貢院裏。

長廊玉璧,藤牆水榭。

東首鬆柏曲折入戶,斜折綠風,搖曳晨曦。

方士庶坐在雕花梨木大椅上,案上擺著三份考卷,他皺著眉頭,神情嚴肅,手中的筆仿佛有千鈞之重。

“主考官大人,”

王伯文性子古板,嚴厲,在士林中頗有清譽,向來不吝言語罪人,扶了扶頭上的高冠,從容發聲道,“下官以為,三份試卷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書法圓潤,文理精粹,但相較之下,陳岩的依然更勝一籌,當為本次鄉試第一。”

“在下認可王大人的話。”

另一個主考官接口道,“陳岩三試,詩詞,經義,策論,思沉力厚,雄文如海,即使是在會試當中亦是不常見,是解元之位的不二人選。”

“陳岩的書法別具一格,有開宗立派之勢頭,我不如也。”

還有一個副主考官發話,話語很少,但很有力量。

“這樣啊,”

方士庶心中不喜,麵上不動聲色,展顏一笑,緩和氣氛,道,“這三人的文章都是雄文啊,就是本官在這個年紀都得自歎不如,本官覺得,哪一個都有解元之才,真真是讓人難以決斷。”

頓了頓,方士庶看向靜靜喝茶的崔學政,笑道,“崔前輩是一州學政,督導文風,威望卓著,肯定比本官更了解三位考生。不如崔前輩講一講,陳岩是否有資格成為解元?”

“這個方士庶真是麵厚心黑,本官倒是小覷他了。”

崔學政聽到這個問題,就是一驚,這真是不好回答啊。

要是自己說有資格或者幹脆避嫌不評論,方士庶不會給陳岩解元。

以後若有人問起,他還可以振振有聲地反駁他那麽做是維護我崔學政的清譽,不能讓我崔學政戴一個任人唯親的帽子,玷汙了聲名。

要是自己說沒資格,方士庶更是會讚歎一句高風亮節,然後順手推舟,把解元給了他人。

以後方士庶還可以貓哭耗子,故意給陳岩傳話道,不是本官不願意點你解元,是你的座師沽名釣譽,假正經,怕點你為解元士林非議,壞了自己的名聲,硬扛著不讓本官這麽做啊。

進退自如,總有理由。

崔學政看著窗外的老杏臨水,晴色上台階,氤氳玉光,心情煩躁下,隻覺得飲入口中的香茗都變得苦澀無比。

主考官就是主考官,要是他真拉下臉來,自己再是算計,也擋不住啊。

“嗬嗬,”

方士庶見崔學政沉默不言,也不催促,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靈茶,細細地品,神態悠閑。

即使以後有少許非議,自己也能壓下來的。

再說了,每一次科舉考試,從院試到鄉試到會試再到殿試,哪一個沒有幾道雜聲,能夠讓所有人滿意?

正在這個時候,有人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然後湊到方士庶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

“什麽?還有這麽樣的事!”

方士庶變了顏色,好一會才恢複正常,揮揮手,讓下人退下。

“主考官大人?”

有人見此,開口發問。

“沒事。”

方士庶麵色不好看,還是開口道,“本官也以為陳岩三試出類拔萃,可為頭名。好了,就這樣吧。”

說完,他大袖一展,離開座位,到後麵休息去了。

“咦,”

“這是怎麽了?”

“不知道。”

其他副主考官一臉霧水,摸不清頭腦。

“有變故。”

崔學政可是知道方士庶剛才是***不讓陳岩中解元的,這樣突然的變化,肯定和剛才進來的人有關係。

不多時,崔學政也聽到外麵傳來的消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貢院雖然內外隔絕,但府城外大戰的消息太過驚人,還是傳了進來。

事情的原委不說,作為文官體係,眾人肯定同仇敵愾,對仙道之人這樣截殺考生的行為很不滿,而對身受重傷的陳岩報以同情。

好死不死的是,被推出來和陳岩打擂台的兩人,其家族和動手的無極星宮還有兩儀道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這個敏感的時刻,要是方士庶真的敢強硬地不顧一眾副主考官的意誌,去打壓陳岩,點中另外兩人中的一位作解元,非得讓士林眾人戳脊梁骨。

如果真的讓人解讀出陰謀論,扣上和仙門勾結,打壓青年才俊的帽子,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運道真好。”

崔學政心情愉悅,背著手,來到外麵。

隻見池沼樹石,花枝上紅,三五隻翠鳥棲息,鳴聲清越。

還有水光瀲灩,大龜沉浮。

安靜,色彩,栩栩然若畫卷。

“真好。”

崔學政還得知陳岩傷勢不輕,但沒生命危險,這一傷換來一個解元頭銜,再看眼前的美景,真真是賞心悅目。

“人算不如天算啊。”

方士庶坐在二樓臨窗位置,卻是覺得景色礙眼,滿口苦澀,這次主考官當得真夠失敗的。

“罷了,罷了。”

方士庶收回目光,一地之得失也不必太難過,天下風雲不在州府,而在京城。

嶽公廟。

古柏森森,煙雲陣陣。

丹樓紫房,明輝垂地。

嶽王公自沉睡中醒來,背後無量神光綻放,懸如輪法,徐徐光轉,一道道的消息開始出現,進行閱讀。

“什麽?”

嶽王公看到一條消息,勃然大怒,道,“陳岩不僅沒被西華夫人殺死,還被眾考官點為解元?”

“廢物,都是廢物。”

嶽王公一發怒,整個神廟都仿佛在震動,在前麵祈禱的信徒都嚇得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好一會,嶽王公才收斂起自己的怒火,咬牙道,“不能這麽算了。”

“來人啊。”

“大人。”

兩名手下出現,身上是神紋甲胄,威風凜凜。

“你們兩人將陳岩是道術高手的消息傳出去,還有,崔老兒和陳岩的關係,也做做文章”

嶽王公眯著眼,吩咐道。

“是。”

兩人都是個中好手,一聽這個,心中就有了數個計劃,一定要傳得滿城風雨。

“還有,”

打發掉兩人後,嶽王公目光閃爍了下,想到一個血衣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