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說著抱歉,將蔡教授送出門,態度很誠懇,但也很堅決。

蔡教授並不生氣,隻是有些憂慮,臨走之前,再次提醒楊銳道:“秦翰池找了許多人,律博定對他來說,很重要。”

“我知道。”楊銳點頭。

當然重要了,楊銳用膝蓋想也知道,代理一款外國藥品有多重要。

而且,京西製藥總廠不光能將藥品在國內賣,還能將藥品在國外賣,人民幣和美元通吃,隻要生產起來,肯定是爽的不行。

別看中國人的商品消費能力不行,藥品消費能力其實是相當不錯的,首先一點,現在可是公費醫療時代,有工作單位的城鎮居民,除非是做手術之類的大病,普通藥品都是100%,起碼是80%以上報銷的。離退休幹部亦是如此,無非是單位好的,醫藥費報銷的快一點,單位效益差的,醫藥費報銷的慢一點。

律博定如果是純進口藥物,那就執行進口藥物的規定,十有八九得病人自費購買,但京西製藥總廠隻要將之國產化了,計入醫保名單是分分鍾的事,在醫改之前,這都是很容易的事。

這麽好的一個項目,被楊銳以近乎莫須有的名義給攔了下來,楊銳可以想象,秦翰池和京西製藥總廠有多氣憤。

先是自己來,接著又是托關係找到蔡教授,要說起來,秦翰池的涵養也是夠好了,並不能說是以勢壓人。

反而是楊銳,形象估計敗壞的不行。

楊銳將蔡教授送走,自己心情也不好,回到實驗室裏,再將王國華和曹寶明介紹給了大家,就坐在一邊沉思起來。

王國華和曹寶明也都在大學裏呆了一年多了,眼瞅著大二都要結束了,對於實驗室什麽的,也不能說是陌生,隨便找兩本書看著,一下午就美滋滋的過去了。

他們學校裏麵,楊銳早就給幫忙請了假,通過GMP委員會的關係,楊銳在京城的高校裏麵算是有了立身之本。

中國人的職務,向來是上來困難,下來也難,楊銳想象得到,現在肯定有許多人在抱怨,不應該補選自己進入GMP委員會了。

想來,常委辦公室的戴誌主任,也在後悔為何要分配給楊銳任務。

但這些後悔都沒用,國內在有些事情上是很隨意,唯獨組織任命是相當嚴謹的,臨時工想轉正做工人,工人想提幹做幹部,都要經曆許多麻煩,麻煩之處,就在於複雜的手續和過程。正序如此,倒序同樣困難,國企的工人偷奸耍滑,撒懶抗命,領導寧願當一坨屎似的含在嘴裏,也難以辭退,所以國企的工人當的久了,都是渾身的油屎。

在下崗之門開啟之前,國企的工廠就算是倒閉了,政府也得想辦法安排工人。

公務員也不例外,80年代的部委改革,中央為了解決冗員問題,不得不用劍橋牛津,哈佛麻省等世界名校的公費生的名額,來誘使公務員離職,對於有一定級別的幹部,還要許諾學成回國以後,重新安置。後來也確實安置了,許多人不止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還因為學曆的緣故升職了。

GMP委員會初創,楊銳是第一個做出“不予通過”決定的委員。

對於他的決定,衛生部就算是想不承認,也得拿出切實的理由來。

換言之,楊銳不需要拿出充分的理由來做“不予通過”的決定,因為這是GMP委員會賦予他的權力,而其他機構的任何人,即使是GMP委員會的上級機關衛生部,也得拿出充分的理由,才能反對他的決定。

就製度建設來說,衛生部確實需要GMP委員會這樣一道安全閥。畢竟,全國光是藥廠就有4000家,衛生部又有多少職員呢?部直屬的公務員,總共才400人,他們掌握的知識和技能,也並不是用來判斷藥廠和藥品質量的,最起碼,掌握有此等知識和技能的公務員,是非常少的。

另一方麵,全國各地的藥廠,也都是各地方政府的香餑餑。現在能賺到錢的國企是越來越少,能上繳利潤,特別是上繳外匯的企業,更是大熊貓一般的珍惜品,衛生部不管是停哪一家藥廠,或者處理哪一家藥廠,都有地方政府跑部進京來說項。

對地方政府來說,跑部進京是很煩的一件事,對衛生部來說,這一樣很煩,因此,與其承擔本無力承擔的責任,部委更願意將藥廠生產的鍋,甩給GMP委員會。

GMP委員會是學術委員會,且都是全國生物醫學界的頂層精英,他們即使有政治訴求,也不用理會地方政府,就像是楊銳這樣。

可以說,楊銳對京西製藥總廠的事件,終歸是會發生的。

不是現在,也會在不遠的將來發生。

對部委的領導們來說。這不過又是一次完美的“矛盾下移”罷了。

而對剛剛刷臉刷遍全國的楊銳來說,壓力就宛如實質了。

坐在實驗室裏,楊銳想了半天,鋪開稿紙,決定仔細的撰寫一篇對律博定的質疑。

對於律博定本身來說,這其實沒什麽卵用。

任何一款藥都是在質疑中成長起來的,楊銳一名白生生的年輕學者,沒有臨床案例,沒有相關實驗,更不是抗心律藥物方麵的權威,他撰寫的質疑,隻能用來解釋自己為什麽這樣做。

甚至,這片質疑會招來更強烈的質疑。

但從楊銳的角度來說,首先,明確自己的反對總是沒錯的,也免得有人說他是以權謀私,或者是拿別人開心什麽的。

至於因此而產生的更強烈質疑,也隻能就此生受了。

做出了決定,楊銳就再沒有遲疑,刷刷的動筆兩個多小時,就將之完成了。

重新檢查一番,又翻了幾本相關的資料,楊銳將它重新謄抄在了文件紙上,作為新的“答複函”,郵寄給了GMP委員會常委辦公室。

通過郵寄,能夠留下記錄,比真人投遞還要更安全一些。

當然,最重要的是,楊銳現在是能不見人,就不見人。

“誰能想到,貓捉老鼠,最後是貓要抱頭鼠竄。”楊銳看著貼好了郵票的信件滑落入郵箱,像是在對王國華和曹寶明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