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悅,你命真好。”躺在女生宿舍的**,呂芝抑不住的想聊天。

西堡中學的實驗室,給她的衝擊太大了。

學校的實驗室是受學校管理的,即使分配給某個老師,也有專人登記和檢查,時不時的就來記錄儀器設備的編號。常用的耗材和易損件每次領取都要簽名,若是用的多了,或者比校內平均數多了,立刻會受到限製。除了少數領國家基金的骨灰級教授,能擺脫嚴格檢查的很少。

至於較為昂貴的耗材,實驗室都是用一次領一次的,某些東西的單位甚至是毫克。像是生物上常用而成本較高的焦性沒食子酸,每次隻給50毫克,也就是百分之五克,用完了再要還得被說怪話,就這還不是每個老師都能用,能用的老師也受總數限製。年紀大點的教師都不願受這個憋屈,通常派學生去受摧殘。

西堡中學的實驗室,卻像是楊銳的自留地似的,他想用什麽就用什麽,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氧化銀,鉑金條之類的東西,直接擺在實驗桌上,任楊銳取用。

鉑金條可是真的鉑金做的,一克好幾百塊,許多人結婚都舍不得買。某些實驗說消耗就消耗掉了,即使沒有用掉,楊銳要是塞在口袋裏編個數據,沒人知道。

更昂貴的材料在靠牆的玻璃櫃裏不在少數,同樣無人監督。

呂芝看楊銳的隨意,就知道西堡中學的實驗室絕對不止他說的那麽簡單。

如果真是西堡中學的實驗室,西堡中學怎麽會不派人看著?

就這鄉鎮的窮酸樣兒,怕是有人恨不得把白大褂拿回家裏去,改改給家裏的孩子穿。

七八件白大褂就掛在牆上讓人用,河東大學的實驗室也做不到。

至於滿實驗桌的昂貴耗材就更離譜了,呂芝隨便算一下,覺得都比西堡中學的老師們的年收入高。

實驗室要是歸西堡中學管理,呂芝不信沒人心動。

她就心動了。

姚悅卻不知在想什麽,她和呂芝背靠背的睡,好半天才道:“命好什麽,我平時都不來這裏的,就是配合他完成實驗。”

“他找你做實驗,不找其他幾個臭男人,不就挺說明問題的?”呂芝用女人特有的歪樓方式,將問題迅速偏向了另一邊。

姚悅立刻被導偏了,聲音更低,道:“他是想用學校的基礎設備,讓我做一些基礎實驗。可能看我好說話吧。”

“我也好說話的呀。”

“那你毛遂自薦好了。”

“我是真想。”呂芝咯咯一笑,道:“就怕某人不願意。”

“誰會不願意,你別亂點鴛鴦譜。”姚悅聲音大了一些,又連忙降下來,害怕一個房間的女生聽到。

呂芝卻是歎口氣,道:“所以說你命好啊,別人碰都碰不到的運氣。”

“才沒有。”

呂芝嗬嗬一笑,突然道:“實驗室是楊銳的吧?”

“我不知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呂芝將自己的猜測說了,又道:“楊銳怕是有什麽海外背景,說不定人家特有錢,就給他弄了一個實驗室。”

姚悅不由回憶自己和楊銳的談話,期間楊銳好像確實說過“我的實驗室”的話,但姚悅沒往心裏去。倉教授也會把學校的實驗室說成是自己的實驗室,這種說法根本沒什麽判斷的意義。

想不明白的情況下,姚悅本能的替楊銳辯護道:“他們家不會有海外背景的。他家裏人都是鄉裏的幹部,要是有海外背景,早被整慘了。”

改革開放以後,海外背景固然是令人羨慕的對象,可在改革開放前10年,前15年,有海外背景是相當危險的事,一個不小心,天人永隔都是有可能的。身為鄉裏的主要幹部,若是有海外背景,下麵想上位的幹部,還有那些妄想著一步登天的年輕造反派,早就一擁而上了。

唯一安全的海外背景,就是在80年代以前從不聯絡,直到改革開放以後,再突然聯絡。

不過,大部分有海外背景的國人都生活在沿海地區,許多背景更是早些年親戚逃港得來的。河東省地處內陸,如溪縣這樣的地方,自從前兩年,人們開始瘋狂的購買電器以來,每年都有某人有海外背景的傳說,每年都會被證實不實,在這個年代的內陸,“海外背景”簡直如同吸血鬼和狼人似的,屬於都市傳說。

賣的那麽好,賣的其實也是都市傳說。

呂芝是從外省考入河東的,細想一下,同意道:“沒有海外背景,就是靠他自己弄到的實驗室,那就太了不起了。你說,這個實驗室算起來,值多少錢。”

“什麽錢不錢的,俗氣。”姚悅的語言帶著文青時代的特有力量。

呂芝閉上眼,笑笑道:“家裏是幹部,有才在外國期刊上發表文章,又有一個實驗室,還長的像電影演員似的,小悅,抓住機會了。”

“什麽……什麽機會,你再說,我不理你了。”姚悅聲音都發顫了。

“我記得你跳過級,楊銳去年複讀了一年,你們倆歲數估計差不多。好了,我睡覺了。”呂芝卷了卷被子,一會兒發出均勻的呼吸。

姚悅徹底睡不著了,說到底,她也就是19歲的小姑娘而已,在牽手就是大逆不道的年代裏,呂芝說給她聽的暗示,簡直讓姚悅的心都跳出來。

然而,躺在**,姚悅卻不由自主的呂芝說的話,腦海中更是浮現出楊銳的模樣和聲音。

翻來覆去到了淩晨,姚悅在心裏狠狠罵“男人長那麽好看做什麽”,翻個身,終於是做夢去了。

第二天是周末。

兩個女生起來的稍微晚了些,卻見房間裏的其他女孩子一個都不見了。

洗漱完畢,校園裏已然滿是朗朗的讀書聲。

銳學組固然學的昏天黑地,其他學生也有被帶起來的,即使是周末,也有很多人不放鬆要求。

這也是楊銳的宣傳使然,用他的話來說:高三挺直腰板做人,一輩子彎腰做驢。

若是在30年後,這句話大約不是完全正確的。社會發展了,社會平均收入高了,隻要肯賣力,初中畢業送快遞做泥瓦工也能月入過萬,在60%的高考升學率之下,讀一個三本二本,毫無驕傲之處,這種分數名詞,在82年連大中專都是奢望。

但在80年代,社會可沒有那麽多的崗位提供。

全國最多的崗位就是做農民,全國一共10億人,有六七億是農民。這是中國的被統治階級,以個人或家庭為單位來說,他們是國內除了作家以外,唯一需要繳稅的職業。

80年代是沒有個稅的,工人不用繳稅,事業人和公務員也不用繳稅,他們都有國家發錢,隻有農民,不僅要繳稅,還要繳重稅,工農業剪刀差使得普通農民家庭一年的收入還沒有一名工人來的多。若是遇到旱澇災害,還有更大的經濟和生命風險。

簡而言之,以農民作為職業,值得尊敬,卻不是值得奮鬥的目標。以中國改革第一村小崗村的曆史來看,“一年越過溫飽線,20年沒過富裕坎”,直到2003年,這個用血手印“大包幹”的村子,人均年收入亦不過2100元,同期全國城鎮職工的年均工資為14000元,北*京為24000元。

拿著別人七分之一的收入,要說能過的快樂舒心,實在需要一副太好的身板和心思了。

工人也不算太好的工作,當然,央企的工人是挺不錯的,但從50年代起,央企就不是隨隨便便能進入的了,數以千萬計的工人崗位是地方企業提供的,這些工人到了90年代,開始絡繹成為下崗大軍的主力。

相比之下,早期的個體戶的未來似乎更光明,但現狀卻是最慘的。沒有穩定的工作,沒有單位,就意味著要以個人的力量抵抗體製的擠兌,要熬過未來十年,還想熬出個樣子,過的會比驢還辛苦。

除此以外,80年代的中國還長期保持著數千萬的待業青年。

將曆史從後往前看,自改革開放初期,想要未來過的好的路子很多,想要始終過的好的路子就很少了。

在高三做一年的驢,絕對是普通人做驢時間最短的選擇。

姚悅和呂芝都是從高考的千軍萬馬中闖出來的,聽到朗朗的讀書聲,反而更有感觸。

想想高中時的彷徨和怨懟,再看看充滿希望的大學,兩種心境,令她們的腳步也不由自主的慢了下來。

“你昨天看楊銳做實驗,覺得他和蘭老師怎麽樣?”姚悅在強烈的自信的催使下,忽然問好友。

蘭老師是河東大學的講師,給倉教授打下手,也是實驗室裏的主持人。新進實驗室幫忙的學生,大部分都是蘭老師調教的,由於同為女性,年齡又相差不到十歲,姚悅對她頗有佩服之感。

呂芝不回答,反問:“你究竟是看好楊銳的實驗和論文,還是不看好?”

“我也不清楚。”姚悅一扭頭,又問:“你呢?”

“我覺得蘭老師拿不到外國公司的投資,倉教授也不一定能拿到。”

姚悅步子頓了一下,轉瞬道:“不管他的實驗和論文好不好,我要做到最好。”

“不光要實驗做的好,化妝也要仔細點,你下巴這裏沒有塗勻。”呂芝突然伸手在姚悅的嫩臉上一通揉。

姚悅好不容易積攢出來的一點氣勢立刻消耗殆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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