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加尼卡聯絡公關公司,通知新聞布會的時間,楊銳先前往紐約先鋒報,應邀接受女記者凱蒂的專訪。

做學術的人,在學者麵前應該樹立一個學術形象,而在在大眾麵前又應該樹立一個大眾形象,尤其是楊銳這樣的研究者,更應該注意大眾形象。

所謂楊銳這樣的研究者,說的就是實驗室負責人。實驗室負責人是要找錢的,而錢從何處來?學者手裏雖然掌握著一些錢,但更多的錢,是要從大眾手裏得到的,包括政府在內,對學者來說,都屬於大眾。

楊銳一共得到了兩個專訪,雖然都是普通的紐約報刊的專訪,但也殊為不易。

如果不是他在演講時的揮極好,他是拿不到這兩個機會的。

為了顯示鄭重,楊銳特意穿上了自己的西裝。

西裝是國內的洋裁縫手縫的,就像是巴拿馬有英國的巴拿馬裁縫一樣,北京的英國裁縫手藝也不錯。最重要的是,曾經有錢的楊銳,還是很能買得起高檔麵料的。

身在時尚之都的紐約,凱蒂開場就讚道:“漂亮的西裝。”

她昨天就是打量楊銳最勤的女記者,今天獨處,更是饒有趣味的仔細審視起楊銳來了。

楊銳渾不在意,端著一杯咖啡隨便喝,順便打量周圍的人事,表情輕鬆。

比起國內仍顯拘謹的氣氛,8o年代的美國反而更讓楊銳適應,尤其是全美最國際化的紐約,人與人的關係很冷漠,但也絕對不會有熱心的居委會大媽來管你的頭長了,你的褲子短了這樣的破事,殊為自在。

凱蒂欣賞的掃描著楊銳,一會兒卻道:“你的西裝比昨天的好多了,是什麽原因?是為了與其他人保持一致嗎?”

“這就開始采訪了?”楊銳詫異的放下咖啡杯。

凱蒂笑著點了一下頭,拿出一隻錄音機,裝上小小的磁帶,道:“介意我錄音嗎?”

楊銳做了個請的動作,道:“今天的西裝是我自己的,昨天的西裝是國內統一製作的西裝。”

“中國政府統一製作,然後送給你們的西裝?”凱蒂重新確認了一下,看起來,她的采訪重點還在中國政府的特殊性方麵。

楊銳心裏笑了笑,凱蒂有凱蒂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就看誰的想法更有吸引力了。

不過,84年的當下,中美關係正在蜜月期,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友好度是極高的,不說對越反擊戰和改革開放產生的共同敵人,就是一個月前剛剛結束的洛杉磯奧運會,中國在華約國家普遍抵製的情況下派出龐大的代表團參賽,就贏得了無數的“國際友誼”。

因為這樣的氣氛,楊銳也沒有著急反駁,隻是笑笑道:“中國人的工資普遍不高,西裝也算是一種福利吧。”

“但你能買的起昂貴的西裝,這是為什麽?”

“因為我的工作,不同於代表團內的其他成員,我因為仍在大學讀書,因此,我並沒有正式的工作,於是兼職幫助英國的捷利康公司改善他們的輔酶q1o的生產體係……”楊銳侃侃而談,聽的凱蒂兩眼放光,隻覺得自己今天得到的素材實在豐富。

仔細的詢問了楊銳與捷利康的合作細節,楊銳將除了華銳公司以外的大部分情況告訴了凱蒂,這讓女記者更為讚歎的道:“這麽說,僅僅在大學一年,作為一名新生,2o歲的楊銳你,就已經賺到了普通中國人一生都無法賺到的錢?”

“以84年的眼光來看,是這樣的,但你同樣需要看到,84年的我既然賺到了這麽多錢,國家允許我賺到這麽多錢,那說明中國的改革是真正的改變了中國人的生活,我想,用不了一生,隻要2o年的時間,中國人的收入就會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現在賺到的錢,也不會有多麽顯眼了。”楊銳非常政治正確的褒獎了改革開放。

今時今日,能向老美吹牛說我的改革開放多牛多牛的,都是中國好同事。

因為楊銳吸引眼球的經曆,凱蒂鄭重其事的做了記錄。

完成這項工作,凱蒂明顯輕鬆起來,喝了點咖啡,笑著道:“那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關於你的pcr的明,你是怎麽想到?我谘詢了幾位專家,他們都表示,你的pcr的設計非常巧妙……”

凱蒂將這個問題例行公事的問了出來,並沒有指望楊銳給出多麽好的回答。

然而,楊銳卻為這個問題準備了很久。

他不自覺的正襟危坐,再稍微放鬆一點,繼而認真的回答道:“與其說巧妙,不如說是簡單與幸運。”

“為什麽這麽說?”凱蒂稍微有了點興趣。美國人就喜歡簡單和幸運,如果一名健壯帥氣的年輕小夥子不愛讀書,就憑突奇想的一個念頭,就變成百萬富翁,或者獲得勳章,那就是最令人向往的美國夢了。

楊銳麵對美國的大眾媒體,並不去談真正的pcr所遇到的困難與複雜,糾結與風險,就順著美國人的愛好,先開玩笑似的道:“你詢問的那些專家,當他們pcr的設計非常巧妙的時候,他們其實是在說,我怎麽沒想到!”

凱蒂一愣,哈的笑了起來,並且將這句話寫在了本子上。盡管有錄音機,她還是要將之標注出來。

楊銳微微的笑著,說:“pcr的原理並不難,但要將它做出來,是需要一點頓悟的。”

凱蒂很快就理解了頓悟的概念,好萊塢明星信佛的不少,記者做不到博學,少說也是多聞的。

楊銳由此講起了故事,道:

“最早有pcr的點子,應該是83年,那個時候,我正在給捷利康做輔酶q1o的設計,也因此得到了一間小小的實驗室。實驗室在我的學校裏,叫做西堡鎮中學。西堡鎮屬於河東省,周圍有很多的大山,我的學校也不例外,它坐落在半山腰,每次去學校,都要爬一個大坡,爬的累死。”

“不過,爬上了坡,風景也非常好。我的家鄉有很多的梯田,還有很多彎彎曲曲的路,路很窄,但很長,彎度很大,就像是dna一樣。”

“當時,正是我對基因最感興趣的時期,有關於dna的各種信息,就在我的腦海中跳動。我就想,dna就和這些彎彎曲曲的山路一樣,而山路,一座座山的山路,其實自有相似的地方。”

楊銳稍微停頓了一下,讓女記者消化片刻,繼續道:“每座山的山路,都有它的特色,但是,每座山的山路,其實都有一些地方,是相同的,比如一個拐彎,一段直路,基本相似,如果一座山的山路上半截,與另一座的山路上半截,在這段相同的地方互換,你並不會覺得突兀。”

女記者這下子聽懂了,驚喜的道:“就和pcr的原理相似。”

“沒錯,pneta,然後借引物來複製,就像是彎彎曲曲的山路一樣。”楊銳很滿意自己的故事效果。

做科學家也是不容易的,越牛的科學家,越需要大眾式的故事來理解,中國人如此,外國人也如此。

比如人們耳熟能詳的牛頓,瞬間會與蘋果聯係在一起,但除了大學高數課講牛頓萊布尼茨方程,有幾個人會記起萊布尼茨?

愛因斯坦有一頭亂蓬蓬的毛,幾乎成為瘋狂科學家的代名詞。“瘋狂科學家”並不是壞事,在投資人眼裏,瘋狂科學家也許就是成功的代名詞。

中國建國初期最著名的科學家當屬“三錢”,分別是導彈之父錢學森,原子彈之父錢三強,力學之父錢偉長。而在三錢中,錢學森的名氣最大,要說導彈比原子彈重要,或者比力學重要,肯定是不對的,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錢學森頂五個師”的故事更有用。相比之下,錢三強和錢偉長的名字,遠遠夠不上令人耳熟能詳的水平。而換一個角度來說,如果不是周總理叫出了“三錢”這個名號,像是力學之父錢偉長,估計要更加的默默無聞了,在大多數人的文化程度低於高小的年代,有幾個人知道力學是什麽意思。

科學家們的故事,有的來源於自身,有的來源於媒體加工。

楊銳不在乎名氣,但他現在確實需要大眾媒體來佐證自己的成果。

83年想到pcr的成果,對楊銳是很有利的,雖然這不能算是證據,但亦有潛移默化的作用,若是如前世那樣,不幸打起了官司,楊銳希望陪審團的成員聽過自己的故事。

凱蒂比楊銳更喜歡故事,立即按照楊銳的思路,追問道:“也就是說,你在高中時,就有了pcr的念頭?”

“對的。”

“你當時就開始做實驗了嗎?”凱蒂並沒有對楊銳的說法表示懷疑,因為楊銳提早做了鋪墊,他與捷利康的合作,最重要的是,他從捷利康手裏賺到的錢,很好的說明了自己的價值。

既然在高中時期,楊銳就能從跨國公司手裏賺到錢,那沒有理由他不能想到一個絕妙的點子。

楊銳依靠著充足的準備,讓采訪按照自己的方向進行,且道:“說起這個念頭,是很有趣,但我當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想法的價值。”

“哦?為什麽?”

楊銳搖頭,笑道:“我當時想,一定有人想到了類似的點子,說不定比我的點子還好,然後肯定做出了成果,我隻是沒查到而已。你知道,那時候我在中學,沒有太多的條件去檢索資料,另外,我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輔酶q1o等方麵,高考也是迫在眉睫的問題。”

“聽起來很忙碌。”

“的確如此。我是進入大學以後,才重新拾起了做pcr的想法,當然,那個時候,我的思路就比較完善了,尤其是在做了鉀離子通道的研究以後,我對pcr的認識更深刻,也意識到了它的重要性,這才加緊做了起來,算一下時間,pcr的主題部分,也就做了兩個月的時間,其中有一半時間是在熟悉實驗流程先。”

楊銳是怎麽夢幻怎麽說,美國夢麽,就是要讓普通人都做得起,如果告訴美國大眾說,做pcr需要最起碼三五年的係統訓練,需要多名助手的幫忙,需要價值上百萬美元的資金儲備,美國人根本不聽下麵的,這個故事也就算是完蛋了。

世界霸主家的人民,總是有點矯情的。

凱蒂一邊聽著楊銳的話,一邊就在腦海中理順故事:來自中國偏遠鄉鎮的少年楊銳,在高中時就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來自於他每天上學路上的見聞……他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的重要,直到進入大學,楊銳用了兩個月的時間,完成了自己的設想,並在美國的“國際遺傳學大會”上一鳴驚人,日銷售額突破3o萬美元。

凱蒂的故事的最終版裏會有pcr的字樣,但她在計劃故事脈絡的時候,卻是完全沒有去想pcr是什麽。

完全符合美國人思路的故事,聽的凱蒂幸福的打抖。

然而,楊銳的準備又何至於此。

他笑了笑,繼續道:“事實上,直到今天我都在表示懷疑,為什麽沒有人做這個研究,就像我說的,這是一個很簡單的研究,或許可能是太簡單了,以至於大家要麽以為有人做過了,要麽以為不可能做出來。我想,如果我不做,也許有人會在幾年後將它做出來,但這隻是也許,說不定,會晚十年後才有人現這個秘密。怎麽說呢,我是個幸運的男人。”

“非常幸運。”凱蒂的睫毛都開始顫了,笑道:“美國的生物學專家,一定很後悔自己爬山太少了。”

“也許。”楊銳心想:如果pcr真的拿到諾貝爾獎,那何止是後悔,當年多少人都嫉妒瘋了。

采訪結束。凱蒂留下了楊銳的聯係方式,主動送他出門。

到了楊銳快上車的時候,凱蒂才突然想起一個消息,忙道:“楊銳,你的技術賣給了加尼卡公司,是這樣嗎?”

“什麽時候?”楊銳關上了車門,示意出租車司機可以離開了。

凱蒂連忙翻開自己的筆記本,道:“你不知道這件事嗎?加尼卡公司要在明天早晨1o點半舉辦新聞布會,宣布與中國政府達成意向性合約……”

她念了一遍,看向楊銳。

“隻是意向性合約,你確定嗎?”

“確定。”

楊銳鬆了一口氣,笑道:“意向性合約而已,pcr技術不會直接出售的。”

“你確定中國政府也不會出售?”

“pcr技術並不屬於中國政府。”楊銳笑了起來,慶幸自己之前分割的清楚,道:“pcr技術屬於香港華銳公司,加尼卡公司如果要購買這項技術,必須聯絡香港華銳公司才行。”

凱蒂眼神再亮,問:“我可以在文章中引用您的話嗎?”

“當然可以,我會通知香港華銳公司,讓他們的律師文件給你。恩……再律師函給加尼卡公司。”楊銳的表情輕鬆,並沒有將這當做正經事來看。

如果一份意向性合約就能賣掉香港公司的東西,那國內也不用挖空了心思賺外匯了,直接批意向性合約算了。

加尼卡公司開新聞布會,公布意向性合約,和楊銳接受專訪的性質差不多,都是以輿論爭取主動權,隻不過,加尼卡公司這次找錯了對象。

楊銳重新叫了一輛出租車離開,到了酒店,再打電話給李章鎮,繼而讓自己公司的律師聯絡美國的律師,一紙傳真,就將律師函丟給了加尼卡公司。

至於加尼卡公司哪個辦事員會倒黴,楊銳根本不關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