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與胡飛一路回家。又一路叫賣,做了幾樁生意,但胡飛有些無精打采地,連叫賣的聲音也不大,春瑛見狀,便勸他索性早些回去算了,今日天氣不大好,天空中一片陰沉沉的,風又大,說不定要下雨呢。胡飛沒說什麽,隻是胡亂點頭應了。

回到家,魏公魏婆見他們回來得早,有些疑惑,看到胡飛臉上的傷,更是大吃一驚。春瑛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又翻出藥水給胡飛擦,魏婆便早早安排午飯去了,魏公則出門去尋熟人,打聽那個慶大爺有什麽來頭。

胡飛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匆匆吃過飯便回屋睡下了。春瑛在院中一邊做針線一邊伸頭去探看,見他一直不出房門。心裏的不安又添了幾分。

傍晚時,路媽媽來了,她來看女兒,順便捎來幾件新做的秋衣。春瑛忙將母親迎到自己的房間去,又急急去泡茶。

路媽媽道:“我又不是客,泡的什麽茶?方才我在你舅舅家吃了酒,你尋些橄欖仁來衝水我吃。”

春瑛應了,想起二叔還收著一小包陳年的福仁,忙去尋出來,拿幾粒兌了滾水,送到母親麵前。

路媽媽吹涼了喝兩口,用手扇了扇臉上的熱意,才道:“你這些日子過得如何?眼看著你二叔也走了不少日子了,天氣又漸漸轉冷,你住在這裏始終不是個事兒,索性搬回家裏住吧?”

春瑛先是驚喜,繼而又有些遲疑:“可以嗎?不是說……要裝作我受了重傷要休養嗎?二叔才走了個把月,會不會太急了?”

路媽媽搖頭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你避了也有將近半年,足夠了。明兒我就回去放話,說你的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過些天便搬回家去。”

春瑛自然是千肯萬肯的,但胡飛這邊她卻有些放不下,便一時沒回答。她想起曾經來打探消息的崔寡婦,雖然後來一直沒再遇到,但她幾乎天天出門,誰知道對方在她不在時都做了些什麽?於是她便問:“娘。我的事,崔嬸知道多少?她知道我在別人家裏養傷麽?”

“她?”路媽媽皺皺眉,“誰有空理她?如今又不在一個院裏住了,她眼裏就隻有那些管事娘子們,哪裏會跟我們搭話?”頓了頓,還是帶了一分得意地道:“不過你爹受小陳管事重用,最近她也不敢再給我臉子瞧了。上回還特特送了一包栗粉糕來,說是她閨女在府裏得的,特地拿過來給我嚐嚐。我呸!她當我是沒見過世麵的村婦不成?幾塊栗粉糕罷了,誰家沒有呀?還值得特特拿到別人跟前炫耀,好顯擺她閨女有多大的體麵?”

“是嗎?果然可惡!”春瑛隨口附和兩句,便追問,“她送糕過來時,有沒有說什麽?平白無事的,她也不會上門吧?”

“說起這事兒是有些古怪。”路媽媽湊近了女兒,“她那日總纏著我說話,問你爹的差事,又問你姐姐在府裏好不好——真夠奇怪的,她本就在府裏當差,你姐姐好不好她不知道麽?問我做什麽?——後來還問了你二叔的事,問他為什麽不住在後街。卻偏偏在外頭賃房子住,那樣實在不好照應……”

春瑛心中一緊:“那你是怎麽跟她說的?”

路媽媽lou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說什麽呀?我幹嘛要告訴她?我借口有事,送她出門,便在門口當著眾人的麵兒大聲說,她一個寡婦家,打聽一個單身男子的住處,可不是什麽正經事兒。我家二叔雖說年紀不小了,但還從沒娶過妻呢,怎麽也得配個黃花大閨女呀?你說是不是?”

春瑛的表情有些古怪。她想笑,卻又覺得這樣好象不大厚道,但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聲來:“崔嬸當時有什麽反應?她一定很生氣吧?娘,你這樣也算是得罪她狠了。”

“得罪就得罪!”路媽媽翻了個白眼,“誰怕她了?我是當著眾人麵說的,光明正大!有好些人聽到呢!她要是想告狀,我倒要看看她能說出什麽話來!難不成她一個死了男人的寡婦,悄悄來打聽未婚男子的住處,就是應該的麽?”接著又竊笑道:“自那以後,她見了我就繞道兒走!不過崔丫頭前兒回家時遇見我,可沒給我好臉。這丫頭倒是有些心計的,也不知道用什麽法子,哄得太太抬舉她做了一等大丫頭,若不是礙著太太,我當時就一巴掌刮過去了!居然瞪我?哪家閨女會象她這麽沒規矩?!”

春瑛皺了皺眉,勸道:“雖然我不知道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瞧曼如這個架勢,顯然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小丫頭了,娘,你還是別跟她們硬碰吧。萬一她們真的要對你不利,爹和二叔都不在家,我又一時半會兒回不去,姐姐在老太太那兒未必能及時得到消息回去救你和弟弟的。”

“行了行了!”路媽媽不耐煩地擺擺手,“她們能做什麽?我沒進府當差,又不出門,她們想栽贓也沒處栽去!”

春瑛張了張口,又閉上了,低頭想了想,才道:“所謂防人之心不可無。崔家母女做不到,管家娘子卻是能的,萬一她們找熟悉的管家娘子給你派苦差事呢?你又沒法推拖。而且,曼如在太太跟前得寵,若在太太麵前說爹的壞話,那爹明年的升遷就要泡湯了!娘,你還是離她們遠點兒吧?別惹她們了。”

她在府中當差不到一年,最大的體會是,人與人的爭鬥真是無窮無盡,而且叫人防不勝防。她自問不是個傻蛋,隻是對人心不夠了解,前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暗虧,又逃過了多少災難,最終還是莫名其妙地出了府。曼如是個能狠下心的。浣花軒前後幾次風波,都有她的影子在裏麵,照這麽看來,自家老娘那點頭腦,恐怕還不是她的對手。他們路家還要過好日子呢,沒必要擋在崔曼如前頭,成為她要除之而後快的攔路石,更何況,她現在風頭正盛呢。

路媽媽想了想,覺得女兒說得有理,隻是仍有些不肯相信。那一向不被她放在眼裏的崔家母女真能把她怎麽樣。她再喝幾口茶,又嚼了兩個福仁,吐出渣子,伸伸懶腰道:“天也晚了,我該回去了,還要去你舅舅家接小虎呢。你在這裏好好照顧自己,過些天我便帶你回去。”

“娘……”春瑛頓了頓,咬牙道,“你回去隻跟最親近的幾個人說就行了,也別急著帶我回去。我如今正幫小飛哥做生意,賺了點兒錢,回去了,出門就沒現在這麽方便了,還是等些日子再說吧?”

路媽媽皺眉道:“你還真跟那個胡小哥出門擺攤子去了?萬一叫人認出來,我們老路家臉上可不大好看。你做針線是好事兒,何必跟出門去拋頭lou麵?”

春瑛笑笑:“娘放心,不會有人認出來的,這件事我有分寸。”她現在個兒長高了很多,又換了發型,穿戴都跟在府裏時大不一樣,當初連母親見了,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別人又怎會發現呢?再說,她已經有意地避開了侯府周邊的地區了,除非浣花軒的人跑到她攤子前跟她麵對麵地說話,不然她才不擔心會被認出來呢。

路媽媽有些勉強地道:“好吧,你自己當心些。你爹前兒送了家書回來,說是南邊的事兒耽擱住了,興許要入冬才能回京,叫我打點些厚棉衣送過去。我手頭已接了幾樣活,都是熟人,不好推得,你便幫娘做一件吧?”

春瑛忙應了,又從箱子裏拖出一大包鞋子:“這是我給爹和二叔納的,娘叫人一並捎回去吧?”

路媽媽臉上lou了笑,高興地應了,臨走又囑咐了春瑛許多事。才離開了小院。

春瑛站在門口,目送她遠去,回頭望望巷尾處的“魏宅”,猶豫了一下,還是回身關上了門。

到了次日清晨,春瑛起身梳洗,又打掃了幾個院子,去魏公魏婆處吃早飯時,才發現胡飛居然還沒出門。她看看天上升得老高的太陽,覺得有些不對勁,忙跑去敲他的房門。

沒敲兩下,門就開了,胡飛掛著一對黑眼圈走出來,嚇了春瑛一跳:“你這是怎麽了?不舒服嗎?”

“沒什麽……”胡飛抿了抿嘴,微笑道,“妹子過來吃早飯了?我也正要去呢。”

春瑛擔憂地望著他:“你昨兒沒睡好麽?可是有什麽煩心事?”他一向早起出門的,居然到了巳時還留在家裏,實在不尋常。

胡飛隻是笑著說:“臉上的紅腫還沒消下去呢,這時候去做生意,隻怕反把人嚇跑了。今兒我索性把騾子買回來,明日我要到別處去叫賣,就輕鬆多了。”

春瑛聽了覺得有理,便沒再問什麽,但看著他平靜地吃早飯,平靜地洗衣服,平淨地晾曬衣物和穿舊的鞋子,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兒的地方。

胡飛忙完了便出門去了,春瑛本想跟去,他卻道:“妹子還是留在家裏吧,外頭人心難測,說不準幾時便會遇到歹人,你在家裏做針線,我還放心些。今日去的牲口市,又髒又氣味難聞,沒得肮髒了妹子。”

春瑛想想也是,便讓步了,誰知他這一去,便去了一整天,天黑後才拉著一頭騾子回來,不過騾子倒是好騾子,魏公親自掌眼,說是極能負重耐久的,又積極地把最近新做的兩個小點的貨箱用麻繩纏上騾背。

這兩隻箱子底部裝有小木輪,方便在平地上推動,外壁還釘了好些鉤子繩索,讓人掛東西。春瑛與胡飛合作,七手八腳地把貨物放上去,另添上水袋、幹糧袋、闊沿鬥笠、藥油等物品,末了試上一試,騾子適應良好,走得又快又穩。春瑛高興得不行,早知道這樣方便,她應該一開始就提議買騾子才是。

胡飛隻是微微笑著,到了翌日,見臉上的紅腫消了,便要獨自出門做買賣,還攔著春瑛:“我一人出城,隻需交一份稅金,多了你,反倒花錢更多了,不如妹子留在家中,多做些好荷包,多打些絡子,豈不更好?”

春瑛想到她留在城裏,還可以負責進貨,便應了,隻是還有些不放心,便一路送他到了東便門前,才與他告別,獨自回轉。

沒走出多遠,她便瞥見一個人影,似乎是周念,吃了一驚,忙追上去。誰知跟在他身後轉了幾道彎,那人無意中回頭,她才發現是認錯了,他隻是長得跟周念有四五分相似而已,氣質渾然不同。

她有些沮喪,半年沒見周念了,有時想起過去與他相處的日子,頗有幾分懷念,而且她更想知道,當初她是怎麽被送出侯府的,他現在又怎麽樣了?是不是已經恢複了身份?

“春兒?”身後傳來一道驚訝的聲音,她回過頭,自己也驚訝了:“三少爺?!”

來的正是她曾經侍候過的侯府三少爺李攸,臉上帶了幾分訝意:“你怎麽會在這裏?”

(好吧,三少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