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正要出聲叫他。卻聽到十兒在後麵問:“你怎麽了?”春瑛回過頭,見她一臉好奇地走過來,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麽好。

周念已經回了侯府,她怎麽一點消息都沒聽見?還有,他這樣大大方方地出現在眾人麵前,真的不要緊嗎?他是得到了光明正大進出侯府的機會,還是已經恢複了身份?她現在該如何稱呼他?能不能跟他打招呼?

春瑛偷偷回頭瞥了周念一眼,卻看到他朝自己微笑著輕輕頜首,又眯著眼迅速搖搖頭,便施施然往外走了,看方向似乎是往外書房去。春瑛侍候過他大半年,早已熟悉了他的表情,知道他是讓自己不要聲張,便閉上嘴,幹笑著對十兒道:“沒什麽,是我認錯人了。”

十兒奇怪地望了她一眼,探頭往外看,看到周念遠去的身影,便不懷好意地瞟向她,忍笑拉著她往內院走了一段路。待看不見守二門的人了,才湊到她耳邊笑道:“你老實跟我說,你是真的認錯了,還是認得方才那人,卻故意瞞我?我瞧著那人眼生,難道……是你的相好?”

春瑛又好氣又好笑地推開她:“別胡說了!他的樣子比我們老好幾歲呢!我都說是認錯了,偏你愛亂猜!我是……”眼珠子一轉,“我是覺得他有幾分象我二叔家的鄰居,奇怪他怎麽會來,才那樣吃驚的,結果仔細一看,根本就是弄錯了!”

十兒一臉失望:“原來是這樣……”頓了頓,又睜大了眼:“不對呀,他方才還朝你笑了笑!若是不認得的,他朝你笑什麽呀?”

怎麽就叫她看見了呢?春瑛心下暗惱,嘴上繼續辯解:“他哪有朝我笑?他原本就是笑著的,不過是轉過臉來時,還未收起笑罷了。”為了不讓十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她迅速拉著對方往浣花軒的方向走:“咱們別磨蹭了,午飯前可是要回去的,你就不想跟夏荷她們多聊一會兒?”

十兒聞言笑嘻嘻地不再問了,隻是一路上還時不時瞟春瑛幾眼,頗有些打趣的意思。春瑛努力板著臉不說話,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其實耳根已經在發紅。不過她倒不是太擔心十兒會胡亂說出去,對方年紀雖小,卻是個極有分寸的人。

到了浣花軒。舊友相見,自然是一片歡喜。夏荷長高了許多,臉蛋也拉長了,出落得越發水靈,一見春瑛,便先紅了眼,撲過來摟住她的脖子,哽咽道:“好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紫藤拍了她腦門一記,將她拉開:“死丫頭,說什麽傻話?!那隻催命鬼說的,你也肯信?!”說罷上下打量春瑛一番,滿意地昂起頭:“我就知道……”卻沒說她知道什麽。

容兒小淩鄉兒等人也紛紛上來相見,春瑛笑著和她們打招呼,卻察覺到她們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原本還以為是曼如的話導致她們誤會自己已經死了,所以現在看到自己才會反應古怪,但紫藤夏荷看她們的神色,卻很有些不以為然,夏荷還打斷了她跟其他人的話,拉起她的手道:“春兒姐姐。咱們進屋裏說話,別理她們。”

紫藤和十兒也笑嘻嘻地擁著她往從前住的那間屋子走,容兒等人落在後頭,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人跟上來,隻是臉上訕訕地,站了一會兒便各自走開。

春瑛在屋裏坐下,四周打量一圈,微微歎了口氣:“真懷念……”她在這裏住了大半年呢,不過屋裏的擺設似乎已經變了許多?

十兒一屁股坐在她原本的**,道:“你走了以後,又有新人搬進來,原本的被鋪不知被曼如丟到哪裏去了,東西也叫晨兒占了去。lou兒姐姐曾打算幫你要回來的,隻是晨兒一走,便不知道給誰拿去了。”

夏荷忙鑽到床底下拖出一隻大箱子,打開翻了半天,翻出一個半舊的包袱來,遞給春瑛:“這是姐姐的幾件舊衣裳,還有些絹花手帕,我趁著她們不注意,偷偷拿出來的。還給你。”

春瑛接過包袱,見裏麵有她自己做的夏衣,也有秋玉給的舊衣裳,還有母親用老太太賞的一塊料子做的新春裝,她還沒上過身呢,本來以為這些都找不回來了,沒想到還能回到她手上,她感激地握了握夏荷的手:“謝謝你。趕明兒我得了空,一定做幾道你愛吃的點心來謝你。”

夏荷立刻高興得笑眯了眼:“好啊好啊!我要吃鬆仁酥,唔……還有如意糕!要玫瑰餡兒的!越甜越好!”

春瑛笑著應了,夏荷叫得更歡了,十兒歎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除了吃,還會什麽?我走了這許多天,你怎的就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紫藤冷笑:“她這樣倒好,真長進了,反倒天天生氣!你是眼不見為淨,我天天見那些人圍著曼如轉,氣得連飯都吃不下了!”

十兒翻了個白眼:“你為她生什麽閑氣?那些人愛巴結誰就巴結誰,大家心裏都有數,有幾個是真喜歡她的?不過是怕丟了差事罷了。你想想,素日跟她作對的那幾個,除了你我,還有誰得了好?我是因為姓王,上頭有叔爺爺頂著,你老子娘是從前太太的陪房,如今的太太不好動你,夏荷是因為年紀太小,沒人把她當回事。其他人,你看容兒、鄉兒……從前跟曼如拌過嘴的。如今還不是都乖乖的?誰也不想落得晨兒那樣的下場。”

春瑛好奇地問:“晨兒怎麽了?我方才在院裏就沒看見她。”看了看十兒:“你好象也沒提過她。”

“不提她也罷。”紫藤道,“我們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裏,隻知道她犯了事,被攆了出去。有人說她在家待著,有人說她被父母嫁出去了,也有人說她在外院幹雜活。這裏沒人提起她,她也是自作自受,你就別管了。”

春瑛聽不明白:“她到底犯了什麽事?”

十兒撇撇嘴:“誰知道呀?隻聽說太太在這裏丟了一樣貴重的首飾,結果曼如在晨兒那裏看見了,揭發出來,晨兒當時便被打了一頓。攆了出去。實際上到底是誰做的手腳,就隻有天知道了。”

夏荷有些緊張地“噓”了一聲,飛快地跑到門外張望一番,才跑回來道:“不要那麽大聲,被別人聽見了,咱們要挨板子的!”

春瑛眨眨眼,一臉詫異:“曼如有那麽大權利嗎?!”當初梅香在浣花軒,已經是三少爺一人之下,二十多人之上的人物了,也沒到動不動就打人板子的地步,曼如沒那麽厲害吧?

紫藤輕哼一聲:“有人拿著雞毛當令箭,偏有人真以為她得了太太的青眼,便給她漲聲勢,其實都是虛的。你沒瞧見這幾日,三少爺明裏暗裏都給她臉色瞧,其他人便待她冷淡了許多?”

夏荷歪著頭回想,十兒便湊前些追問:“我也聽說了!她到底做了什麽好事?三少爺終於忍不住了?”

紫藤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她整日都管著三少爺,誰都會不耐煩的。”頓了頓,又歎了口氣:“就怕太太又給她撐腰!也不知道這隻催命鬼給太太灌了什麽迷湯,太太怎的就那樣信她?!”

後院方向傳來一陣**,有幾個丫頭跑到中門上了,春瑛聞聲也撐開窗子往外看,隱約聽得後頭傳來幾聲爭吵。十兒拉了紫藤一把:“走,咱們去看看是怎麽回事。”便跑了出去,春瑛忙和夏荷一起跟上。

後院裏吵起來的,卻是胭脂與曼如。看周圍人的神情,似乎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有人一臉氣憤,有人卻擺出看好戲的架勢。

曼如站在廊下,氣得臉都青了,隻是當著眾人的麵,不好發作,才板著臉道:“這是你的活計,憑什麽叫我做?我還要給三少爺做夏天穿的新衣,沒空!”

胭脂輕蔑地笑了笑,揚起嘴角:“三少爺的新衣?我聽三少爺說。新衣已經交到針線房了,連他貼身的衣裳,都是lou兒包了去,你做的是哪門子的新衣?”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鬢邊,嘴邊帶著漫不經心地笑。她今日穿著藕合色春衫、玫紅裙子,纖細腰間係著綠色宮絛,一頭黑鴉鴉的好發鬆鬆綰起,隻cha了根水潤潤的綠玉簪,兩朵半開的海棠花,兩隻耳墜子上的珍珠足有小指指甲一般大小,一晃一晃地極顯眼。這一身打扮配著她的花容月貌,越發襯得她容色嬌豔,加上說話極有底氣,一下便壓住了曼如的氣勢。

曼如仍是平日的打扮,隻是脂粉比平日重了二分,比起胭脂卻遜色不少。她聽了胭脂的話,立即便漲紅了臉,咬著唇,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你……你不要太過分了!”視線掃到胭脂的珍珠耳墜與玉簪上,眼中迅速閃過一絲嫉色。

她身後的幾個小丫頭,春瑛瞧著麵生,應該是新進來的,一個個都氣憤地看著胭脂,其中一人還大叫:“你算哪根蔥?也敢叫咱們曼如姐姐幫你做活?!你配嗎?!”

“我為什麽不配?”胭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做的也是這院裏的活,我做得,曼如就做不得了?那你們索性不要穿新衣裳好了?原是三少爺說,曼如閑得很,很該分一半兒過去。你想說三少爺錯了麽?”

那小丫頭一窒,胭脂眼中的不屑更深了:“你的針線若好,替她做幾件也成,隻是萬一做得不好,就壞了曼如的名聲。她除了這手針線,也沒別的本事了,你若覺得無所謂,大可以試一試?”

這話說得其他小丫頭麵麵相覷,曼如咬咬牙,盯著胭脂:“你不要太得意了,在這院裏,還輪不到你作威作福!”

胭脂卻渾不在意地轉身往回走:“有你在,我哪敢啊?你要是覺得不滿意,大可以告到太太跟前去呀?”

十兒在人後暗笑,悄聲對春瑛道:“胭脂這話也說得忒損了,她要曼如到太太跟前說什麽?說三少爺要她幫另一個丫頭做活?太太哪裏有空理會這些小事?”

春瑛笑著點點頭,又聽到胭脂補充一句:“啊,別忘了,這是月中就要發下去的,請你不要整天在外頭晃蕩,有空多趕著些,誤了大家換新衣,可就不好了。”她朝曼如笑笑:“姑娘既然自詡是浣花軒的頭一號人物,自然不願意別人瞧不起浣花軒吧?要是別院的丫頭都換了新裝,隻有我們……”

曼如一甩袖子,便扭頭進了房間,啪的一聲關上門。胭脂卻施施然邁動著一雙金蓮,嫋嫋婷婷地回了房。

院中眾人四散,私下議論紛紛,春瑛和十兒跟紫藤夏荷回房笑了一通,才驚覺時間不早了,忙告辭往晚香館趕去。

霍小姐直到傍晚時分,才回到侯府,但讓眾人吃了一驚的是,她還帶了客人一起回來,正是那位新立的嗣子與其生母。一見他們,安氏的臉色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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