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被李攸這笑弄得心裏發毛。硬著頭皮問:“三少爺在笑什麽?”

“也沒什麽,隻不過……”李攸瞥了她一眼,又朝周念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我竟不知你跟念哥兒還有來往,隻當你被調去侍候霍家表妹後,就沒再見他了呢。我看你這架勢,想必也不是頭一回了,這麽說……平時念哥的屋子收拾得那樣整齊,身上的衣服鞋襪什麽的又時常換新,我還在心裏嘀咕,以三清的本事未必能如此妥貼,想必是小遙幹的,平時倒小看他了,卻沒想到是你的功勞。”

周念微微有些臉紅,低下頭輕咳一聲,春瑛卻笑道:“三少爺說笑了,我在表小姐身邊侍候,這幾年頂多就是每月回家一趟,哪裏有時間照顧念少爺的起居?這都是三清的功勞,小遙是偶爾會來,其他的。卻是念少爺自己做的,他如今可能幹呢!”

李攸吃了一驚,看著周念,眼中漸漸浮現出懷疑之色:“這怎麽可能?這種事怎麽會是念哥兒幹的?你可從來沒提起過!”

周念笑笑:“不過是尋常小事,提它做什麽?春兒來得正好,給我們泡個茶吧,我和攸哥兒繼續回屋裏說話。”說罷就要抬腳走人。

李攸伸手拉住他,笑道:“你哄我呢?這叫什麽?顧左右而言他?差點兒叫你們騙過去了!”他邪邪瞟了春瑛一眼:“春兒丫頭幾時這樣不老實了?這一唱一和的,連串供都用不著?難道真是心有靈犀——”

周念忙道:“休要胡說!攸哥兒,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李攸挑挑眉:“那你說說是為什麽?她原本就是我的丫頭,雖然調到了別處,總歸還是我的人,從前她是奉了我的命令來侍候你,可你正式進府後,我就沒再派她來了,她瞞著我來照顧你不說,當了我的麵還隱瞞,這又是什麽緣故?難道有什麽事是不能讓我知道的?”

周念默然,耳根處卻在發紅。春瑛見狀不好,忙道:“三少爺,我真不是有意瞞您的。您又不曾叫我不要來,我因家住在左近,見念少爺這裏一團亂,想著到底相識一場,才偶爾過來幫點小忙,打掃打掃。就象我方才說的,我一年才回家幾次。也不是每次都有時間過來,因此平時這裏的活都不是我幹的。我並不曾隱瞞什麽,隻不過如今我侍候的是位小姐,叫人知道這事,於小姐名聲上不太方便,我才會避著別人。”

周念的臉色已經恢複了正常,聞言連連點頭:“不錯,攸哥兒,春兒就象是我妹子似的,你別胡思亂想,要是傳出去,反而連累令表妹的名聲。”

春瑛跟著點頭:“是呀是呀,表小姐平時一向持身很正的,要是知道了這件事,一定會大罵我一頓!三少爺,我好歹也做過你的丫頭,你不會忍心看著我吃虧吧?”眼睛眨呀眨呀地lou出萬分誠懇的目光。

李攸望望周念,又望望春瑛,忽然撲哧一聲笑了:“瞧你們這副模樣,叫人如何相信?”見周念想要開口,便伸手止住他。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你們就別擔心了。更何況……”他上下打量周念幾眼,煞有介事地點頭:“念哥兒年紀真不小了,一日未平反,就有許多事不方便去做,不過嘛……男子漢大丈夫,年齡到了總是免不了的,很正常,很正常!”

周念臉上的緋紅已經從耳根蔓延到頰邊了,春瑛卻是見識過更直白的打趣,倒也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還笑著點頭說:“聽起來三少爺挺有感慨呀?說得也是,您也差不多到年紀了吧?我都聽說了,不知最後定的是哪位?幾時擺酒席?這可是件喜事,從此之後,您就是大人了!”

這回輪到李攸臉紅了:“這……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你怎麽說到我身上了?!”

“難道我說錯了?”春瑛一臉驚奇,“消息可是傳到我們院裏來了呀?我們幾個丫頭私底下還說呢,好歹都侍候過您,總得湊銀子置辦一份禮物孝敬一下,再說,不管定了哪位姐姐,都是咱們舊日一處當差的熟人,還是應該去恭喜一聲的。”

李攸皺了皺眉,沉下臉來,麵上的紅意早已消失不見:“傳到你們那兒了?!誰傳的?!”他意識到春瑛說的,跟他心裏想的,可能並不是同一件事。

春瑛眨眨眼:“人人都這麽說呀?是十兒回浣花軒時,從其他人那裏聽回來的。難道有什麽不對?”說罷歎了口氣:“不過我們實在探聽不到,究竟是哪位姐姐,本以為是胭脂姐姐的,但是她又一直跟在太太身邊,很久沒她消息了,聽起來不像。”接著好奇地問:“三少爺,你定了哪一位呀?”見李攸仍舊沉著臉不說話,便拍手笑道:“是我多嘴了,其實浣花軒的姐姐們都是三少爺親自挑選了留下來的,自然不管哪一位都能叫您稱心如意,是不是?”

李攸哼哼兩聲,沒說話,他當然不能承認自己看走了眼,以為自己是獵人,能把那些個小兔子小綿羊掌握在手心裏,閑時拿它們開心一下,卻沒想到終日打雁,一朝叫雁啄了眼,竟然被一隻披了兔子皮的狐狸拿捏住了,事事不得順心。他心下暗惱,卻又不肯因此發火,叫人知道自己的窘境,便板起臉道:“天不早了。我且回府裏去,明兒再來!”說罷便朝周念拱拱手,轉身走了。

春瑛在後頭偷笑,周念無奈地低聲道:“惹惱了他,你就不怕他為難你?”春瑛抿嘴一笑:“他不會的,雖然有時候會發脾氣,有時候會算計人,但他其實挺心軟的,我的話又不曾真的冒犯他,還順便透lou了消息,他怎會惱我?”

周念搖搖頭:“你呀……”歎了口氣。苦笑道:“你還是追去哄一哄他吧,他今天本來是高高興興地來的,叫你一盆冷水……”

春瑛扁扁嘴,勉強道:“好吧。”又指了指廂房,“新做了一雙鞋,放在那裏,你記得去拿。”周念笑著點頭:“好。我這幾個月都有事要忙,不會常回這裏來,晚間就宿在外院的小書房。你不必抽空來了,若有事,就到那裏找我。”

春瑛心中一暖,連連點頭。

侯府的外書房有會客功能,而與它相連的一處小書房,則是侯爺平日處理府中事務的地方。雖名為“小”書房,地方卻相當大,還有專門的書庫,收藏了侯府幾代主人搜羅的各種典籍。周念表麵上的職責,就是管理這個地方。而霍漪是愛書之人,雖閨房中已有不少藏書,仍未滿足,時不時地向侯府借幾本來看,自然少不了小書房的書。春瑛是侯府出身,又識字,比起其他丫環,更適合這個差事,便常常奉命到小書房來,也就免不了與周念相見了。初時她也吃了一驚,後來鎮定下來,心裏倒有幾分欣喜,雖然書房裏還有別人有,他們隻能匆匆交談兩句,卻比幾個月才在這個小院裏見一回麵強多了。

春瑛有時候會想,象周念這樣溫柔體貼的男子,如果是在現代,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其當成理想結婚對象的,可惜現在是古代,階級界限森嚴。她想拖籍,而他則想平反。他一日未平反,就前途未定,她不甘心為他放棄對自由的追求,一輩子困死在“官奴”的身份裏,而等他平了反,她又沒法高攀,總不能犯賤地去做妾……糾結之下,春瑛還是放棄了,告訴自己,隻把周念當成是朋友就好。

可是,每一次聽到他說話,看到他的微笑,她就感覺到自己的心會動搖一次。難道隨著身體年齡的增加,她的腦子也變得花癡起來了?這可不好,很不好!

“春兒?”周念見春瑛忽然搖起了頭,不由得疑惑地叫了她一聲。春瑛醒過神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便屈膝行禮告退:“我先走了,念哥兒多保重吧,天氣雖暖和了些,晚上還是挺冷的,要記得穿衣裳。”說罷低頭轉身走了。

別傻了,不是都決定好了嗎?隻要照著計劃行事就行!不要分心!

匆匆走出院門,沒走兩步,便看到三少爺李攸站在離巷口不遠處,對著麵前的一堵牆,正在賭氣地往上頭踢出無數個腳印。春瑛心中腹誹小男孩破壞公物,臉上卻掛起笑容,走過去問:“三少爺,你生氣了?”

“我沒有生氣!”李攸的表情與語氣截然相反,“我有什麽可生氣的?!沒有!”他深吸兩口氣,回頭看向春瑛,正好捕捉到她嘴角還沒來得及消失的一抹笑意,便咬牙道:“你耍我?!”

“我哪敢呀?”春瑛向他行禮賠不是,“三少爺莫惱,我雖是有點小心思,卻也不是歹意。”說罷收起笑容,走近了低聲道:“您是位好主人,我總是希望您順心如意的。這選屋裏人,總要叫您稱心不是?在府裏當了幾年差,我就算是聾子啞巴,也能猜到您的心意了,聽著流言傳來傳去的,我心裏為您著急,又怕您不知道,才提醒您一句。若是我多事了,您盡管責罵,若是沒有……您自己多加小心,也沒什麽可損失的,不是嗎?”

李攸聽了,悶聲笑了笑,瞥了春瑛一眼:“你這丫頭,倒不枉我一番栽培。這事兒我記下了,以後有話直說就是,沒必要試探來試探去的。你就不怕真惹惱了我?別忘了,你的奴婢文書還在我這裏呢!”

春瑛怔了怔,心中一動,問道:“為什麽我的文書還在您這裏呢?不是說我們都歸表小姐了麽?當年老太太就發過話的,可是我們私下打探,卻發現不是這麽回事。南棋的文書也一樣,還在太太手裏呢,太太擔心表小姐身邊沒人侍候,任她家裏幾次想要贖她出去嫁人,都沒肯點頭。南棋家裏似乎很著急。”她麵帶擔憂地道:“我聽說二少爺很快就要回來了,不知還會不會把南棋要回去?那樣南棋要想嫁人,就不知道要等幾年了。我也很舍不得她呀,希望她能跟我們在一起,直到出府為止。”

李攸麵上一凜,眯了眯眼。他近日真是太過於專注周葉兩家的案子了,全副精力都用在替父親、周念出謀劃策上,竟然對家中事務忽視至此。母親究竟在打什麽主意?!王家的事……她怎麽能犯糊塗呢?!

沉思片刻,李攸丟下一句“我回去了”,便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鑽進了花園的角門。春瑛也不在意,欣欣然往自家的方向走。

到了家裏,父母弟弟都已經回來了。弟弟在外頭玩瘋了,出了一身大汗,還不肯靜下來地一邊大叫一邊四處跑,路媽媽追著繞院子跑了兩圈,便氣喘籲籲地罵道:“再跑!今晚上就不許吃雞腿了!”小虎忽然僵住,一臉驚恐地回頭望她。

春瑛偷笑著推他回房間:“快去換衣裳!今晚二姐讓你多吃一個雞腿!”

“真的?!”小虎高高興興地去了,路媽媽沒好氣地拿著幹淨衣裳跟上去。

春瑛笑著回頭看父親,見他正半躺在長椅上歇息,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便湊過去道:“爹……最近生意不錯吧?”

“挺好……”

“那……會不會有很多人眼紅你的位子?”

路有貴睜開眼:“怎麽問起這個來?”

春瑛笑笑:“沒什麽,我隻是在想……我們家要不要……準備一條後路,以防萬一?”

路有貴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後路?”皺皺眉,“怎麽說?”

春瑛暗暗鬆了口氣,今天應該能說動父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