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王良才的眼光來看,楊銳的操作難言亮點。

他是童氏一脈出來的學生,正兒八經的讀了遺傳學的本科,又跟了中科院的水生研究所的學者們訓練多年,之後在中科大教書與科研,玩的還是遺傳學的各種項目。就剝卵的技術來說,王良才是世界級的,遠超北大的所謂剝卵高手,楊銳的技術,就更不放在他的眼裏了。

但是,王良才此時卻是恨不得記下楊銳操作的每一個動作。

短短的幾十分鍾時間差不多相當於電影院裏看王家衛的電影睡醒兩茬的時間裏,楊銳已經基本完成了去核的操作。

去核操作並不難,尤其對水產所出身的研究員來說,更是基本中的基本。

可楊銳這種選手,竟然隻失敗了一次,就順利的完成了去核操作,才是真正令人詫異的地方。

或者說,楊銳的操作手法不值一提,可他用這樣的操作,竟然輕鬆的完成了去核操作,才是令王良才關注的原因。

在克隆的細胞操作中,總共需要兩個去核操作。

第一個去核操作,是將羊的卵母細胞的細胞核取出來。因為這個細胞核後期是不用的,所以,第一個去核操作的要點,是盡量少的吸出細胞的胞質,同時,又要將細胞核給吸的幹幹淨淨。

第二個去核操作,則是針對普通細胞的。

克隆羊用的是羊的乳腺細胞,這時候的操作要點,就是要完完整整的吸出羊的乳腺細胞的細胞質,至於乳腺細胞本身,因為後期也是棄用,所以並無所謂。

總的來說,兩個步驟其實都是要求精細化的,能夠忍受的缺點都很少。最佳狀態,肯定是將細胞核與細胞本身完整的分離出來。

否則,卵母細胞留下的細胞核,後期若是參與了發育,生下來的是誰家的羊就不好說了。

若是用於克隆的話,你本來要的是克隆羊多莉,結果多莉身上卻攜帶了多美的遺傳基因,這種克隆就說不清楚了。

也不算是引起轟動的克隆了。

從最開始,王良才就很清楚這部分操作的目的,但是,為了吸幹淨卵母細胞的細胞核,他就不得不多吸胞質出來,結果剩下的胞質不足以發育,以至於宣告失敗。

穀強的操作其實也是如此,在這一步操作中,胞質太容易被吸出來了。

反而是第二步操作,無所謂損失多少胞質,隻要求細胞核的完整,對實驗員的技術要求低了不少。

楊銳的新開發的技術,又有不同。

雖然操作的目標沒有變,依舊是要將全部的細胞核吸出,並且盡量少的吸出胞質。

但是,楊銳的操作降低了一點要求,他不僅不去追求完完整整的吸出細胞核,反而是故意吸碎了細胞核,然後再將碎片一點點的吸出來。

完整的吸出細胞核固然能夠達成要求,但是,它太難了。

而且,細胞核並不是一種堅硬的固體,它更像是遊動在粘稠**中的氣球,要是完整的吸出它,不可避免的要增大吸力,從而吸出了更多的胞質,另外,氣球出來的時候,總是不免帶出更多的胞質,有時候帶出來的多,直接就宣告實驗失敗了,有時候帶出來的少,又有不小的運氣成分。

吸破它的話,固然是要造成更多的麻煩。

想想一隻氣球碎在了**裏,氣球裏麵的氣體還飄逸了出來,在**中形成一個個的氣泡,要將之一個個的吸出來,那是何等的麻煩。

然而,麻煩固然是麻煩的,卻是一件可以完成的麻煩工作,除了細心和繁瑣的操作以外,吸碎片要比吸整隻氣球容易的多。

某些時候,吸核針控製的好的話,甚至不需要吸多少的碎片,三五次負壓吸取就完成任務了。

王良才發現了這一點之後,就已經走不動道了。

緊接著,王良才就發現,吸碎僅僅隻是楊銳開發的新技術裏,最小的一點。

利用紡錘體來控製吸取量才是最厲害的地方,簡直可以說是精巧。

吸核針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吸取細胞核的,它的針尖小到什麽程度呢?基本上你在普通倍數的顯微鏡下都不一定能看清楚。

因此,操作吸核針的時候,輕微的顫動都會讓它有劇烈的擺動。

可以想象穿針的時候,手裏拿著繩子的感覺。細胞可比針眼要小多了,手裏顫動的多了,別說吸核了,戳穿細胞才是正常的。

楊銳的水平比王良才是弱些,那也是有一定水平的實驗員了,仍然不小心戳破了一隻卵母細胞,可以度量其中的困難。

但是,當吸核針抵住了紡錘體的時候,顫動卻是很自然的消失了。

這就好像手裏提一根長長的棒子,棒頭會忍不住的顫動,而當你將棒子戳在牆上的時候,棒頭就不會顫動了。

除了能夠控製吸核針的抖動,增加準確性以外,另一樁好處,則是控製了吸核針的前後顫動。

等於說,吸核針戳到了紡錘體的時候,它就好像憑空增加了一個容錯裝置,讓操作一下子變的輕鬆起來。

說起來容易,可是,要想到用這一招可不容易。

最困難的地方在於,你的找到正確的戳的位置。

紡錘體也是細胞很重要的組成部分,不是想戳就能戳的。它天生較為堅韌,但某些部位太過於堅韌,會阻礙吸取,而某些部分又意外的脆弱,很容易戳爛。

剩下能戳的紡錘體,最好還是處於比較好操作的部位。

王良才看著楊銳的動作,腦海中千回百轉,恨不得立即掌握了新方法,回頭就去嚐試。

在這一點上,楊銳就無法滿足王良才的要求了。

他做的本來就慢,又是隻試驗了幾次的新方法,操作拙的讓人想跳腳,就像是剛學會拍球的孩子搞三步上籃似的,不犯規的時候都醜的要死,更不要說犯規的時候比走步的次數都多。

“楊教授,我有點看明白了,要不然,我來操作試試?”王良才低聲說了句。

楊銳抬了抬眼皮,道:“怎麽,覺得我的操作不行?”

王良才清咳兩聲,違心的道:“哪能呢,您操作的沒問題。”

“我也覺得,稍等一下,我把這個去核完成了再說。”楊銳確實覺得自己做的挺好的,是比不上王良才的操作,比起之前的操作還是有進步的。

自然的,他是忽略了舊技術和新技術的難度差距了。

王良才急的不行,又不能催,隻能乖乖的看著。

要是給王良才添兩斤的熊細胞核,他估計早就跳起來說實話了,同樣的條件,也適用於實驗室裏的其他研究員。

隨著時間的推移,蘇帆、穀強、田兵等人,都默默的聚攏到了實驗台前。

楊銳的實驗能力如何,大家心裏都是有些數的。

而一顆卵母細胞能經受多久的**,大家心裏也都是有些數的。

正常來說,給楊銳一顆卵母細胞,他就是不戳破,也玩不了兩個小時。

再久,實驗進度可就深了。

想想穀強運氣爆棚才做到注核,王良才在實驗室裏睡了好幾周才勉強趕上進度……楊銳總不能是奪了穀強的運氣,才一口氣做好幾個小時吧。

關注的研究員越多,其他研究員的好奇也就越重了。

到了下午的時光,楊銳所在的實驗台周圍,已經是圍滿了人。

楊銳一無所覺。

不像是其他人做實驗的枯燥,他是在嚐試新方法,就有點像是玩新遊戲似的,剛開始總是欲罷不能的。

咕嘟。

有人的肚子,響了起來。

楊銳茫然抬起頭來,揉揉發酸的脖子,才注意到周圍各種奇怪的目光,還有攢動的人頭。

“嘿,別都擠著了,不熱嗎你們?”楊銳無奈的驅趕眾人道:“都注意點,別汙染了實驗台。”

大家趕緊向後退兩步,讓出了一片空間。

“都快八點了,沒吃飯的都去吃飯吧,我這邊還得好幾個小時呢。”楊銳摸摸肚子,決定等等再去就食,肚子可以等,細胞可等不得。

眾人紛紛點頭,互相勸說:“老田,你腸胃不好,趕緊吃飯去吧。”

“小雷,別賴著了,去吃飯去吃飯。”

“蘇帆,今天有你喜歡的紅燒肉,手快有手慢無啊。”

“那你怎麽不去啊。”蘇帆撇撇嘴,對於旁人的勸說毫不在意。

事實上,根本就沒人願意走。

看新技術演示的機會多稀罕啊,還是諾獎級的楊銳在演示,日後說一句,“我當年看楊教授做卵細胞去核的時候”,派頭自然都起來了。

楊銳也不多說,他本來就是演示技術來著,總不能將人給趕走吧。

他摸摸肚子繼續幹,其他人也就照例聚攏起來,一邊看一邊小聲的討論。

一個實驗室,總是有水平高低之分的,尤其是麵對一個特定課題的時候,總有的人掌握透徹,也總有的人不太擅長。

這時候,大家關注的點也就不同了。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同在一個實驗室裏,也是一樣。

哪怕是光看大家的記錄本,王良才記的都比旁人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