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笑著與那少女搭話。有意無意地說起哥哥最近做起了另一種營生,因此常常離開攤子。那少女臉色有些發白,兩隻眼睛說話間就濕了:“小飛哥不做賣貨郎了麽?!為什麽呀?即便是每天來兩個時辰也行,不耽誤事的。他……他若是不來,我……我怎麽辦呀……”鼻頭一動,便要掉下淚來。

春瑛倒覺得過意不去了,她隻是想打趣對方幾句,順便八卦一番而已,如果把人弄哭了,未免太過分,忙安撫道:“姐姐誤會了!哥哥隻是偶爾不來,平日仍舊在這裏叫賣的。”少女聽了便破涕為笑:“真的?我就知道他不會丟下我的!”

春瑛心中一動,悄悄打量了對方幾眼,總覺得她的話似乎暗示著胡飛與她有某種親密關係,可是自己常常跟來賣東西,也隻是見她來過幾次買絹花頭油而已,胡飛幾時跟她這麽熟了?還從沒跟自己提過?春瑛看著對方興高采烈地挑選著香粉、荷包與手帕,從香味與花樣的選擇來看,這個少女跟普通的京城平民階層女孩兒沒什麽區別,連荷包上繡的字都不認得,她私下覺得。對方與胡飛似乎不大相配。

少女又挑了一盒香粉和一塊素帕去,均是最便宜的一種,又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對春瑛道:“好妹子,今兒我多買了幾樣兒,你記得要跟小飛哥說,讓他千萬別顧著其他營生,便忘了這裏的生意,我……我下回還買他的東西……”說罷嬌羞一笑,轉身便要離開。春瑛忙叫住她:“姐姐,把你的名兒告訴我吧,我總得知道你是誰吧?”

那少女臉紅紅地回過頭,羞答答地道:“小飛哥知道的,我……我走了……”然後飛快地跑了。

春瑛仍舊不知道她是誰,不由得有些煩惱,心裏有幾分埋怨胡飛,既有了相好,怎麽也不跟自己說一聲?正鬱悶間,旁邊檳榔攤子上的中年大叔便斜了一隻眼過來,偷笑道:“你哥哥真不簡單哪,瞧人家王家村的一朵花兒就這麽看上他了,真叫我們眼紅。”他嘴一咧,lou出兩排被檳榔染得發黑的牙齒。

春瑛的好奇心蓋過了對他黑齒的厭惡,滿臉笑容地問:“大叔,方才那位姐姐是王家村來的?我見了她幾回,還不知道她是哪家女兒呢!”

“你這都不知道哪?”檳榔大叔咂巴咂巴嘴,還特意湊近些。“王家村裏正的閨女,名兒就叫小溪,多水靈的名兒呀!城東十裏八鄉的姑娘家裏,她長得雖不算出挑,針線活卻是排得上號的。而且她老子是半個官家人,有錢得緊,有個有錢的丈人,不是比娶個天仙強?天仙隻會花錢,還會勾搭別的男人,老婆還是要找賢惠能做活的。這姑娘就好,你哥哥若真能娶到她,下半輩子就不用在這裏日曬雨淋了,說不定討好了丈人,還能吃上官家飯呢!”

春瑛悄悄往後退了兩步,避開檳榔大叔噴過來的口沫,心裏有些不以為然。以她對胡飛的了解,實在不相信他會看上這位小溪姑娘。他現在心情雖平複了許多,但從沒忘記過父母之仇與被逐出家門的恥辱,滿心裏想的都是出人頭地,積攢下屬於自己的龐大家業,再回頭向兄長報複。小溪看上去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又怎能吸引住他的目光呢?

不過春瑛轉念一想,又覺得胡飛要是真看上了小溪,也不是壞事,至少說明他的報複心已經漸漸淡了,老實說,過好自己的日子更重要,為了報仇而拋卻一切,未免得不償失。

傍晚時,胡飛過來收攤,春瑛問起他今日的收獲,得知已經跟那王大戶家說成了,明日就要正式交易,心裏也為他高興,恭喜過後,又試探地對他提起了那位名叫小溪的少女。

胡飛想了好一會兒,愣是沒想起她說的是誰,直至春瑛說到“前幾天買去那朵大紅芙蓉花的姑娘”,他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她?我記得那朵花是絹花鋪子的人做錯了樣式,才以半價賣給我們的,原來是這位姑娘買了。”頓了頓,又麵lou疑惑:“我原不認得她,不過賣了人家幾朵花兒,幾時跟她相好來著?妹子,你莫信口開河,聽了別人幾句打趣,便到處說嘴,壞了人家的名聲。”說話間,還有意無意地瞥了旁邊的檳榔攤子一眼。檳榔大叔竊笑著噴了口氣,挑起擔子去了。嘴裏還哼起了小曲兒。

春瑛忙把今天小溪過來時的情形描述給胡飛聽,再三保證絕無半點誇張,胡飛才微微紅了臉,道:“興許那姑娘隻是覺得我賣的絹花脂粉好?妹子別胡說了,咱快回家去吧!”說罷便立刻去挑擔子,明明覺得吃力,還是硬著頭皮快速往前走。

春瑛察覺到他的不自在,嘴角忍不住lou出一絲壞笑,哼哼兩聲,便邁步跟了上去。

第二天胡飛跟她一起出攤,因交易時間是在晌午,他便先守在攤子上。生意清閑,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春瑛提到魏公做好了推車,卻不大容易推動,轉彎時常常歪倒,隻能在家裏推些重物,卻不好出門。胡飛便道:“我早說了不必做,偏妹妹不死心,如今可好了?我做成了這一單買賣,就有幾兩銀子入手,趕明兒到牲口市上挑匹騾子,咱就不用累了。即便出城做買賣,也極便利,你說好不好?”

春瑛忙道:“那敢情好,隻是出城卻不必了,一天也賺不了幾個錢,還要付城門稅。”

“有了騾子就能多載些貨物,我一個人走,才要付多少城門稅?這裏雖熱鬧,賣貨的卻也太多。”胡飛瞥了一眼遠處,“有人過來了,快打開箱子。”

來的是幾個年輕少婦。聽她們說話,似乎是要送針線活到附近繡坊去的,嘻嘻哈哈地挑了二十來匝彩色絲線,與兩大包繡花針,又問有沒有新的花樣冊子。

春瑛認得其中兩個都是常客,按理說應該早就知道他們不賣花樣冊子才是,便疑惑她們為什麽還要問。那幾個少婦聽得她說沒有,便又問起胡飛,有沒有花樣新鮮的荷包,有人拿起水紅的素帕,問有沒有顏色淡一些的,另一個卻問有沒有大紅的羅帕,話音才落,立刻便有另一個同伴問有沒有新式樣的黃銅頂針。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人人爭著問胡飛,吱吱喳喳地吵成一團。胡飛滿頭大汗,卻還要保持著燦爛的笑容,柔聲跟她們應對,為了安撫被暫時“冷落”的客人,說了無數好話。

春瑛發現自己被晾到一邊了,明明胡飛忙得拖不開手來,這幾位顧客愣是隻圍著他轉。她心裏稍稍明白了些,不由得有些好笑,見少婦中有一人被擠到後頭,怯怯地望了過來,忙笑著迎上去:“這位大嫂,你要些什麽,我給你拿?”

那少婦紅了臉,小聲說了兩個字,春瑛隱約聽得是“繡棚”,忙把貨箱裏各個尺寸的繡棚都拿出來讓對方挑。她原以為這一位是個正經些的,誰知對方一邊看繡棚,便一邊瞟向胡飛,心不在焉了半日,直到其他同伴們都心滿意足地買好東西走人,才隨便挑了一個小號繡棚。

她們一走。攤子上立刻清靜下來,春瑛看著胡飛一邊喘氣一邊抹汗的模樣,便在一旁偷笑。胡飛沒好氣地瞪她一眼,也忍不住笑了,兩邊臉頰染得緋紅。春瑛煞有介事的歎了口氣:“咱們小飛哥的魅力真是沒法擋呀,我看這整條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被你吸引過來了。”說起來她真是有夠遲鈍的,以前怎麽就沒發覺呢?

胡飛咬牙切齒地,拿起一疊素帕往她頭上一甩,笑罵道:“還不快把東西收拾好?又有人過來了!”

到中午前,他們賣出了二十幾朵絹花、十七八盒胭脂香粉與四五根簪子耳環,其中倒有一大半客人是女子,最年輕的跟春瑛差不多年紀,最年老的是位四十多歲媒婆打扮的中年婦人,無論是哪一個,都喜歡跟胡飛多說幾句話,膽子大的甚至調笑一把。其實這跟往日相比,並沒有太多不同,但春瑛疑心一起,便察覺到其中的別樣含義了。

想不到胡飛這一張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嫩臉也有這麽大的魅力,春瑛私底下還覺得他很正太呢,不過跟同一條大街上的同行比較,胡飛的確是年輕帥氣多了,待女客又溫柔有耐性,春瑛捫心自問,換了她自己,也更願意光顧這麽一位年輕帥哥。

不過胡飛也的確有些門道,春瑛發現,其實他並不全認得光顧過不止一次的“熟客”,但他總表現得好象很熟悉對方似的,一開口,便是“姐姐今兒的氣色比前日更好了”之類的話,讓人覺得自己是不同的,是讓帥哥賣貨郎記在心裏的,心情一好,出手便更大方。春瑛歡喜地數錢的同時,也終於明白,小溪姑娘為什麽會說胡飛記得她,而胡飛事實上卻沒有了。

說曹操曹操到,春瑛一抬頭,便瞥見昨天那位小溪姑娘走了過來,忙避開兩步,小心地瞄過去瞧熱鬧。

小溪仍舊羞答答地問胡飛今日有什麽絹花賣,明明昨天都已經挑過了,還是一再地讚他飛賣的絹花好。春瑛在旁一邊聽一邊笑,瞥見檳榔大叔咧著嘴望過來,忙收斂了笑意整理貨物。

檳榔大叔嚷道:“好吃的檳榔哎——小溪姑娘,要不要買幾包孝敬裏正老爺?上回他才說過我的檳榔好呐!”

小溪臉一下紅了,咬咬唇,真個買了兩包檳榔,檳榔大叔才笑著對她擠擠眼,沒再說什麽。小溪低頭回到胡飛麵前,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說著:“小飛哥……我爹後日慶生,你……會來麽?”

春瑛迅速瞥向胡飛,看到他的臉一下漲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