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在外,要注意你們的形象,你們現在不是代表你們自己了,而是代表中國人。別讓瑞典人看起來,咱們中國人好像一點規矩都不懂的樣子。”趙澤覺楊銳和自己的年齡差不多,批評起來就格外用力。

他不想將同樣的話,丟給四五十歲的幹部們,所以提前批評年輕人,順便警告中年人,是他們常用的模式。

楊銳早就是不願意被代表的一代人了,但還是聳聳肩,丟給景語蘭一個無奈的眼神,沒有再說話。

他並不是第一次出國了,早在離子通道實驗室剛建成的時候,他就前往國外,參加了學術會議。

出國代表團的管理嚴格,楊銳不僅是聽過,而且也體會過。

像是後世大學生極為不滿的宵禁措施,對四五十歲的代表團成員來說都是稀鬆平常的,有些時候,甚至不止宵禁,白天都會禁止出門禁止離團。

楊銳當然不會讚成這種管理模式,但是,反抗也不應該是麵對趙澤這種小弟,而是應該與大使館方麵進行溝通。

他此行的目標,大使也是一清二楚的。

即使在瑞典,諾貝爾獎也是異常重要的,或者說,瑞典人看待諾貝爾獎,比其他外國人還要鄭重。

在這樣的環境下,楊銳的計劃,必須通過大使一級才能玩得轉。

所以,早在國內的時候,楊銳就通過喬辦,與中方駐瑞典大使淩誌明交流過了。從後者的角度來考量,若是在他的任期內,中國能夠出一名諾貝爾獎獲得者,也是他的政績來著。

往小裏說,瑞典人對諾貝爾獎的看重,是完全過其他各國人的,每年十月份的時候,就是出租車司機,都能對每一個獎項的候選者如數家珍。中國人若是能夠在當年獲得諾貝爾獎,淩大使的工作也會好做的多。

有這樣的預期,楊銳就懶得與趙澤計較了。

至於中國駐外使館的工作模式是什麽樣的,他更懶得理會。

景語蘭則是鬆了一口氣。

她是有點擔心斯德哥爾摩的物價的。

中國人在國內都不覺得寬裕,出國自然更加的捉襟見肘。普通公款出國的幹部,臨回來帶一個家用電器,就算是功德圓滿了,買衣服之類的,可以說是沒有人想過。

用幾個月甚至幾年的工資換一件外國衣服,這種消費模式在9o年代都不常見,8o年代就更加稀罕了。

偶爾有女孩子說買一件來自香港的衣服,那多數也是香港的地攤貨,或者從深圳弄過來的真國貨,到了歐洲或者美國的幹部,在這方麵都是趨於謹慎的。

景語蘭忍不住的打量著周圍人的時尚裝束,可要說購買乃至於逛街,她就不太情願了。

唯一不太滿意現狀的就是秦修成了。

他看看茫然不知躲過一劫的趙澤,又看看楊銳,不禁心中腹誹:你也就是個窩裏橫,你怎麽不讓趙澤寫檢查呢?你怎麽就忍氣吞聲了呢。

上了使館派來的大巴車,秦修成的怨念更深,他親眼看著趙澤將楊銳安排到了最後麵的最差的位置上,楊銳依舊是一聲不吭。

秦修成不由的幻想,是不是到了國外,楊銳就變的軟弱了?如果是這樣的話……

秦修成的幻想,一直持續到了賓館。

“這裏和我們要求的不同,唔,是遠遠達不到我們的要求吧。”楊銳下了大巴車,看著麵前的好像是鄉鎮招待所的賓館,態度瞬間就變了,皺眉道:“我之前就要求過了,我們要四星級以上的酒店,要能租到會議室,交通距離短,這裏都是荒郊野外了。”

聶良平連忙站出來道:“楊主任,您體諒一下,我們的條件和經費都有限……”

“這裏是你定的?”楊銳的語氣已經變成了質問。

“不是不是,我都沒來過瑞典。”聶良平立即撇清自己。

隨著楊銳的目光的轉移,秦修成也莫名其妙的顫了顫,說:“也不是我。”

大使館方麵帶隊的趙澤莫名其妙的看著幾個人,皺眉道:“你是哪個單位的?這是演雙簧呢?就這個酒店,兩人一間,24小時有熱水,怎麽就讓你不滿意了?我給你說,別說你的級別不夠,國內就是好些部級副部級的幹部來了,也住這裏。”

他提前看過名單,知道此行是學術代表團,確認裏麵沒有什麽高級幹部和級二代,所以說話滿不在乎。

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瑞典的時間長了,趙澤對於國內的人事關係也就漸漸的失去了敬畏心,他現在考慮最多的是如何繼續留在瑞典,或者轉任其他達國家的大使館幹部,所以,對於中國的國內學術界人士,趙澤一點都不想伺候,管理著他們不出事,也就罷了。

楊銳的心情卻是一下子變糟了。

他來瑞典的目的,簡而言之就是一個詞:跑關係。

跑關係在諾獎的曆史上並不稀罕,在學術界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禁忌。早些年,還在用書信做交流的年代裏,學者們跑關係的信件滿世界飛舞,許多都留存了下來。

不過,跑關係不等於行賄,而更應該歸結為高層次的刷臉。

譬如說,兩個人同為物理學家,論文和專著都有不少,那麽,誰更受學術界的認同呢?當然是那名最常出現在沙龍中的物理學家了。隻有這樣,大家才能更深入的了解你的成果和思想。

在獲取榮譽方麵,科學家與藝術家是一樣的。

學術成果或者藝術成果,隻是榮譽加身的條件之一,你還得將自己推銷出去,推銷給其他科學家或藝術家,推銷給媒體界乃至於世界。

梵高不是那麽好做的。

對科學家來說,成為梵高式的人物,不僅代表著悲慘的命運,還代表著被浪費的天賦。

梵高不被當時的藝術家與普通人所欣賞,但他依舊可以作畫。科學家若是不能得到學術界、政府、企業界或者公眾的任何一方的欣賞,他先麵臨的就是經費短缺導致的實驗中止。

得到諾獎,對於文學家來說,隻不過是一個榮譽。

對於自然科學家來說,簡直是新生的開始,所有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了。

所以,楊銳千裏迢迢的跑來刷臉。

然而,刷臉講究的是一個刷字,你先就得交通方便,把人丟在遠郊是是什麽鬼?

再者,沒有會議室,沒有餐廳,意味著楊銳不能在酒店裏招待客人,想學魏晉名士一般悠然自得的等著其他學者上門,你先得有人伺候著悠然自得啊。

苦巴巴的呆在鄉村小旅店裏麵,那不是魏晉名士,是攬活的農民工。

楊銳壓抑著極不滿意,道:“趙幹部,麻煩你重新聯係一下大使館,或者聯係一下淩大使,至少給我們定一個交通方便些,條件好一點的酒店。”

趙澤的眼皮子跳一跳,問:“你認識淩大使?”

“之前通過電話。”

“那我建議你再打電話給淩大使,酒店前台就有電話。”趙澤說著笑一笑,道:“其實,我給你說,咱們目前的經費就是這麽多,別說定好酒店了,就是定現在這個酒店,都有可能值,你要是有辦法,你就自己想辦法。”

凡是到瑞典來的中國人,都會想方設法的找關係的,至於關係厚不厚,才是問題的關鍵。

趙澤瞅了楊銳一眼,既不挑釁,也不理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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