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想平凡都難

“嗯”,葉子忍著腦袋的暈眩和疼痛,艱難撐開酸澀、沉重的眼皮,等了好大一會才在稍微緩和的暈眩中,慢慢適應了眼前的黑暗。

看著眼前這張浮腫且脂粉縱橫的肥胖大臉,在睡夢中因身心得到滿足而笑容滿麵。

酒精混合著廉價香水的刺鼻味道在狹小空間中肆虐,隨著高低起伏的鼾聲,肥胖女人口中,混合著酒臭和口腔異味的灼熱氣息,噴灑在葉子的臉上。因為受不了這種氣味,葉子正準備翻身躲閃的時候,才發現兩人的身體還緊緊的糾纏在一起。

手腳乏力的葉子,費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從壓在身上的這堆肥肉中掙脫,強忍著胃中的翻騰,在身下床板的吱嘎聲中,雙腳終於踩上了冰涼的地板,通過腳底傳來的涼爽氣息,使得葉子萎靡的精神一振。

略微清醒的葉子,舉目環顧了一下這間不足十平方米的小房間,南牆頭頂一扇半米見方的小窗,從看不清顏色的窗簾縫隙中灑下些許的光亮,讓立在黑暗中的葉子明白,外麵早已經天亮。

葉子摸索著,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堆裏找出衣褲穿上,繞過逼仄的空間走向門口。

門鎖轉動的聲音,像寂靜中響起的炸雷,驚醒了剛才還在震耳的鼾聲中熟睡的肥胖女人,她以超出常人預料的敏捷撲到床邊,緊緊攥住葉子的衣襟,用一副哀怨的神情看著他,“你昨晚還說過,永遠不會離開我的……”

透過肥胖女人臉上厚厚的廉價脂粉,可以看到在她的眼角,已經有了明顯的魚尾紋,估計年齡絕對不會低於四十歲,而此刻抓著二十幾歲葉子的她顯得那麽無助,楚楚可憐的像一個被拋棄的小媳婦。

快速掙脫那隻肥胖的大手,竄出這間即將讓他發瘋的房間,葉子在冬日微暖的陽光照射下,扶著路邊的小樹,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

他擦掉因為劇烈嘔吐從眼角湧出的淚水和唇邊口角殘留的水漬,掙紮著癱坐在路邊,強烈的空虛感再次抓住了他的內心。

他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半年來第幾次逃出陌生女人的房間,隻記得昨天晚上自己醉倒之前,隻不過曾經跟這個坐在身邊的女人打了個招呼而已。

渡過二十五個春秋的葉子,自從十六歲以後就不曾有過一個朋友,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世,因為他從來沒有對別人講過他的過去,即便是在他爛醉如泥的時候。

葉子知道自己必須離開這個剛剛生活了半年的城市,因為這種醉生夢死的生活也不適合自己,自己隻過了半年就已經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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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雲之南的撫仙湖畔,在湖麵清澈透明的波光閃爍間,十幾個身穿不同裝束的中年人,簇擁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登上停在湖畔的一艘十餘丈高的五層古代樓船。

“父親,這次俞元古城守護家族的選拔,大理段氏派出了年輕一代最強的十名好手參加,對我們的第一序列守護權已經形成威脅。”緊跟在老者身後的一名相貌斯文的中年人首先開口說道,他是樹氏家族現任族長樹天錚的大兒子樹有文,管理家族日常事務。

“大哥,我說你也太把段氏當回事了吧。我們俞元神樹家族已經屹立了幾百年,第一序列守護權也被大理段氏覬覦了上百年,真要那麽好爭,早就讓他們爭去了。”站在左首第二位的一個魁梧大漢立即接過了話茬,從這明顯不太恭敬的語氣中,可以聽出他對這個所謂的大哥貌似不太感冒,他是族長樹天錚的二兒子樹有武,也是樹有文同父異母的二弟,掌管家族年輕子弟的訓練考核。

“你……”樹有文對二弟樹有武一開始就如此針對自己,顯然沒有什麽心理準備,一時之間顯得有些氣憤。

樹天錚收回自己眺望撫仙湖對麵遠山的眼眸,臉色平淡的掃了一眼正跟大哥打對台的樹有武,哼了一聲。

“大理段氏長久以來一直想進駐撫仙湖,雖然每次都被我們給打敗,並不表示段氏就一定沒有翻身的機會。大家千萬不能掉以輕心,段正德這次既然這麽勢在必得,肯定有他的依仗,大家做事精心一點,不要讓這個老狐狸得逞。”

正說著,緩緩開動的樓船開始加速,湖麵激起的勁風吹過船頭眾人的身體,掀起的衣襟下擺獵獵響動。

“是,族長(父親)大人。”聽到老者的吩咐,眾人齊聲答應。

“族長,暗諜已經查明,段氏這次的領軍人物是段刀,被段氏雪藏十年的彩雲第一刀。”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恐怕誰也不會相信這個正在恭敬地做著匯報,臉上一團和氣猶如商賈的中年人,就是名動西南各省勢力的暗影掌舵者二房老六樹無名。

“噢,彩雲第一刀,十年前跟樹無庸一起號稱彩雲雙英的就是他吧?有材,當年族中公認的天才樹無庸是你們三房的吧?現在還有他的消息嗎?”老者回身詢問站在右首第三位的紫臉漢子。

聽到問話的紫臉漢子臉色更紫了,他平息了一下起伏的胸口,躬身答道:“族長,我派人做過調查,無庸那孩子自從被家族逐出以後,就遵照族規放棄了家族的姓氏,曾經使用過一個葉子的名字,早已經離開了彩雲之南。”

隨後又輕聲的呢喃道:“那麽小就被家族拋棄,也不知道這九年是怎麽過的?”

“是啊,十四歲的少年天才,他本來有希望成為家族百年第一人的,可他不該不尊祖訓,私探俞元古城密道……”老者也是不勝唏噓。

沉默了一陣,老人抱歉的笑道:“人老了,就變得羅嗦了,不談這些了……段氏這次既然肯祭出雪藏十年的段刀,看來是下了決心要在這一屆選拔賽上擊敗我們樹氏了。”

“父親,要不等段氏的參賽者到了撫仙湖,讓老六派暗刺將段刀除掉,解除後患,彩雲第一刀也就是叫著好聽罷了。”

等到樹有武這番話講完以後,船上眾人齊齊色變,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本來站在他旁邊的幾名家族高層,全都第一時間與他拉開了距離,怕族長認為這個白癡計劃自己也有份。

“你還真是勇敢啊,我真懷疑你有沒有腦子?你到底想置家族於何地?當年你對樹無庸做下的事情尚且不知悔改嗎?滾回去好好思過,選拔期間不準你踏出靜園一步。”

樹有武本來還想爭辯幾句,當聽父親聲色俱厲的提到當年樹無庸的事情時,當時就軟了。他知道自己陷害樹無庸的事情已經暴露,不敢再惹怒父親,乖乖的下船回去思過。

“父親,這次我們該怎麽做?”

聽到長子的疑問,老人用嚴肅的口吻說道:“有文,不要遇到問題就問我,你要學會自己思考問題,並且自己尋找答案。總有一天,家族的責任需要你來承擔,你必須有自己的觀點。”

“是,父親。”樹有文趕緊恭謹的垂下頭,借以掩飾臉上浮現的那一抹驚喜。

當眾人散去後,樹天錚對著天際那一片燦爛的雲霞,喃喃的說道:“你們真的以為大理段氏看中的是俞元古城守護家族的虛名嗎?段正德若是隻有這點見識和胸襟,還值得老夫這麽重視他嗎?一群井底之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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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刀離開大理的時候,族長段正德特意召見了他。

“小刀,還記不記得十年前與你並稱彩雲雙英的樹無庸?”並肩走在家族祠堂後麵幽靜的小徑上,在遍地盛開的茶花間,這位手握家族大權的段氏族長,慈祥的對身邊這個猶如出鞘利劍的青年如是問道。

“族長,小刀無時無刻不在心底記得那個驚才絕豔的孩子,特別是當年他那神鬼莫測的出手一劍,早就烙在了我的心底。其實小刀早就知道,我的天分根本無法與那個孩子相比,十年來他就是我心中最大的目標,所以我才能夠用十年的時間練成庖丁刀法。真期待這次與他的重逢啊,不論勝負生死,小刀都會全力一戰以解心頭之惑。”這個有著彩雲第一刀稱號的青年,英俊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聖潔純粹的武者光輝。

“孩子,也許這次你無法完成這個願望了。”

“為什麽?……”

“在你閉關修煉庖丁刀法的第二年,樹氏家族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天才少年,因為私探俞元古城密道,被廢掉全身武功逐出了家族。”

“這怎麽可能,像他那樣縝密的頭腦怎麽會做這種事,更何況以他當年的智慧和能力,就算真的做了這件事,也絕對不會讓人知道。”

“不錯,這件事確實有問題,問題還是出在掌管家族子弟訓練考核的樹有武身上,但是具體的細節卻無從調查。”

聽到族長說出問題出在樹有武身上時,段刀的兩條長眉皺了起來,沉默了好大一陣子,抬起頭看著族長蒼老慈祥的麵容,輕輕的但是斬釘截鐵的說道:“族長,這件事絕對不會這麽簡單,以樹有武那個草包的那點心思,絕對不可能將樹無庸算計到,就算是他掌握著再大的權利也不行。樹有文還差不多……”

“孩子,你長大了,也成熟了,你對問題的看法已經不再局限於表麵,你對事物本質的看法也讓我欣慰,別管他們了……。從今天開始你離開家族,離開彩雲之南,去見識一下外麵的大世界,兩年之後回來見我。另外,世上已經沒有了樹無庸這個人,現在他叫——葉子。”

“族長,可是這次選拔?……”

“孩子,你認為一個俞元古城守護家族的虛名有那麽重要嗎?樹天錚不會在乎這些的,他知道我也一定不會在乎。孩子,你注定不會平凡,像你跟葉子這種人,已經注定了這一生想平凡都難。所以,你一定要記住一句話:不要小看任何人,這個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對手。”

“是,族長,我一定記住您的教誨。”段刀恭恭敬敬的對著這個慈祥的老人鞠了一躬,轉身大踏步的向祠堂外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