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將六篇論文,一股腦的裝入信封中,填上《生物化學係統生態》的地址,塞進了郵箱,深深的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氣,吐出濃濃的白氣,整個人都顯的輕鬆起來。

天寒地凍的,郵政所裏隻剩下吳倩一個小姑娘值班,她一邊烤火,一邊注意著楊銳的表情,此時不失時機的笑了一聲,道:“楊大才子,你又寫文章了?”

兩人從小一個院子裏長大的,吳倩和楊銳說話就很隨便了。

楊銳自己反而有點不太適應,先笑了兩聲,才說:“是啊,又寫了幾篇論文,準備發表出去。”

“為啥是幾篇論文?不是應該一篇一篇發表的嗎?哎呀,你是不是沒時間下山來,所以積了好幾篇論文才發表?這樣容易被人家搶先吧,下次再這樣,你不如打個電話過來,我上去取了,幫你郵寄。”吳倩一著急,聲音又輕又脆,像是個初中的小女生似的。

按照年齡來算,她也就是個初中小女生。

楊銳聽的一笑,心情頗好的道:“你都知道論文是要一篇一篇發表的了,不錯啊。”

吳倩臉一紅,說:“你都開始給外國期刊寫論文了,我總不能什麽都不知道吧。”

楊銳愣了下,遲鈍的察覺到了點什麽。

吳倩卻是個活潑的性格,一句話說完,就迅速接上另一句:“你還沒說要不要我去取論文呢?學校到鎮上也不遠,肯定是你懶得下來,這樣很吃虧的吧,萬一被人搶先了,你的論文不是白寫了,還是寫一篇發一篇吧,別存著了。”

楊銳失笑,道:“不是我懶得下來,是這批論文要整個的發出去。”

“為什麽?”

“因為聯係很緊密,如果我單發一篇,別人一看,就能根據這一篇論文,將我後麵想寫的東西,自己推理出來,做了實驗,寫成論文。所以,我必須把他能推理的部分,都給寫出來,給寫盡了,這樣才不會吃虧。”楊銳要在實驗室裏,是不會這樣解釋的,但正因為吳倩不懂,他才有解釋的興趣,覺得這樣更加輕鬆。

精製茄尼醇的實驗已經基本完成,如果單篇的發表論文,那就是為人做嫁衣了。全世界不知道有多少個生物團隊在搜集情報,尋找可攻堅的目標,若是有人看到了楊銳的單篇論文,就某個問題延伸研究下去,成果和名聲就全都是他們的了。

因此,楊銳必須將一個問題全部解釋清楚了,將能做的實驗都做出來,才會將成體係的論文發表出去。

在科學界,是沒有“點子公司”的出路的。指著天上說,太空中有個黑洞,這就是臆想,和“我見到了ufo”的概念差不多,即使有黑洞被發現了,說這個話的人也早被忘記了。想做霍金,你不光得指出天空中有黑洞,你還得估計黑洞的物理性質,探討它對周邊物質的影響,以及周邊物質對它的影響,最終,你得做出一個合情合理的預言,說明如何證明黑洞的存在,隻有這樣,才能讓實驗物理學家變成純粹的藍領科學家,將榮譽歸於己身。

得不到名譽的科學家,就像是沒有水的魚一樣,根本沒有生存的空間。

吳倩很認真的聽著,並思考著道:“既然根據一篇能推理出另一篇,為什麽不把兩篇合並起來,做成一篇?”

“因為不止兩篇,有好幾篇呢。”

“那就都合起來呀。”

“全部合起來的話,字數就太多了。再者,它們畢竟是分開的幾個論點,不好聯係的。”楊銳笑笑。他其實還是不夠自信,正常的論文一般在2000字以下,多到五千字就是很大的篇幅了,他的六篇文章擠來擠去的,都快要兩萬字了,這要是合並在一起,作為科學論文都可以獨立成刊了。

外國期刊的編輯也是看頭銜,要是有一個“博士”或者“教授”的名頭,他弄一篇兩萬字的文章過去,人家或許還會認真考慮一下刊登問題。連一個本科帽子都沒有,要求一本sci雜誌發表一篇2萬字文章,楊銳怎麽想都覺得不靠譜,期刊社也擔心風言風語的。

另一方麵,精製茄尼醇雖然是一項很賺錢的技術,可它畢竟是應用性的,就學術性來說,價值不能說是非常高,不一定能令對方有獨立成刊的衝動。

正因為如此,楊銳才將這幾篇論文繼續寄給《生物化學係統生態》。熟悉的期刊能夠讓他得到不少的便利,不僅節省時間增加效率,也能提高安全性,否則,投給一個新的期刊,要是遇到重修之類的要求,一來一回的耗費時間,很可能就落後於其他相關研究者了。

許多研究者都是如此做的,若是不遇到特別情況,大家都習慣投給熟悉期刊,當然,是在影響因子相差不大的情況下。

對楊銳來說,除非自己覺得寫出了影響因子4。0以上的論文,否則還是投給《生物化學係統生態》比較方便。

期刊的影響因子都是每年計算一次的,在當年度,也沒有必要追求小數點後的影響因子的多少。

就後世的經驗來看,一名中國大學的研究生,論文若是能登上sci檢索的期刊,無論影響因子是0。5還是1。0,都算是不錯,畢業也沒有絲毫問題。博士生若是能寫出影響因子2。0的文章,在普通大學已能順利畢業了,寫出3。0的文章,已經堪稱優秀,落在二本學校的話,還能受到相當的重視,弄不好就是一時轟動。

影響因子4。0的論文,對於高校的老師來說,也是相當不錯了。優秀的副教授和普通點的教授,通常也就是這個水平。

至於影響因子5。0乃至6。0的文章,隻要有一篇,在普通高校已經可以過的相當滋潤。當然,像是北*京這樣的地界,6。0的文章還是不夠看的,作為匯聚了國內最多資源和人才的城市,北*京高校的教授往往需要8。0乃至更多影響因子的文章,才能活的比較舒服。

由此也能看出校際間的差距。在科研水平落後的地區,一個省的高校數千名教授副教授合起來,三五年內興許也沒有一篇影響因子10。0的文章,但在北*京這樣的地方,一個二本學校,一兩年就能冒出一篇影響因子10。0的文章。學生若是有誌於學術的話,差距是極其巨大的。

本科是科研生涯的小學生,本科生跟著最高水平4。0的教授,就像是小學階段接受學曆高中的老師講課一樣,四年過去,再與小學階段接受學曆本科的老師講課的學生同場競技,想贏實在不易。

楊銳對自己目前的狀態也是無奈,想了想,覺得一次六篇論文也夠多的了,遂道:“吳倩,再給我張信紙,我發封快信。”

“你要是著急的話,發快信不如發電報,反正你有錢。”吳倩對楊銳的稿費還是耿耿於懷,她後來也寫了文章投稿,始終沒有被錄用,想想就覺得憋氣。

楊銳問:“我要給我國外發電報也可以嗎?”

吳倩笑了:“咱們鎮的郵政所,從開門到現在,還沒給國外發過電報呢,要不我問問?”

“算了,人家都貓冬呢,我也不是那麽著急,就用快信吧。”楊銳說著要了紙筆,給《生物化學係統生態》雜誌社寫了封短信,仍然是投稿信的格式。

按道理說,他都是《生物化學係統生態》雜誌的審稿人了,用不著投稿信來說明自己的背景和個人信息了,但因為這次的論文數量實在太多,他覺得有必要說明。

六篇論文是按照進度來分配的,但究竟是合並成一篇,兩篇還是三四篇,楊銳其實都不在乎,隻要能發表了就好。一篇文章裏的內容越多,被引用的幾率也就越大,總體而言,對楊銳也沒什麽不利。

當然,若是合並了,楊銳就論文總數來說就變少了,他得告訴期刊的編輯自己不在乎,可以隨意合並或單載,免得信件來往,浪費時間。

除此以外,楊銳又順手寫了一封授權信,允許華銳製藥有限公司雇傭的律師,代理注冊相關專利,並將之放在華銳製藥公司的名下。

華銳製藥是楊銳的獨資公司,香港又是個自由港,比注冊在楊銳本人的名下還要方便。

吳倩好奇的看著楊銳寫信,一會兒讚道:“你好厲害,這是英文吧,寫的這麽流暢?”

“老師教的好。”楊銳說的是景語蘭。這個溫婉的大美女的英語相當有水平,一對一的教學效果也很不錯。楊銳的應試能力也許沒有大幅度的提升,但在應用方麵,確實收獲不少。

吳倩眼珠子一轉,也問:“是不是那個特別漂亮的英語老師?”

“這個你也知道?”

“鎮裏都傳遍了,說是大城市來的漂亮姑娘。”吳倩嬌笑道:“你不會以為,這麽大的事,還能藏起來讓人不知道吧?”

“這算是多大的事。”楊銳失笑,將信紙疊好,放入信封,粘上糨糊。

吳倩遞給他郵票。

楊銳拿在手裏,就有點貼不下去了,問:“用雞票寄信,浪費了點吧。”

“雞票?這也太難聽了。不用它寄信用什麽?這是新送過來的郵票。”吳倩拿出來的,正是81年發行的雞票。郵電部一共發行了900多萬枚,大部分是用來寄信了。

和80年發行的第一張生肖猴票相比,雞票的價值差了不少,到30年後,價格隻有猴票的三十分之一,但也達到了三四百一枚的程度。

楊銳的這封信,要用整整一排的8分雞票才夠,隨便算算,就是大幾千上萬塊。

這麽寄信,楊銳心理上有點負擔不了。

“換個別的郵票吧,怪浪費的。”楊銳又說了一遍,將雞票遞回去一半,又收了回來,道:“得,賊不走空,來都來了,你把郵政所裏的郵票都給我拿出來瞧瞧。”

“都拿來,你知道有多少嗎?你要做什麽?”吳倩劈裏啪啦的問了出來。

楊銳笑笑說:“收藏。你要是有興趣,也可以買點郵票,放家裏。”

“我買這東西做什麽,弄不好就讓侄兒給撕碎了,不如寄信的時候買。”吳倩眨眨眼,又道:“你是要集郵吧,集郵得買以前的郵票,越早越值錢,新郵票沒意思。”

“我喜歡新票,好看。”

“怪人。”吳倩嬌嗔一聲,還是去拿郵票了。

楊銳表情異樣且期待的留在櫃台處等待。

中國最早的集郵熱,就是80年代初期開始的。不過,席卷全國還得等上好幾年。在82年,即使是大城市的郵市也稱不上火爆,西堡鎮乃至溪縣,都沒有一兩個集郵的人,在郵政所工作的吳倩,也就是知道集郵的概念,卻從未接觸過。

應當說,82年的中國,也沒有幾個有興趣又有實力的收藏人。

一本上百張郵票的集郵冊,賣到二三十塊錢就足以令藏友津津樂道好幾天了,大部分情況下,蹲在城隍廟和郵局門口的人是以交換為主。兩個人遇到一起,就互相翻看對方的集郵冊,既能過足眼癮,有想要的郵票,也可以討論互換。

直接出錢,大批量的購買新票的人幾乎沒有。畢竟,80年代人都是吃工資的,一版80張的生肖票,票麵價值六塊四,一家三口雙職工的城市居民,一個月也就攢個五六塊錢,若是外地人,還得存著錢買火車票回家,哪裏有閑錢買郵票。

能每月花三毛二,買一組四方連的都算是有實力的郵友了。對比一下也能理解,一盒大前門才三毛六,一盒大雁塔才兩毛六,普通的地方機關公務員抽的是9分錢的羊群,又有幾個舍得月月買新郵的,那種每月買一版郵票回家的,不是有灰色收入,就是新時代的敗家子。

此外,楊銳知道猴票值錢,82年的中國人卻是不知道的。同樣是生肖票,30年後的80版猴票價值萬元,81版雞票就隻有三四百元,82版的狗票更是隻有四五十塊,若是有人省吃儉用的買了狗票,一直持有到底,算上通貨膨脹,究竟是賺是虧,卻也難說。

所以,80年代的集郵人,關心的依舊是舊票。所謂物以稀為貴,清代的萬壽郵票,陝甘寧邊區的早期郵票,才是80年代集郵人心目中的好票,相比之下,後世炒的風風火火的生肖票,文*革票,現在都鮮有人關心。

楊銳早就決定,賺了錢以後,買一堆的郵票送給表哥段航。因為在《新概念英語》印刷的時候,段航夫婦是以自己的名義,貸款12500元,借給了楊銳,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如果不是表哥段航夠義氣,表嫂也夠賢惠,楊銳沒錢印刷《新概念英語》第二冊,弄不好就要把新概念英語第一冊全部砸在手裏。

那樣一來,他得到的就不是第一桶金,而是第一桶債了。

在80年代初,欠債上萬元可不是說笑的,數年乃至十數年不能翻身都不稀奇。

早前,楊銳也沒有餘款做收藏,他得隨時準備著資金添置儀器和實驗材料。

現在卻不一樣了,他拿到了西捷工廠的分紅,而且往後的每個季度都有分紅,如此一來,買郵票的花銷,也就不算什麽了。

“買些給表哥,剩下的就當給自己買保險了。”楊銳摩挲著下巴,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這要是買一堆郵票藏家裏,還真是窮光蛋了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