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仆唬了一跳。顫聲答道:“這……是大少爺說的……大少爺說這位小姑娘是慶國侯府的丫頭,說二少爺您……跟侯府的奴才勾結上了,絲毫不顧胡家皇商的臉麵,丟了老爺的臉……”

胡飛將他甩開,表情有些猙獰:“我丟了爹的臉?我至少沒在孝期裏娶老婆!是誰丟了胡家的臉?!”他喘了幾口粗氣,望了望春瑛,心中對兄長的恨意越來越深了。

老仆縮著身子伏在地上,害怕地道:“二少爺,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大少爺知道了會……”他又轉向春瑛:“好姑娘,你替老頭子勸二少爺幾句吧,侯府家大業大的,大公子又得侯爺的寵,還不能給二少爺安排個好去處麽?何苦一定要留在京城裏礙大少爺的眼?你是最最善心的姑娘了,一定不忍心叫我們受苦的……”他這幾天已經觀察過,二少爺對這小姑娘很是看重,若她心軟了,肯幫著勸說,事情多半能成。方才的試探可以看出,這小丫頭應該很好哄。

春瑛卻皺起了眉頭。她是覺得他們可憐沒錯,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她表示一下同情,那沒什麽關係,卻不想為了他們而損害自己與胡飛的利益。更何況,方才這老仆的話裏,提到了侯府和大少爺,讓她不得不起了警惕之心。他這是什麽意思?想要威脅她嗎?大少爺在府外置產,的確是個秘密,但真要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什麽危險。至於她本人,更是不必擔心,她從來沒有做過什麽得罪侯府的事,又有三少爺在那裏撐著,這老仆以為她會怕?

眼看著老仆又要向自己磕頭,春瑛一狠心,避到一邊:“老人家,您還是起來吧!您年紀大了,我尊重您,稱呼您一聲老人家,還請您也尊重一下我們!你們求的可不是小事,是要小飛哥離開自小生長的地方,到外地去漂泊吃苦!若說你們可憐,我們難道就不可憐了?!你們從前對小飛哥那麽過分,他也沒怪過你們,你們怎麽就有臉來提這種離譜的要求呢?還是請快點離開吧,小飛哥已經念著往日的情份,沒到官府上告了,他平時跟順天府的差役可是極要好的。惹急了他,當心他讓人來把你們拖走!”

老仆怔住了,萬沒有想到自己的盤算會落空,他一咬牙:“小姑娘,你就這樣恨心,要把我們趕走麽?二少爺,你不能這麽做啊!我們好歹是跟了老爺幾十年的老人,不看僧麵看佛麵……”

“夠了!”胡飛一聲大喝,眼中都是怨恨,“你還有臉說這種話?!你們已經背叛了爹,居然還有臉提他?!”

老仆不敢再說什麽,老淚縱橫地伏下身去。跟在他身後的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仆,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相似的,神色似乎有些不甘心,便上前扶住他,同時衝口而出:“二少爺,人心肉長,我爹疼了你十幾年,你就一點舊情都不顧了?!就算我爹當日沒拉你和姨奶奶一把,那也怪不得他!我們不過是家生子兒,自然要聽主人話的。你那時若是主人,我們自然也會聽你的。我們可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從小享盡富貴,離了胡家,也能攀上侯府的大少爺。隻是小的勸你一句,別以為那就萬事大吉了,那位李大少不過是庶出,在家也做不得主,就算仗著他老子的勢,在外頭撈了些好處,又怎比得過我們胡家大少爺風光?他做的那些事,能叫侯府的主子們知道麽?要是……”

“要是怎麽樣?!”胡飛緊緊盯著他,“要是我不答應你們,你們就要把慶國侯府的大公子也拉下水了?”

那人撇撇嘴,沒說話。胡飛冷笑:“可惜你們弄錯了,我可不認識什麽侯府的大公子。我如今不過是尋常百姓,做點小生意,平日裏偶爾交交朋友喝喝酒罷了。你那位大少爺,大可不必把我當成心腹之患,我勸他還是先想想自己的處境再說吧!”

那人臉色變了變,不顧自家父親暗中猛拉他的手,強自道:“二少爺哄人呢?若你不認得慶國侯的大公子,人家怎肯把那麽大的房子借你住?還把自家奴才借你使喚?”

胡飛渾身一震,一道厲光射過去,那人卻不屑的扭頭望向一邊。春瑛緊張地拉了拉胡飛的袖子,胡飛幾乎不敢回頭去看魏公魏婆的臉色了,雙手微微顫抖起來。

春瑛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有些心疼,對眼前這幫人的怨念更深了。她衝著那人大聲道:“不要胡說八道了!這所房子跟我們大少爺有什麽關係?這是別人的房子!魏公魏婆是替人看房子的,因為我叔叔請他們幫忙,他們才看在鄰居的份上,借了間屋子給小飛哥住。你要是敢出去敗壞我們大少爺的名聲,看我們侯爺不好好教訓你一頓!”

那人輕蔑地瞥了春瑛一眼:“哄誰呢?我們家大少爺既這麽說,自然不會有錯。小丫頭傲什麽?你不過就是跟了個好主子,實際上還不跟我們似的,隻是區區家生子……”他話還未說完,便挨了父親一個響亮的耳光,人都懵了。老仆顫抖著爬到胡飛腳下,抱著他的腿哭道:“都是老奴教子無方,才會讓這臭小子在二少爺麵前胡亂說話,求二少爺饒了他吧,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但胡飛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推開他,一臉茫然地轉身往回走,老仆見狀忙撲上去:“二少爺……”

“我知道了……”胡飛回過神,低頭冷冷地看著他,“我會把生意全都收了,離開京城,滾回去告訴你主子,不要再來煩我!但是……若讓我知道……住在這裏的人。還有墨涵,有任何一個出了事,我即便舍了性命,也要跟他拚個死去活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他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說罷便大力甩袖而去。

春瑛已經怔住了,與魏公魏婆對視一眼,他們也滿麵震驚。魏公眼中精光一閃,便抄起門邊的掃帚:“還癱在這裏做什麽?事情辦完了,就給我滾吧!”然後掃帚一揮,便往那些人身上招呼,唬得老仆父子跌跌撞撞地逃了,後頭跟了一大堆有氣無力的人。魏婆還啐了他們的一口:“再敢上門。我就叫官府的人來抓你們!”

春瑛見阿繁還抱著孩子愣愣地站在巷子裏,眼裏含著淚花望向門內,便覺得胸口一陣惡心:“你還留在這裏做什麽?不是已經如了你們的願了麽?!”

阿繁哽咽道:“不是這樣的……我們並不是有意……”她抬高了聲音:“二少爺,你在外頭要多保重……若是實在過不下去,好歹捎個信回來,阿繁姐還能助你些銀子……”

春瑛隻覺得自己快要吐了:“你夠了吧?剛才把人逼上絕路,現在又裝出一副好人的嘴臉,惡不惡心?!我看在你女兒的份上,不拿掃把趕你,你可別逼我打產婦!”

阿繁刷白了臉,跺腳道:“你這丫頭好不囂張!一樣是家生子兒,我好歹還在主子屋裏侍候過,你連正經差事都沒有,也敢給我臉色瞧?憑什麽呀?!”

春瑛從柴堆裏抽了根木條出來揮了揮,阿繁尖叫一聲,轉身便跑,才出巷口,便撞上一個人,尖叫著抬頭一看,立馬住了嘴,結巴起來:“相……相……相公,你怎麽會來……”

“老婆帶著孩子幾天沒回家,我怎麽能不來?!”關老八怒氣衝衝地道,“這回是我信錯了人,才會倒黴,我認了!可你沒事跟那幫人摻和什麽?還嫌不夠亂的?!快給我回家去!我真是把你慣壞了,得好好收拾你一頓,你才知道什麽是本份!”

他罵罵咧咧地搶過女兒,硬拖著老婆走了。春瑛一路追出去,直到看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才呸了一聲。

有街坊經過見到她,便問:“小飛哥家的事可了結了?我方才看到那些人都走了,不是我說,那些人也怪可憐的,如果能幫一把,小飛哥還是幫一幫的好。”

春瑛恨得直跺腳:“二根嬸!你說的什麽話?!你可知道他們求小飛哥的是什麽事?他們要把小飛哥趕出京城去!不然就要到處敗壞他的名聲,連魏公魏婆和我家都不放過!都是你們被他們利用。胡亂傳些有的沒的,小飛哥才會擔心我們受累,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如今你還說什麽風涼話呢?!”

另有幾位大嬸也聚了過來,聞言都大吃一驚,二根嬸忙道:“我們可不知道這些,春姐兒快給我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那些人不是小飛哥以前的仆人麽?”

春瑛道:“小飛哥他爹一死,他就被哥哥趕出來了,一文錢家產都沒分著。這些人都是他哥哥派來的,跟小飛哥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們不但搶了小飛哥的錢,還想盡了法子要逼得他沒法在京城待下去,說的有哪句是真話呀?你們怎麽就信了?!小飛哥在這裏住了大半年,你們還不知道他的為人麽?!”她扭身就噔噔噔地回去了,留下二根嬸等幾人吱吱喳喳地議論起來,紛紛指責胡飛的兄長心思歹毒,又罵那些家仆沒良心,連小主子都要陷害。等罵完了,才開始覺得慚愧。

春瑛怒氣衝衝地跑回來,看到魏公魏婆站在院中,小聲交談著,見了她便招手叫她過去,小聲道:“小飛哥心裏隻怕不好受,你幫著勸勸吧。替我們兩口子說一聲,這份情,我們夫妻記下了,大少爺知道後,也不會忘記的。”

春瑛點點頭,便走進胡飛住的小偏院裏,見他縮在牆角,抱膝而坐,整個頭埋進雙膝中,看不見是什麽表情。她不由得心中一酸,更多的是氣憤,便走過去問:“一定要走嗎?大不了不開店了,咱們還象以前那樣,用騾子到城外的村子裏叫賣,日子還是一樣過的。他以前不也沒攔著咱們?說不定是因為聽說咱們要開店了……”她這麽說,心裏也覺得不太可信,胡大少為難胡飛,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胡飛心知肚明,以前兄長對自己或許還能勉強容忍,但現在卻不可能了,這大概是劉禦史那封奏折導致的後果。他不禁有些後悔,那種事遲早有人會看不慣告到官府去的,他何苦強自出頭?不但差點害了墨涵,還連累了魏公魏婆和春瑛妹子,甚至還牽連到這棟宅子的主人。

他低聲道:“罷了……我也累了,不想再跟他鬥下去。我做不到他那樣狠絕,怎會是他的對手……”胡鵬為了達到目的,父親、妻子、兒子都可以拋棄,可是胡飛卻做不到,他早該認清這一點才是……

春瑛見他一副灰心喪氣的模樣,眼圈都紅了:“不要認輸!咱不跟他鬥,也不能因為他就失去了信心!離開京城就離開京城!順天府那麽大,在別的鄉鎮縣裏,都可以過日子!要不……咱們直接到通州去好了!那裏你人頭也熟……”

“胡兄弟要到通州去?”門口傳來一把男聲,春瑛回頭望望,忙用袖子擦了眼,朝來人行禮:“小四哥,你怎麽會來?”胡飛扶著牆站起身,朝他勉強笑了笑:“今兒家裏沒好酒,隻怕沒法招待你了……”

“瞧你說的,活象我來就是為了蹭酒似的。”申小四向周圍打量了一眼,提起衣擺往石凳上一坐,點頭示意對麵的凳子,“坐!你家的事我都聽說了,前日和昨日都來看了一眼,我的乖乖,那陣勢夠嚇人的!”

春瑛忙去泡茶,胡飛苦笑著坐下:“叫你笑話了,這都是冤孽……”

申小四擺擺手:“我都打聽過了,呸!你那哥哥可真夠狠的啊?為了把你趕走,見這房子的主人不在京中,便想收買咱們府衙的人,要在這處房產的文書上動手腳,若不是房主來頭大,說不定真叫他做成了!”

春瑛捧著茶盤過來,聞言吃了一驚:“不會吧?他怎麽敢做這種事?!”胡飛更是臉色一沉:“小四,這裏的房主……”

“我知道。”申小四笑嘻嘻地自行倒了杯茶喝,“巡了一早上,渴死了……別擺出那副臉來,做咱們這一行的,知道什麽人能惹,什麽人不能惹,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能說,放心吧!”他湊近了小聲道:“你也別泄氣,我悄悄告訴你,你那哥哥如今勢大,雖隻是條狗,無奈狗主人厲害,咱們不好招惹他。但那狗主人也風光不了多久了,等他們失了勢,咱們再好好招待他一番。”

胡飛一震:“此話當真?!可是……”他記得兄長是投kao了梁太師一派的,太師可是正當權啊。

“自然是真的。”申小四微微一笑,“這是咱們府衙的剃爺說的。你知道剃爺吧?他在府衙幹了幾十年,什麽事兒沒見過?他從來不輕易開口,可是一開口就必說中!誰能比得上他老人家心思明白?許師爺聽說了,還勸府尹大人少跟那些人來往呢,若不是這樣,你當你這回那麽容易就逃過去了?”他輕拍胡飛的肩:“胡兄弟,你哥哥不如你會做人,太囂張了,自有人看不慣他。狗主人倒了黴,自然就沒人護著狗了,到時候……嘻嘻,胡兄弟要不要來分一杯羹?”

胡飛心頭閃過一絲不悅,雖然兄長倒黴他很高興,但並不意味著他會樂意看到父親掙下的家產被別人瓜分,隻是他現在不好得罪申小四,便陪著笑幾聲。

申小四又說:“胡兄弟若想去通州避幾年,倒也是好事,我跟那裏的朋友打聲招呼……”

門外傳來馬車聲和人吆喝的聲音,春瑛聽得有幾分耳熟,忙丟下胡飛與申小四去開門。魏公已經先一步將門打開了,lou出了外麵那人的臉:“好久不見了!老魏,身體還硬朗?”轉頭見了春瑛,也是燦然一笑。

春瑛忽然覺得鼻頭一酸,便衝了過去:“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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