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心下腹誹,這程大也未免太渣了,如果說先前隻是喜新厭舊寵妾滅妻,現在就簡直連誠信都拋棄了,先前聽他說的,那個朋友不但把妻妹嫁給他作妾,還拉他合夥做生意,他還沒做成呢,便先想著要吞了人家的股份,程大娘怎麽就攤上這麽一個老公哪?

石掌櫃也一臉難色地道:“這……不大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的?”程大叔不以為然,“難得有個發財的好機會,不好好抓住,難不成你真要守著這個小鋪子,一輩子替人賣命不成?我知道你存了不少體己,可看你過的是什麽日子?一大把年紀了,老婆孩子一概沒有,連個疊被鋪床的丫頭,你姐姐都不舍得給你買。她嫁到我程家十幾年,還把持著你石家的錢,你心裏就沒個想法?你有了自己的產業,將來也是老爺了,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

石掌櫃幹笑著移開視線:“話不是這麽說的,姐夫,姐姐原是為了我好,東家也待我不薄……”

“又沒叫他家吃虧,不過是把認得的大主顧勻幾位過來。”程大叔笑眯眯地輕拍妻弟的肩膀,“那些有錢人家,拔根汗毛都比咱的腰粗,十匹八匹綾羅綢緞又算得了什麽?咱那新鋪子可不是小買賣,鋪麵已經看好了,就在廊房三條,四扇大門正對大街!你想想,那是多大的鋪麵?姐夫知道你認得不少有來頭的綢緞商,改日姐夫在金多閣擺酒,你請幾位來吃一杯,認識認識,往後大家一塊兒發財呀?”

石掌櫃躊躇半晌,才壓低了聲音勸他:“姐夫,這不算什麽,你幾時備好酒,叫我一聲就是。隻是……有人願意跟你合夥,這是大好事兒,不管怎麽說,已是作了親的……何苦這樣算計人家?”雖然明知道那邊是姐夫的妾的娘家人,石掌櫃還是忍不住提醒一聲,生意人失了誠信,叫人看不起,往後就沒法再立足了,姐夫做了大半輩子行商,怎的就忘了這個道理?

程大叔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板起臉望了望店外,又瞥一眼春瑛,春瑛早已裝模作樣的拿了塊抹布這裏擦擦,那裏擦擦,扮做打掃衛生的丫環。

程大叔平時來得少,又恍惚記得.妻弟家是借了個小丫頭的,也沒把她放在眼裏,隻是板著臉對石掌櫃道:“你當我不知好歹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人?平白無事拉你合夥開鋪子,又隻要你出一小份?他家是經商做老了的,萬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我家暮娘原是庶出,沒了父母,隻能跟著姐姐姐夫過活,沒少受他們的氣,出嫁了也沒副好妝奩。這還是親手足呢!這回合夥的事,是暮娘悄悄打聽了,我才知道其中緣故的。原來他家極有錢,隻是待人刻薄,名聲兒不好,隻得收了家鄉的生意,到別處找營生。他看中了京城的布料生意,卻又不認得人,怕守不住財,見我是京城人士,人頭又熟,才拉我入夥的。你說,這等jian商,若誠心待他,就怕鋪子開了一兩年,他做熟了,便一腳將我踢開,我豈不是白費力氣?!還不如自己先動手!”

石掌櫃聽得眉頭大皺:“既是這.樣不妥當的人,別管他就是了,為何還要把銀子拿給他使?你那妾跟他家好歹有親,需得防日後見麵不好看。”

“你這糊塗蟲!”程大叔一臉恨鐵不成鋼,“沒有他的銀.子,我哪裏能拿下這麽大的鋪麵,開這麽大的布莊?!橫豎他家有錢的很,也不在乎這一兩千銀子,有親又如何?暮娘進了我程家的門,就是我程家人了,哪裏有還念著娘家姐姐姐夫的道理?!你到底要不要合夥?要就拿銀子來,等咱們把那鋪子拿下,京城裏的同行就再沒人敢瞧不起我們了!”

石掌櫃想了又想,束手不語,但那表情顯然是不願.意了,程大叔沉了臉,氣惱地道:“我就知道!你們姐弟都是一路貨色!一點兒魄力都沒有,就算銀子到了眼前,你們也不曉得去揀!你姐姐成日罵暮娘是狐狸精,隻會花我的錢,可暮娘知道我的打算,不但沒攔著,還勸我多投些本錢,免得叫她姐夫轄製住呢!這才是賢內助!叫你姐姐多學著些吧!”說罷甩袖去了,任石掌櫃在後麵怎麽叫,他也不肯回頭。

春瑛拉住石掌櫃:“掌櫃的,別理他了,咱先去看看.大娘。”後者這才作罷。

後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瘦了一大圈的程大娘走了下來,怔怔地望著遠去的丈夫,一屁股坐在樓梯口上,拿起帕子就哭:“殺千刀的……我嫁了他十幾年,哪裏做得不好了?他居然說我不是賢妻,我呸!嗚嗚嗚……還不是因為被那小賤人迷住了……”

石掌櫃滿頭大汗地上前勸她:“姐姐,別哭了……叫人看了笑話……”他往外頭看了看,見沒什麽人留意店內的情況,才鬆了口氣,好生勸了姐姐幾句,又道:“姐夫也是一時氣急了,才胡亂說話的。其實那商人若真跟姐夫合夥了,對姐夫也有好處,誰不想有自己的鋪子?姐夫做了十幾年行商,也是時候穩定下來了。姐姐,你便把銀子拿出一些來給他花用又如何?本就是他多年賺得的,你把持在手裏不給他,怎麽說也不占理。何況姐夫開了鋪子,就不用天南地北地跑了,隻需守在京裏。你好生看著他,也省得他再有外心,弄幾個妾來氣你。”

程大娘聽了罵道:“我才不給呢!誰知道他拿了銀子會做什麽?都給那狐狸精花了,我跟兒子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頓了頓,又委屈地哽咽道:“如今他都不把我放在眼裏了,等真開了鋪子,那賤人的娘家人成了你姐夫的大財主,哪裏還有我站的地兒?到時候隨便安一個罪名給我,將我休了,我還作夢呢!”她哭得越發大聲了。

春瑛也深以為然地點頭道:“程大娘這話說得對,銀子還是攢在手裏更穩當。”程大娘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欣慰,石掌櫃卻苦笑說:“小春,你少說兩句吧,姐姐若真為銀子跟姐夫翻了臉,以後就難回轉了!”

春瑛正色道:“有一就有二,程大叔納了一個妾,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納第二個?瞧他這說話行事,如果不是沒錢了,哪裏會把大娘放在眼裏?把錢都給了他,以後大娘和蘇洛蘇伊還怎麽過日子?難道真要看那個妾的臉色?男人變了心,就再也不可kao了,還不如自己拿了錢,不用求人來的好。”

這話說得程大娘心有戚戚焉:“正是這話,我若沒兒女,就不管他了,回了娘家也能過,可我總不能丟下兩個兒子……”她又哭了起來。

石掌櫃不由得歎氣:“既這麽著,姐姐就把錢都留下吧,隻是姐夫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總得助他一把。改日我替他引見幾個相熟的綢緞商,再湊二百兩銀子送過去,省得姐夫真跟姐姐翻臉,一家人倒成仇人了。”

春瑛忙勸阻道:“掌櫃的,先別忙著給錢。我總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哪有這麽便宜的事?出兩成的錢,再找到鋪麵,就能占一半的股?他要找本地人合夥,多少有實力的商家找不得,偏偏要找程大叔?”程大不過是個區區行商而已,滿京城一抓一大把,不過春瑛可不敢把這話說出口,隻是說:“既是出了名刻薄的人,哪有這麽傻的?可別是騙人的吧?”

程大娘止住哭聲,瞪大了雙眼問:“不會吧?那人我見過,穿得極富貴,他老婆全身上下的金首飾就夠一百兩的了!就是那小賤人,也是滿身綾羅綢緞的,還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兒,分明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

春瑛覺得有些好笑:“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這就叫小姐了?不是我說,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哪裏肯嫁到商人家做妾?那個商人如果是想到京城做生意,又沒依kao,直接將妻妹嫁給做官的不就行了?不是說她長得很漂亮麽?攀不上大官,有頭有臉的富商家多了去了!哪裏輪到程大叔呀?”又老又有妻有子。

“我男人很差麽……”程大娘嘀咕一句,覺得春瑛的話有些道理,心下不由得惶然,“這……兄弟,你說該怎麽辦?”

石掌櫃也猶豫著:“若真是騙人的,攔住姐夫就是了,可若不是……”

春瑛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我是沒見過程大叔的妾,不過小飛哥見過,他家裏做過脂粉生意,對這些東西很清楚,是他告訴我的,說那個妾用的胭脂香粉的牌子,在江南一般良家婦女都不會用,隻有那些青樓女子,或是當人侍妾的,才會用它。”

程大娘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此話當真?!”春瑛吃痛,勉強點了點頭,她立刻興奮地站起身來:“我這就揭穿她去!”嚇得春瑛和石掌櫃忙忙拉住她:“使不得!現在去,根本沒人信!”

程大娘氣惱地嚷道:“她既是騙子,就該早些揭穿她,叫她上衙門挨板子,趕出程家的門!再遲一步,程家的錢就叫她搬走了!”

春瑛和石掌櫃死死攔著她,鬧成一團,胡飛跟街坊們寒暄完,想找春瑛,結果一走進雲想閣就愣住了:“這是……在做什麽?”

春瑛忙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胡飛皺眉道:“程大娘,你如今去說,也是白費,反倒打草驚蛇了,倒不如冷眼看著,等她動手再說。”

程大娘不依:“難不成叫我看著自家的錢被她騙光了不成?!”

“銀子不是還有你這裏麽?”春瑛小聲在她耳邊道,“大娘,你不給錢是應該的,以後就算程大叔被人騙了錢,也不至於血本無歸呀?到時候你在他眼中,就是大大的賢妻,是救世主了!”程大娘眼中一亮,瞥了春瑛一眼,笑罵著擰上她的臉蛋:“小丫頭,原來你不是傻蛋嘛!”

春瑛痛得眼淚都出來了,心裏大罵,臉上卻還要擠出笑容來。好不容易安撫住了程大娘,她又硬著頭皮聽對方YY程大叔良心發現浪子回頭後會怎麽做,過了大半個時辰才拖出身來,胡飛已經跟石掌櫃談好店裏餘料的事了。

石掌櫃笑道:“我還當你忘了,正準備把那些碎料子都扔了呢,你既然來拿了,索性以後都拿去,隻需給幾百錢請夥計們吃酒。往後發了財,可別忘了我們呀。”

春瑛心裏嘀咕著原來不是免費的嗎?不過幾百錢也不算多,總算了結了一件心事。她與胡飛對望一眼,眼中都流lou出笑意。

餘料裝了大半架馬車,春瑛又和胡飛到附近幾個相熟的繡活寄賣處轉了一圈,收購了一批便宜又精致的荷包手帕等物,順便考察了幾家脂粉鋪子的價錢,見天色不早,便高高興興回家去了。

春瑛在車裏翻看著收來的繡活,忽然想到,全kao收購成本太高了,自己做卻又做不來,想要賣高價的話,還是得要新鮮花樣才好,當初母親接大少奶奶繡莊裏的活計時,就有一大本花樣冊子,不知道能不能借來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