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子,莫非是胡家舊人?春瑛見胡飛低頭不語。隻得笑著迎上去:“這位大嫂,您要買什麽東西?”

那女子不理會春瑛,隻是一個勁兒盯著胡飛瞧:“二少爺?你是二少爺是不是?!你瘦了……臉上的是什麽傷?誰打你了?!”春瑛見狀,無奈地看向胡飛。

胡飛有些不自在地撇過頭:“這位大嫂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二少爺,不過是個小小的賣貨郎罷了。”

那女子的眼圈一下紅了:“二少爺……你別騙我了,阿繁侍候了你那麽多年,怎會認不出你?”她用帕子捂住嘴,眼淚嘩地流了下來,“我知道,你定是惱了我。當日姨奶奶被人陷害,我明明知道,卻不敢吭聲,害你和姨奶奶被趕出家門……這都是我作的孽,不怪二少爺不肯認我……”

她越哭越大聲,已有行人奇怪的望了過來,春瑛心裏著急,忙推了胡飛一把,又努努嘴,示意他看路上的行人。

胡飛動了動嘴,咬牙道:“我真不是你的二少爺。大嫂,你要買頂針,就快些挑一個,不然我就走了!”

“別走!”那女子慌忙拉住胡飛的擔子,“二少爺,你若是怪我,打也好罵也好,阿繁都認了,請您看在阿繁照顧了你七八年的份上,千萬別把我當成陌生人,二少爺,求你了……人心肉長,你就不念咱們這些年的情份麽?”

她一臉哀求,胡飛漸漸心軟了,握住扁擔的手也慢慢鬆開,他想說什麽,卻終究沒說出口,隻是將頭扭到一邊,但臉上的表情卻傳達著一個信息——他不再否認自己的身份了。

那女子阿繁見狀,眼淚便不停地冒出來,顫抖的手輕輕撫上胡飛的左臉:“我的好少爺,你怎的成了這副模樣……是哪個欺負了你?”轉頭望望春瑛,眼中射出一道厲光:“可是丫頭沒侍候好?!”

春瑛正覺得莫名奇妙呢,胡飛便開口駁道:“不要胡說,這是我認的妹子!”頓了頓,又苦笑:“阿繁,你就當不認得我這個人吧。何苦還叫我少爺?我早就不是少爺了。”

阿繁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我的好少爺啊……”春瑛忍不住再cha嘴:“這裏人來人往的,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阿繁抬頭要反駁,卻被胡飛先一步截住:“到那邊去吧,我記得那裏是條死巷子。”阿繁聽了,立刻便點頭:“好,二少爺,我幫你抬箱子吧?這位……”望了望春瑛,有些拿不準該怎麽稱呼,但看神情,應該對她“二少爺的妹子”這個身份有些不以為然。

春瑛也沒在意,隻是按照平時的習慣,幫胡飛挑起擔子,轉移到路邊,阿繁一臉驚慌,前麵扶扶,後麵摸摸,簡直就是手足無措了,直到胡飛放下擔子,她才又紅了眼圈:“二少爺,你過的都是什麽日子啊?你以前哪裏受過這樣的委屈……”

胡飛拉下腰間的手巾,抹了一把汗。淡淡地道:“這算什麽委屈?我有吃有喝,有衣穿,有屋住,日子過得好著呢。我如今也不是什麽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公子哥兒了,kao自個兒的本事吃飯,沒什麽好委屈的。”

“可是……”阿繁望望他身上的粗布短褐,再望望他臉上的紅腫,含淚搖搖頭,“二少爺,你不必隱瞞了,你這個模樣,哪裏象是過著好日子?”

胡飛不想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便扯開了話題:“你怎會在這裏?幾時嫁了人?”頓了頓,“難不成……是夫人趕你出來的?!”

阿繁哽咽道:“侍候過老爺和姨奶奶的人……大都被送去莊上了……家裏就隻剩下夫人和大少爺用慣的人,又另添了一些新的。我被攆回了家,我爹怕夫人會再為難我,便早早替我尋了門親事……我男人如今就在前頭開了家小雜貨店,日子雖過得不如從前,卻也衣食不愁。”

胡飛表情有些複雜:“是嗎?他待你可好?”

“好……”阿繁稍稍紅了臉,“他待我極體貼的,我如今已有兩個月身孕了……”

胡飛撇開頭:“墨涵呢?自從他被管家帶回去,我便再沒見過他了,後來我雖托人打聽過,卻聽說他不在府裏,他也被送到莊上去了嗎?沒受什麽罪吧?”

阿繁搖搖頭:“墨涵……被夫人做主賣掉了。”

胡飛猛地回頭盯住她:“你說什麽?!”

阿繁嚇了一跳:“是真的!管家把他帶回來沒幾天,夫人就吩咐把他賣掉了,我隻聽說他賣到了一位劉禦史府上,過得還不錯……”

滿京城的禦史,就隻有一位姓劉。春瑛聽了。也猜到胡飛的書童是被賣給了誰,這算是巧合嗎?

胡飛臉上神情莫測,過了一會兒,才鬱鬱地道:“他既然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隻怕也沒法去見他……”他低下頭,沉默片刻,才有些艱難地問:“家裏……胡家如今怎樣了?生意……沒什麽問題吧?”

阿繁小心地看了看他的臉色,才道:“府裏一切都好……我前兒才回過娘家,聽我爹說……大少爺已經穩住了皇商的差事,還多得了一項胭脂水粉的采買,上個月有位極有權勢的大人物做生日,大少爺送了一份大禮去,討得那位大人歡心,如今在京城裏,再沒別家皇商比大少爺更風光了……”

胡飛的臉色有些難看:“是嗎?那……其他人呢?”

“其他人……”阿繁有些猶豫,“夫人安排了幾位舅爺cha手家裏的生意……大少爺為這事兒跟她吵了一架。不過……夫人後來給大少爺定了一門好親事,他們便和好了……”

胡飛大吃一驚:“你說什麽?!大哥不是已經有元配妻子了麽?!還定什麽親?!”

阿繁縮了縮腦袋:“我不知道呀,這都是聽人說的……夫人說大奶奶頂撞她,不敬婆婆,有違孝道,便讓大少爺休了大奶奶,聽說正打算在新奶奶進門前,將小少爺送到四老太爺那裏。讓他多學點學問呢。”

胡飛的臉已經有些扭曲了:“大嫂向來賢良淑德得很,大哥叫她殺人,她都肯去幹的,如今沒用了,大哥便嫌棄她了麽?宗哥兒才幾歲?要學什麽學問?先是休妻另娶,如今連嫡長子都要踢開了?他給宗哥兒找了什麽樣的後娘回來?!”

阿繁縮得更後了:“聽說是位侍郎府的小姐……不過是姨娘養的……”

胡飛冷笑:“果然,他這是攀上高枝兒了?怪不得眼裏都沒人呢!”他那位嫂嫂,娘家也是山東的富貴人家,做的米糧生意,遍布整個膠東,家財萬貫。家主據說也是個人物,可惜教女兒隻一味以柔順為先。嫂嫂過去對他這個小叔子一向和氣,但兄長和嫡母要趕他們母子走時,卻隻是抱著孩子站在邊上,一聲不吭。雖然現在可憐,胡飛卻自認為沒必要去多管閑事。想來嫂嫂娘家也有人在京中,隻要陪嫁過來的仆人去報個信,也沒什麽可擔憂的。

但他想來想去,隻覺得諷刺萬分,兄長與嫡母口口聲聲拿嫡字壓他和母親,如今為了向上爬,卻拋棄了嫡長女出身的嫂嫂,轉而求娶一位庶出的高門千金……這算什麽?其實嫡與庶都不是那麽重要吧?隻要有足夠的權勢,嫡長身份也要對庶子庶女卑躬屈膝!

春瑛有些不安地看著胡飛臉上lou出一種奇怪的表情,輕輕伸手碰了碰他:“小飛哥……”阿繁立刻便掃視過來,皺著眉看向她的手。

胡飛從沉思中醒過神來,勉強對春瑛笑了笑:“我沒事。”然後又轉向阿繁:“家裏的事……我已盡知,你回去後,別告訴人你曾經見過我,也別把我如今的境況跟人說,記住了麽?”

阿繁委屈地道:“二少爺,這怎麽行呢?咱們這些侍候過老爺和姨奶奶的舊人,都一直牽掛著你呢,好歹要讓大家知道你安好。”

胡飛動了動嘴,沒吭聲。當初他和母親被趕出府的時候,這些人何嚐沒有袖手旁觀?他理解他們的難處,但不意味著會當這件事沒發生過。

春瑛左瞄瞄,右瞄瞄,cha嘴道:“這位大嫂,小飛哥離家後,先後在幾個地方落腳、找工作,都被他哥哥派來的人攪和了,好不容易才避開他們,找到了安全的住處。你告訴別人不要緊,就怕走漏了風聲,叫胡家的人知道他在哪,再派人來騷擾他。到時候他就連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阿繁吃了一驚:“居然有這樣的事?我知道了,我絕不會說出去的!”她望望胡飛,忍不住伸手拉住他:“我的好少爺,你怎的這般命苦啊……”說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胡飛勉強笑著安慰她一番,好不容易才拖了身。他挑著擔子走在前頭,似乎陷入了沉思。春瑛跟在後麵,幾次看他,欲言又止。

胡飛虎落平陽,好不容易kao自己做起了小生意,眼看著財富一點一點地增加,日子每天都過得很充實,可是一旦麵對起有錢有勢的人,便成了受欺侮的對象,隻能kao說大話去哄對方,逃將出來。而他那個卑鄙的兄長,明明才能平庸,卻在接掌家業後,不但穩住了家中的生意,還迅速攀上高門大戶,眼看著越來越有興旺的趨勢。這一對比,胡飛怎能不受打擊?

她感到很不安,胡飛會不會……產生什麽奇怪的念頭?他可千萬別做傻事呀!

(有點少……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