根人參,是一種很名貴的野人參,有時候,市麵上會炒到,萬元一根。

他輕輕地把李信扶坐了起來,一口一口,極盡耐心地喂著他。

燈火如豆,映在他長滿了老人斑的麵上,那份滄桑裏,似也添了幾分平和。

此時的他,隻是一位,把兒子,當成了全部生命慰藉的慈父。

曲笑沒有打擾他們,靜靜安坐。

她看著李景麵上的祥和,看著他眸中,淺顯、卻真誠的笑意。

此時,應該是他,難得的,把自己從水深火熱中放卻之後的片刻安寧,與幸福吧。

一碗參湯喂完之後,李景扶著李信躺好,讓他好好休息。

曲笑也柔聲道:“做個好夢,夢到光,夢到彩虹。如果你願意,我會再來看你的。”

如同之前師哥被李景趕走那日,此時,他戀戀地看著曲笑。

她的眸中潤著清碎的笑意,似琉璃,斂盡月光。

他也好似沐浴其間。

聽聞彩虹很美,七彩斑斕,似萬花筒的盛放,那是不是就像,此時,他看著曲笑笑臉時的心情?

自此,他心有彩虹,永久定格。

終於,他隨心的,點了點頭。

心裏默道:“曲笑,你也好夢啊!”

李景拉上了床簾,向外走去。

待曲笑也跟了出去後,他把李信的房門也關上了。

隨後,坐在了堂屋裏。

曲笑依舊在他對麵坐下。

抽完了一支煙之後,李景才澀礫著嗓子道:“你一直勸我們,放棄以前,還自己解脫,那為什麽,一談到以前的家仇國恨,你卻說勿忘國恥?”

“勿忘國恥,是因為,落後就會挨打,而國恨家仇,尚且未報,曆史的創傷,難以撫平。讓你們還自己解脫,則是因為,你們有國的庇護,有國作為依賴,你們所遭受的一切不公,不管過去多久,國始終記得,且終會為你們伸張,還你們一個公平公正。”

“是國扛下了一切,給了你們得以自我解脫的這個機會。難道,唇亡齒寒的關係下,我們能夠,且忍心看著我們的國踽踽獨行嗎?”

李景似被說動,陷入沉思。

隻是,他自我偏執了多年,腦海中的那根軸筋早已鏽住了,似是就為了較勁,他又問道:“縮骨功也算是種功夫了,而武術,沒有國界。”

“武術,是沒有國界。但是武術家,有國界!”

李景的身子,似狠狠地顫動了下。

一直強撐的僥幸,瞬間崩塌!

是啊,武術家,是有國界的啊!

終究,他還是錯的,錯的離譜。

錯的,不可原諒。

他的肩,頹了下去。

而他也已察覺,他的脊梁,竟是早已腐朽。

他不會說“抱歉”,因為他自己,一直都未相信過“抱歉”。

他隻是問道。

“法律,什麽時候會處決我?”

“當你意識到了,你罪有應得的那一刻起,你的靈魂,已經得到了處決。不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應該也是一種,精神的解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