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衝連著三天來采訪楊銳,並沒有引起院係領導的重視,大家都忙著呢,誰有空天天盯著一個實驗室看有幾個人采訪。

但是,當李衝帶著王導演,還有他的膠卷攝影機進入北大,所有領導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領導又不是傻的,看你興師動眾的一堆裝備,當然得問個清楚。

李衝早有預料,搶在領導來之前幾個小時,先讓王導演拍了足夠多的校園場景,以備未來取景。

等快到中午的時候,小崔接到領導的命令,李衝就順勢叫王導演等人收工,然後笑嗬嗬的等待北大的領導們駕臨。

同來的方亞男不甘心的道:“我們有自由的采訪權,幹嘛一定要等他們的領導來?”

李衝笑笑,道:“如果能爭取人家領導的同意再拍攝,不是更好?”

“這是我們的權利,他們沒有資格幹涉,要是大家都這樣做,他們還以為決定拍攝與否的是自己了。”方亞男振振有詞,頗為不滿。

80年代的中國,稍微年長一些的是群體性的癔病,稍微年輕高一點的是群體性的中二病。

李衝平時自個兒就喜歡炫耀,對中二病患者很能理解,耐心的勸道:“咱們是有采訪的權利,但咱們畢竟是在人家學校內不是?有采訪的權利,總不能想進人家的實驗室就進人家的實驗室,想什麽采訪就什麽時候采訪吧?你自己出去采訪就知道了,你和對方單位的領導溝通好,采訪的時候是各種順利,不溝通好,那就是各種麻煩。”

“現在的單位都是報喜不報憂,你這樣子做,不就等於是你好我好大家好。”方亞男很是不滿。

李衝問:“你好我好大家好有什麽不好的?”

“我們是記者哎,要發揮輿論監督的作用。”方亞男幾乎都要跳起來了。

她是大院出身的女生,對於國家有著強烈的認同感,簡而言之,就是認定自己是國家的主人的一代人——就80年代的環境來說,差不多也就是這樣。

方燕南畢業以後的選擇很多,成為記者是她自己的夢想,因此,她也是努力實踐之。

從理想的高度來看,方亞男是很完美的記者,她的外形不錯,知識麵寬廣,最重要的是,她有一顆敢把皇帝拉下馬的心,為了新聞采訪,她甚至連閨蜜的男人也是毫不猶豫的就給賣了,雖然這是中國好閨蜜的本質,但說到底,還是因為方亞男有一顆中國好記者的心。

然而,中國社會讚頌的往往都不是人,理想高度的記者在現實中往往並不受歡迎。

李衝在北京台呆的久了,沒少見過方亞男這樣的記者,太知道他們的毛病了,也知道對付他們的辦法,所謂疏不如堵而已。

“這樣吧,你和王導演溝通一下,看他願不願意繼續拍攝,我去門口等北大的領導過來。”李衝一石二鳥,順便把方亞男從自己身邊打法走,免得一會北大的領導過來了,她又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

方亞男隻當自己的話起了效果,心情大好的去找王導演,拉著他再去拍攝楊銳了。

然而,采訪人從李衝變成了方亞男,楊銳卻變的不那麽配合了,她甚至沒進到實驗室,就被在外麵給攔住了。

小崔守在實驗室裏好幾天,就是來做看門汪的,現在有了機會,積極的像是在家憋了兩天沒出門的汪,撒歡似的跑了過來,擋在攝影師前麵,道:“不好意思,實驗室忙起來了,咱們今天暫且結束吧。”

“咦?剛才不是還能拍攝嗎?”方亞男不樂意了。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剛才是特意給你們留出來的時間,總不能整天都拍攝,不做實驗了吧。”小崔平時是很和善的,但官僚起來也是很凶的,開玩笑,四年的學生會幹部,三年的辦公室工作,板起臉來的時候能讓鉛筆都嚇懷孕。

方亞男被小崔給震懾了一下,勉強憑著中二病的精神,辯道:“我們今天早上拍攝的時候,他們不是也在做實驗?我們就是來拍攝他們做實驗的,你們不做實驗,我們還不稀罕拍攝呢。膠片多貴你知道嗎?”

王導演也點頭,笑道:“我們補幾個場景就走。”

“說是這麽說,真的拍攝起來,哪裏可能隻是幾個場景。”小崔哪不知道這些,揮揮手,道:“甭說了,你們先回去吧,下次要拍攝,提前打招呼。”

“哎,不是,我就想采訪一下楊銳呀。”方亞男也有自己的想法。紀錄片是好東西啊,它雖然不賺錢,但屬性高貴,尤其是對電視台這樣的部門,他們既然不可能去拍電影,那拍過紀錄片就是最好的資曆了,若是能在紀錄片裏露個臉什麽的,更是再好不過。

搞科研的要刷臉,電視台的又怎麽可能不需要刷臉。

李衝在場的時候,方亞男要把話筒交給李衝來采訪,一點鏡頭都搶不到,現在趁著李衝不在,方亞男就著急了,一來二去,仍然被被小崔攔住了,幹脆跳著腳大叫:“楊銳,楊銳,我是方亞男,景語蘭的朋友!我想采訪一下你!”

作為中國好閨蜜的一員,低價賣閨蜜什麽的根本不算事,一頓飯賣得,一樣工作也賣得。

方亞男大聲叫嚷,卻把小崔氣的夠嗆,這不是幹擾他的工作嘛,要不是方亞男是女同誌,他現在就得摟著脖子給拉回來,偏偏王導演摟著他的腰,讓他有勁沒處使。

“別喊了,有話好好說行不行?”小崔實在是沒辦法了。

方亞男不理他,兀自大叫。

一會兒,楊銳結束了實驗,從門裏出來,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問:“怎麽回事?”

小崔裝模作樣的道:“這不是今天的采訪結束了,他們還要往裏麵去……”

他簡單解釋兩句,自然將責任都推到電視台這邊。

楊銳這幾天接受采訪,已經知道方亞男遞的台本了,李衝甚至繪聲繪色的描述了台本的內容。

其實不用他描述,楊銳也能想象得到依照台本拍出來的是什麽東西:年輕的大學生,手持巨額現金購買曆代名人字畫,而且,他本人對字畫的理解少的可憐。

這簡直是置人於死地的台本!

當然,方亞男實際上並沒有如此歹毒,但經過李衝有意識的角度描述,最惡劣的結果就向楊銳展示了出來。

楊銳並不在意李衝描述的角度如何,就他的位置來考慮,有這樣的風險存在,就夠糟糕了。

所以,楊銳無論如何,都是不會再接受方亞男的采訪了,他甚至私下裏給景語蘭以警示,免得她再被閨蜜坑進去。

而在表麵上,楊銳隻能遺憾的說:“不好意思,下午的實驗,真的不適合拍攝。”

“我也不行?”方亞男做楚楚可憐樣。

楊銳貌似認真的看了一眼,道:“確實不行。”

不等方亞男再想辦法,楊銳已是轉身回去了。

方亞男使勁跺跺腳,亦是徒呼奈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