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說服胡飛丟開放火報複的念頭,春瑛暗暗鬆了口氣,接著又熱心地跟他商量起最近福寧街一帶有哪戶人家需要中人,胡飛卻已有了主意。

他指著桌麵上那碗油道:“這是我從附近一家油坊裏賒來的,總共有二斤。那油坊生意不好,榨了許多油,卻沒幾個人來買。我冷眼瞧著,多半是因為他家店麵太偏僻的緣故,店主夫婦又老實,不會吆喝,別人說要賒賬,他們也由著人賒去,常有買了油的人賴賬。我看他家的油不錯,應該不難找到買家,不如先替他做一單?”

春瑛眨眨眼,小聲問:“你賒了人家的油去放火,是不是也打算賴賬?”

胡飛僵了僵,臉上有些發紅:“這……”頓了頓,他深吸一口氣,抬頭道:“我知道自己錯了,所以……我要好好彌補那位店主。他性子木訥不會叫賣自家的油,我替他找買家去!”

春瑛偷偷笑了:“好!加油吧!”想來胡飛到底是皇商之家出身,對做生意頗有些天份,不然也不會馬上想到這樁買賣了。

胡飛正疑惑她那句“加油”的.意思,心想難道是因為自己要做油的生意,她也想要打上幾兩嗎?這時對門院子傳來程大娘猶帶哭聲的叫嚷:“小春!死丫頭躲到哪裏去了?!還不快給我滾回來!”

春瑛微歎:“看來我要回去了,胡公.子,你多保重吧,有機會我再來看你。”掃了一眼門外淩亂的院子,她心下暗暗盤算下回來時,要替他打掃一下。

胡飛正色向她行了一禮,送她.出了小院,關上門轉過身,便緊緊握起了拳頭:胡鵬,不管你要做什麽,盡管來吧,我絕不會認輸!

春瑛才跑進程家小院的正屋,便被嚇了一跳。屋裏.原本擺放的一些花瓶、茶杯茶壺等物都被砸得稀爛,碎片散了一地,幾張椅子東倒西歪的,連桌麵上原本放的幾隻新鮮果子,也有一半滾到了地麵上。程大娘鬢發淩亂地坐在床邊,神色怔怔地,一見她進門,劈頭便罵:“跑哪兒去了?!你是見我倒黴了,暗地裏在笑話我吧?!”

“哪兒能啊?因大娘叫我走,我才到門外坐了一坐。”春.瑛小心打量她幾眼,“大娘……咱回去不?”哭有什麽用啊?不如盡早回去找自家兄弟商量一下對策才好。

程大娘卻一聽就火了:“回去哪兒?!這裏就是我的.家!誰也別想把我趕出去!”她吸吸鼻子,咬牙切齒地道:“死狐狸精,以為能搶走我的男人,占了我的家產,還能把我娘兒仨趕走?做她的春秋大夢!我就是死,也要死在程家!”

春瑛有些頭痛,.誰要趕她了呀?不過看程大娘的架勢,這是要硬拚了?在古代,遇到這種事,做正室的不是應該先扮賢良把小妾迎進門,再慢慢兒換著法子收拾對方嗎?她好象聽張小美說過幾本小說的情節來著……

時間隔了太久,她已經不太記得了,見程大娘還是一臉怒氣衝衝的模樣,便道:“那我先回雲想閣吧?眼看著也快到晚飯時候了,掌櫃的還要吃飯呢,還有蘇洛蘇伊兩個……”

程大娘眼睛一亮:“對了!我還有兩個兒子!你馬上回去叫他們來,咱們這就搬回來住,省得那隻狐狸精暗地裏耍手段!”說罷眼圈一紅:“就算是看在兒子份上,那個殺千刀的也不能太過絕情……”

春瑛匆匆退了出來,馬上跑回雲想閣,把事情都跟石掌櫃說了。石掌櫃聽了一臉糾結,半晌才道:“早提醒了姐姐的,偏她不信……”接著走到街上去叫兩個外甥,又交待春瑛去收拾他們母子的行李。

春瑛照著他的話收拾了,又做了簡單的晚飯,看著他們三人吃過,再拿一個食盒裝了幾樣程大娘平素愛吃的菜和點心,連行李一起送到石掌櫃手裏。後者便送兩個外甥回家去了。

接下來幾天,程大娘都沒再回來,春瑛倒是樂得輕鬆。她早已習慣了每日打掃的活,因此早早完成任務後,便大大方方地拿著自己的針線坐在樓梯口上做。沒有程大娘不停地支使,也不用擔心會被其他人發現,春瑛的效率格外高,沒兩天就已經做出了五六條帕子,把布料都用光了。她正打算找個時間將繡活送去寄賣,再買些線和布回來,便聽到石掌櫃在叫自己。

春瑛忙忙收好針線活,跑到前頭去問他有什麽吩咐,石掌櫃一邊歎氣一邊道:“我真是沒法安心留在店裏了,姐姐又跟姐夫吵了一架,連蘇伊都差點兒挨了打。我要去說和說和,店裏交給夥計們,你替我照看照看家裏。”

春瑛忙應了,又有些猶豫:“我不用跟著去嗎?”通常善後打掃都是她的工作。石掌櫃苦笑道:“罷了,你小孩子家家的,去了也隻有挨罵的份兒。況且這都是家事……啊,對了!”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遞過一把舊鑰匙:“過兩天又有一批新貨要來,你替我收拾收拾後院南廂的庫房,那原是存放賣不掉的舊貨之處,打掃幹淨,再把用不上的東西丟了,騰出屋子放新貨。”

南廂的庫房?春瑛記得那是一間從沒打開過的房間,原來是庫房啊?她隻知道後院有四間屋子是存放貨物的,卻不知道原來還有一間。

她拿著抹布來到南廂,打開房門,頓時一股雜夾著陳舊味道的氣息撲麵而來。她咳了幾聲,扇了扇空氣,才看清屋裏的情形。

屋中並排放著四個高至屋頂的大木架,每一層都積滿了灰,有兩個架上胡亂堆著小匹的衣料,用粗布包著。她抽了一匹來看,不小心沒拿穩,布匹滾落到地上,包裹的粗布散開了,她才發現,原來那是一匹桃紅色的纏枝蓮緞子,價位中等,但長度隻有一米半不到。再看其他的料子,也大多是中低等價位的粗綢、粗絹,偶然有幾匹顏色不太時興的上等料子,全都不足一匹,最多的灰藍色竹葉印花細棉布剩了有大半匹,最少的水色寶相花紋素縐緞隻有兩尺餘,春瑛猜想,這大概是賣剩的貨尾吧?

不過這些料子其實都不錯,顧客買下時,為什麽不連那一點貨尾都買走呢?這幾尺的布,做一件上衣有些勉強,但拿來做帽子、手帕什麽的,還是綽綽有餘的。再仔細看,其中有幾匹的顏色花紋很眼熟,似乎在程大娘母子三人身上見過。看來程大娘還是把這些貨尾利用起來了。隻是這兩大架子的餘料,要幾時才能利用完?

春瑛心中一動,想起自己還要買布料,反正石掌櫃叫她把用不著的東西丟了,索性等他回來問一聲,要是能把一部分料子給她,不是皆大歡喜嗎?

她興衝衝地把庫房打掃了一遍,又將那些餘料一一看過,挑中了一些數量少、顏色較淺又無花紋的料子,並兩三匹質量差些的細棉布,擺到一邊,預備等石掌櫃回來後問。

她忙了一天,又做好了晚飯,聽到前頭店麵的夥計喊話說要準備收鋪了,便急急跑出來,接過他們手裏的鑰匙,笑著將兩人送走,才要回身關門,卻瞥見石掌櫃正從不遠處走過來,被人攙扶著,而那人居然是胡飛!

他們在店前談了幾句,便各自分手了。胡飛悄悄看了她一眼,微笑著點點頭,才揚長而去。春瑛見他氣色比前幾天好了些,但似乎人黑瘦了許多,有些擔心,扶了石掌櫃進門,才問他怎麽了,胡飛為什麽會送他回來?

石掌櫃臉上帶著幾分倦意,道:“別提了,今日又鬧了一場,幸好胡二少在家,幫著勸了幾句,才沒打起來。我腳上拐了一下,傷得不重,隻是走路有些別扭。你快拿藥酒來給我擦擦。”

春瑛依言拿了來,石掌櫃一邊擦藥酒,一邊歎道:“姐姐家出了事,我也沒心思理會別的,竟不知道胡家出了這樣的變故。唉,那胡大少也太霸道些,我瞧胡二少為人倒好,不象是大逆不道之人。聽說他昨兒替江家油坊做成了兩筆生意,隻收老江兩口子一成傭金,老江高興得恨不得認他當幹兒子!”

春瑛聽說胡飛做成了生意,心裏也為他高興,隻是不好在石掌櫃麵前lou出來,便問:“大娘還好吧?還是那樣哭鬧個不停?”

“別提了,前兒我替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叫姐夫把那個二房帶回家住,有正室壓著,有街坊們盯著,那女人也不敢太囂張,賣掉外宅,又省了一筆銀兩。姐姐不依,我好容易說服了她,今兒姐夫總算把人帶回來了,誰知光是住哪間屋子,就鬧了半日。那女人真不是省油的燈,姐姐還不知壓不壓住呢,若是反吃了虧,倒是我的不是。”

春瑛忙道:“我聽說別家聰明的正室都是這麽做的,裝出賢惠樣子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好監視對方。掌櫃的法子原是好的,隻要大娘冷靜下來,就不成問題了。”

“希望是這樣吧。”石掌櫃唉聲歎氣地,似乎沒抱什麽希望,“幸好姐姐早年間侍候過公婆,又替老人送了終,姐夫休不得她,不然她整日哭鬧的……”他搖了搖頭。

春瑛幹笑著安慰幾句,又扶他去吃飯,等他心情變好了點,才小心地問起庫房餘料的事。

石掌櫃道:“那是客人不喜歡或舍不得花銀子多買才剩下的,不過是零碎料子,不值什麽,你要就拿去,隻是大塊些的別拿太多,姐姐心裏念叨著呢。”

春瑛心下大喜,忙向他道謝,卻忽然聽到前門傳來急促的敲門聲,似乎還夾雜著程大娘和兩個兒子的聲音。她忙到前頭開了門,一陣風吹過,程大娘已經哭著滾進來了:“我不活了!兄弟,你要給我做主啊!”

石掌櫃忙問:“又怎麽了?”

跟進來的程家兄弟異口同聲地道:“那狐狸精不肯給娘磕頭,爹還幫她說話!”

程大娘哭道:“我跟他做了十幾年夫妻,他幾時對我說過狠話?都是那狐狸精挑唆的,我要撕了她!有她就沒我!”

石掌櫃隻得好聲勸她,春瑛忍不住開口道:“大娘,你就裝幾日賢惠好了,等大叔出了門,家裏還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嗎?”

程大娘生氣地回身打了她幾下:“那種女人,我是一天都忍不下去了,憑什麽要我做賢惠人,看著他們恩恩愛愛?!”

這不是重點好不好?春瑛身上吃痛,怎麽避都避不開,也有些惱火了。石掌櫃忙攔住姐姐:“別打別打,小春也是好意……”

“這是怎麽回事?!”門外傳來一聲怒吼,把屋內的四人都驚住了。春瑛回頭一看,旋即大喜。

來的是她久別的二叔——路崇峻。

(二叔,乃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