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局長是個雷厲風行的人,若不然,他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做出捐款的決定。

為了保證自己的捐款發揮應有的效果,梅局長更是精神抖擻,下午回到單位,就召開了工作會議。

中牧的會議,要比遺傳工程實驗室正式到天上去,官員們用了數十年練就的緊急集合的技巧,一點都不比大兵仔們弱,隻要領導一聲令下,就能看見各級幹部拖家帶口似的,抱著大茶杯,披著大外套,踱著方陣步,幾乎同一時間踩進會議室內。

這個時間,比掐著點兒還準,都是多年來磨合出來的。

到了小會議室,熱水和桌布也都被鋪好了,眾人一一落座,就開起了玩笑,直到梅局長抵達。

梅局長手裏也抱著搪瓷缸子,裏麵是厚重的釅茶,比咖啡還苦,喝了能讓睡著的人起來唱英特納雄奈爾。

而梅局長的第一句話,就比釅茶還提神:“楊銳可能要做出胚胎移植了。”

剛剛完成了緊急集合的整齊隊伍,瞬間變成了曬穀場上的麻雀群。

“終於做出來了?這下子好了……”

“梅局長,他們啥時候公布?咱們是第一個知道的?”

“成本怎麽樣?能不能用起來?”

“咱們中牧是第一批移植的吧?”

“不該是第一批,應該是頭一個才沒錯。”要說官僚在技術方麵是不討喜的,但是,事涉權利的技術,卻是官僚們的最愛。

對於中牧總公司的官員們來說,牛的胚胎移植不啻於一次金手指打開。在此之前,誰能想象洋人用了百年時間,費盡心機才培育出來的牲畜,竟然隻要一個胚胎移植的技術,就能移植到中國來了,而且,還不用慢悠悠的培育種群。

要是按照正常的種群積累的模式,他們費盡心機從海外購買的上千西門塔爾牛用十年的時間,至多擴展到上萬頭罷了,再十年,才有可能擴展到數十萬頭的規模。

20年的時間,誰知道20年後自己在哪裏呢。

梅局長能在85年的當下,說服上峰拿出幾十萬上百萬元的錢,白給另一家單位,也可以解釋為一種群體意識的表現了。

做出牛的胚胎移植,對中牧這樣的公司來說,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

梅局長很滿意大家的態度,笑嗬嗬的道:“我想第一批是沒問題的,能不能頭一個,就需要我們來做一些工作了。”

眾人紛紛點頭。

“楊銳的實驗室,要繼續跟進,不過,我是不懂技術的,我考慮著,還是要安排一名懂技術的進去看一看。”梅局長沉穩的道:“靠山山倒,咱們雖然有賴於楊銳的實驗室,但是不能全部指望著楊銳的實驗室,他們的技術研發,究竟到了什麽一個程度,我們要自己派個人了解一下,確定了以後,也好製定相應的政策。”

“這是應該的。”副局長徐長林點頭道:“我看這樣,就從咱們獸藥研究所裏組個隊伍,派到楊銳的實驗室裏去好了。”

“不行的。”梅局長一句話就給斬斷了,道:“我旁敲側擊過好幾次了,楊銳的意思,不想有人到他的實驗室裏去,搞研究的尤其不行。”

幾個人“哦”的一聲,倒是都不奇怪楊銳的態度,有李星洲的華北畜產品研究所的先例,楊銳產生保護技術的心思也不奇怪。

“那怎麽辦?”徐長林直接問了出來。

梅局長自然是想過的,他眨眨眼,笑道:“我的想法,咱們找位不是做研究的幹部去。”

“恩?”

“隻要不是現役的研究員就行了唄。”梅局長輕鬆的道:“就算十個退伍兵排成一隊,你也不能說他們是一個班,對不對?”

徐長林不知想到什麽,笑的不行,道:“你這是誌願軍啊。”

梅局長有點得意,也笑,隻道:“不可說,不可說。這樣,咱們議一下,看哪幾位能擔此重任。”

“要懂技術,但是,現在已經脫離了科研一線崗位的,咱們中牧的幹部,要說是有不少符合標準的。”

“技術要好,脫離一線崗位的時間也不能久。”梅局長給補充修正了一句。

徐長林微微皺眉:“這個要求就高了,咱們最近兩年,從獸藥研究所提拔了幾個人?”

“說來說去,還就是一個獸藥研究所。”梅局長不是特滿意。

徐長林苦笑:“咱們單位,論科研,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獸藥研究所了,要不然呢?”

中牧是央企沒錯,但養一個研究所,還是頗為費力的事,這是隻出不進的單位,中牧最終養起來的,也就是獸藥研究所一個單位,裏麵的主要項目是獸藥沒錯,但畜牧相關的研究也都做。之所以也不起畜牧研究所的名字,是因為這樣的牌子他們批不下來。

中國的各級單位的名字還是頗為講究的,尤其是概括性的概念,通常都是批小不批大的,就比如中字頭的國企,統共百十家,不是你哪個單位想起個“中國”做公司名就能做的。

同樣的,畜牧的範圍比獸藥的範圍廣,你要批個獸藥研究所可以,你想批個畜牧研究所就等著吧,就首都這塊,非得你撐起一個耗資百萬的架子不可。

這自然也是中牧的研究所不給力的緣故,但沒辦法,國企的研究所向來都是不怎麽給力的,要說好一點的,也就是鐵老大、電力電網、電信郵政之類的壟斷性企業的研究所給力一些,不過,往上追溯一下,這些國企說是企業,最初通通都是掛著部委的牌子的,像是鐵道部、郵政部什麽的,當年還都是極厲害的部委,底下的研究所有錢有力就不奇怪了。

中牧卻是央企裏吊車尾的存在了。

畜牧業原本就不是特別賺錢的行業,它也不是什麽國計民生的單位。國民自然是需要吃肉的,但不吃肉的話,一時半會也沒什麽關係。

再者,這畢竟是個超傳統的第一產業的單位,產值固然是不低的,可甭管你幹是不幹,傳統的牧民依舊是存在的。

一來二去的,中牧的研究體係就落下了——研究所的黃金時期是五十年代,建國之初百廢待興,又有來自蘇聯的援助,非得全國精挑細選些人才,來接收這些研究資源,沒空也沒錢給學校這樣的綜合性單位來折騰。

六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是研究體係的集體黑暗期,待到曙光初現,純粹的研究所和研究院的好日子就算結束了,大學日漸崛起,直到基本壟斷國內的研究資源。

因此,五十年代沒跟上來的研究所,又不是中科院係統的,那基本就是沒戲。

不在學界的人,也可以就此來分析研究所的成色。看到某人的名片上掛著研究所或者研究院的頭銜,問一下建所時間和院所歸屬,就可以“噢”的一聲回過去了。

梅局長自然知道自家研究所是個什麽成色,要是楊銳願意給教,或者給說明也好,現在明顯是要自己看,他就覺得不夠數了。

想了想,梅局長道:“也不一定要咱們的研究所裏的人吧。”

徐長林的眉毛一挑:“這可不容易找。”

“所以要大家集思廣益嘛。”梅局長說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苦的自己直咧嘴。

一個短會,終歸是開成了長會,好在終究是有了結果。

第二天,梅局長就帶著特意找來的袁主任,來到了遺傳工程實驗室。

袁主任是中科院的出身,且出國留學了兩年,回來沒有在一線做多久,就本著學而優則仕的傳統,調去了科工委。

在科工委一年多的時間裏,袁主任做的也是科研相關的工作,對楊銳的名字,更是不知聽了多少回,這一次,也是他有了興趣,才答應了中牧的請托。

不過,隨著梅局長來到了遺傳工程實驗室以後,袁主任興致昂揚的臉,一下子垮下來了。

“就這麽一個小實驗室?”袁主任的語氣,是你在浪費我的時間的感覺。

梅局長有些不好意思,笑道:“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嘛。”

“你知不知道,國外做胚胎移植的研究所都是什麽規模的?如果這麽一間小實驗室就能複製胚胎移植的研究……哈哈……”袁主任的笑聲,顯然和他幾個小時前的笑聲不同了。

梅局長的臉繃了繃,勉強笑道:“進去看看,您做判斷,我聽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