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對克隆的一切期待和恐懼,其實都是對未來的認識。

80年代的克隆,或者2010年的克隆,既沒有什麽實際的應用價值,也沒有什麽恐懼的必要。

但是,如果將此作為一個起點的話,到了2050年的時候,克隆就會變的非常有用,也非常可怕了。

從技術層麵上來說,這主要是因為克隆可以做的非常模塊化。

克隆的開發過程是很繁瑣的,但是,如果將繁瑣全部鎖到模塊裏麵去,就非常簡單了。

以克隆羊為例,先擼羊一號的細胞出來,取細胞核,這是第一個模塊。將羊一號的細胞核塞進羊二號的去核卵細胞中,這是第二個模塊。將卵細胞塞進羊三號的體內,由羊三號分娩出一隻小羊來,這是第三個模塊。

三個步驟,簡化一下,可以稱之為取核,塞核,下崽。

三個模塊,如果都攻破了,全都可以采用自動化的技術了,就像是2010年以後的PCR儀那樣了,那隻要找個有電的山洞,或者隨便哪個熊孩子的臥室,就可以開始操作克隆了。

想象一下,如此方便的技術用於農業、醫療和畜牧業,將是何等的舒服,就是中醫都將受益無窮,您想要犀牛角磨粉,沒問題,給您克隆一隻犀牛,或者幹脆克隆一個犀牛角出來,都不是難事兒——新的風口將是藥房場景,讓顧客看著你當場克隆一隻犀牛出來,還可以騎著耍一會再割角,用戶體驗殘暴而有趣。

若是將方便用於侵犯他人的權利的話,大約也能侵犯出花來。不扯恐怖組織等等高端犯罪,當任何一個人,有一整套設備,就能克隆一隻和牛出來的時候,日本人的心情大約是不會太快樂的。事實上,當克隆技術被證實以後,美利奴羊毛就被要求滅活出口了,但羊毛能滅活,牛肉的滅活方案就有些強人所難了。

然而,方便的技術都是發展出來的。

站在1988年的中國的土地上,楊銳麵對的首先是重重困難。

克隆羊的第一道關口就是超數排卵。

是的,與牛的胚胎移植所需要的超數排卵,是同一個技術。

楊銳當日會同意丁十一等人的方案,組建海澱區遺傳工程實驗室,也是因為牛胚胎移植的許多技術都能用在克隆上。

但是,一點腦筋都不動,就想直接移植,也是做不到的。

別說一個是牛的超數排卵,一個是羊的超數排卵了,就算同樣是牛,不同品種的要求還不一樣呢。

對試驗場地都沒建好的楊銳遺傳工程實驗室來說,任務就更複雜了。因為他們麵對的不是將技術從牛轉移到羊身上的問題,而是將技術從牛,轉移到34種羊的身上。

楊銳也不確定最終會采取哪個品種的羊,來取代多莉的地位,所以,實驗室裏,隻能貼出一張大大的白紙,將34種羊的名字全部寫上去,並且分組嚐試。

使用激素的,不使用激素的,中性環境下的,輕酸性環境下的,輕堿性環境下的……

要是排列組合所有可能性的話,將楊銳遺傳工程實驗室再擴大十倍都不夠用。

所以,楊銳也隻是劃一條線,一旦一種羊能測試出一種合用的組合,就算是通過,最後實在無法通過的,就算是首輪淘汰了。

有人也許會說,超數排卵和克隆羊有什麽卵的關係呢?

實際上,依舊是成本和時間的關係。

因為第二個步驟裏,將羊一的細胞核,放入羊二的未受精的卵細胞中,會遇到無數次的失敗的。

羊一的細胞核可以從各種體細胞中選取,原料無限,卵細胞的數量就有限了。

如果不采用超數排卵的話,那需要的羊可就多了。

幾千隻都不一定夠用。

韓國的國民科學家黃禹錫為什麽聲名掃地?他就是在做克隆的時候,因為社會捐助的卵細胞不夠用,強迫實驗室裏的女研究員和女學生提供卵細胞,惡劣的一塌糊塗,基本已經踩在了邪惡科學家的區域。

克隆羊雖然不涉及這樣的問題,但是,一頭羊能提供的卵細胞是很有限的,所以,超數排卵效率低的品種的羊,基本是不可使用的。

一個克隆羊,要做幾年的時間,不是沒有原因的。

楊銳即使早就做了諸多的安排和準備,僅僅是第二個模塊的第一步,就做到了楊銳遺傳工程實驗室建成,差不多用去了三個月時間。

而這段時間,第一個模塊的第一步,摘取細胞核還遙遙無期呢!

剛剛成立的8811項目,如此沉默,實在是令人有些失望,以至於楊銳遺傳工程實驗室的成立,幾乎沒有什麽大操大辦的跡象,媒體記者雖然來的很不少,但是與楊銳獲得諾貝爾獎之時的規模比,卻是遠遠不足。

身為官方代表的胡池,很擔心楊銳胡思亂想,見到楊銳,就道:“大家都知道,科學研究是需要時間的,沒有人指望你兩三個月的時間就出成績,媒體都是追逐熱點的,這次能來這麽多人,其實已經聽不容易了。”

“可不是,北大清華和科學院一起出麵了,玩科技板塊的,不能不給麵子。”楊銳調笑著,表麵看不出什麽來。

胡池更擔心了,道:“這不是大家給麵子,是對你的信心。你放心,就我所知,領導現在還是很信任你的,你隻要認真做研究就可以了。再說了,你的實驗室才剛剛落成,算時間的話,才是起步階段呢。”

胡池所知道的領導裏麵,自然是包括喬公了,甚至就是專指喬公的。

楊銳立即回應道:“感謝領導關心,不過,我們已經起步了,進步方麵不會有太大問題。”

“你可不要追進度,影響了自己的節奏。”胡池是非常替楊銳著想了。

他是有聯係科學界的經驗的,知道科學研究的很多步驟,其實是可以變化的,但是,最快的步驟不一定是最優的方式,而前期出成績的模式,也不一定有利於後期的研究。

對於現在的楊銳來說,研究做的快,小成果出的多,除了有一點宣傳上的優勢之外,毫無必要。

國內媒體的報道有什麽價值呢?如果真的有必要的話,宣傳陣線上的所有媒體都要一致口徑,胡池很擔心楊銳看不到這一點,而選擇了錯誤的表現方式。

當然,對關係一般的科學家,胡池根本不會這樣提醒。

楊銳不禁笑一笑,道:“我都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來做的,你放心吧,我沒理由追進度的。”

“我就怕你關注媒體太多。”胡池的憂心不能說是空穴來風。媒體的力量是很強大的,連篇的讚譽很容易讓人飄飄然,小小的罵聲也可以令人鬱悶。

楊銳是在鮮花中成長起來的,掌聲少了都有可能不開心,更不要說最近沒有成果,容易遭罵呢。

大筆的資金和政策投入進來,結果三個月了,就隻有一個新實驗室落成的新聞,胡池已經可以想象到媒體的義正言辭的嚴肅臉了。

楊銳卻是笑笑,道:“媒體關注不關注,如果不能影響經費的話,啥都算不得。”

他說著眨眨眼,令胡池錯愕不已。

這與他熟悉的科學家完全不同。

隻能說,這是兩個時代的認識的偏差了。

21世紀的學者,最重視的永遠是經費,其次就是實驗條件,有了這兩項,能做出成績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做不出成績的,也能蹭點實惠。

但在80年代,學者們的關注點是截然不同的。因為學者不能自由流動,除了講科學還要講政治,甚至連榮譽的評判都不一定以成果為主,這就讓大家非常注重輿論,不僅注意領導的看法,還要注意群眾的呼聲。

21世紀就沒有那麽多的麻煩事了,學者做出了成績不僅能跳槽,甚至能出國,所以,大家雖然在乎領導的看法,對群眾卻沒什麽畏懼感了,社會媒體更不是第一要務。

楊銳做研究生的時候,經費已然成為了學者的生命線,有了經費才有資格談其他的。當然,文科學者主要還是要講政治,畢竟,他們做的都是主觀題。

在比平時少,但數量依舊很多的媒體的注視下,楊銳完成了剪彩和發言的步驟,宣布8811項目正式進入到了實驗階段。

而對簿耿鑫等人來說,這也意味著保密要求飛升了兩級。

“院子裏的任何活物,哪怕是一隻羊,也得是身家清白的。”簿耿鑫在保密科的閉門會議上神情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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