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小心地瞄了安氏一眼。見她嘴角帶著微笑,眼中卻冷冷的,心裏便忍不住想:按照古代的規矩,填房在元配的牌位前是要行妾禮的吧?元配太太範氏的親戚來,怪不得安氏的臉色那麽不自然呢。

隻聽得二小姐宜君在那裏高興地繼續道:“是舅舅家的獨生女兒,比我大半歲,小時候曾經來過京裏一回的,可惜在那以後便沒再來過了,她家如今住在濟南。聽說,是為皇上選秀的事,特地進京應選的!”

春瑛暗暗吃了一驚,心想原來明朝也有大臣的女兒參加選秀嗎?她怎麽記得這時候參加選秀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兒?比如胭脂那樣的,選秀進宮後,卻被轉賜給王爺,然後又被打發到侯府,變相成了丫環,將來說不定會成為三少爺的小妾。胭脂是普通殷實人家的女兒,大概還能勉強接受這樣的結果,但範家……女兒有資格成為慶國侯元配正妻的人家,怎能忍受這種事?

不過……皇帝想必也不會犯糊塗,把高門貴女當成是小家碧玉那樣打發吧?

這時霍漪也有些吃驚地開口問:“選秀?我聽說範家是世宦名門。這……”她覺得有些難以開口,雖然範家與她是胭親,但皇後這幾年對她照拂有加,她心中很是感激。皇後母家家世不顯,若是有高門貴女進宮為妃,隻怕正宮的處境會變得艱難。皇上在皇後接連生下兩位健康的皇子後,才對群臣們關於選秀的建議鬆口,應該不會納範家女為妃吧?

安氏聞言淺淺一笑,道:“聽說參加今年選秀的官宦千金有好幾十家呢,說是選秀,其實……大家心裏有數,隻怕沒幾個大家女兒能入選的。要知道,皇上對皇後可是情深意重得很,難道不擔心皇後受委屈麽?門第高些的女孩兒,長得再好也是無用,怕是會被賜婚給有功的將領或功臣子弟吧?隻望範家侄女兒能得個好人家。”

想到這裏,她心裏也有幾分酸澀。皇後若不是有一位曾祖父是名臣,就憑其父祖兩代最高不過五品的家世,比她安家強不了多少,卻能坐鎮中宮,母儀天下,而她呢?隻能屈就慶國侯府做個填房,縱然生了唯一的嫡子,還是矮元配一截。馬上就要進京的範氏女,若是如同其母一般高傲,在她麵前擺架子,她也隻能打落門牙和血吞了!範家與安家。在婆婆和丈夫眼中,從來都不是平等的!連丫頭養的庶女宜君,也會勢利眼地喊那範士仁“舅舅”!誰是她舅舅?!

她話裏的酸意稍稍溢出了幾分,在場的少女們沒幾個能聽出來,而大少奶奶荊氏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過這一切又怎能瞞過老太太?老太太有些不滿地盯了兒媳一眼:“當著她們姐妹的麵,說這些話做什麽?”

安氏臉上一僵,沉默著垂下了頭。

荊氏打圓場地笑道:“不知舅舅在信上還說了什麽?除了表妹,還有別人跟著麽?表妹年紀輕輕的,獨自出遠門,即便有我們家的人關照,範家也太放心了些。”

春瑛心想大戶人家小姐出遠門,肯定不會是獨自上路的,丫環婆子家丁車夫……範家有什麽不放心的?

不過老太太似乎對荊氏這番關心的話挺滿意,難得和顏悅色地答道:“她不是獨自來的,還有她叔叔跟著,隻是她叔叔是來京公幹,到兵部接了令,就要到北邊去了,沒法照顧侄女兒,因此才想托我們家多加照拂。我已經叫章兒回信去了。都是至親,何必客氣?他家在京裏也沒有象樣的房舍,索性便讓孩子住到咱們家裏來,有姐妹們陪著,豈不比她獨自一個在家強?”

安氏臉色白了一白,勉強笑著應了一句“是”。

宜君最是高興,拉著霍漪的手道:“表姐,又來了一位姐姐,這下咱們就更熱鬧了!範表姐我小時候見過,很好相處的!我告訴你,雖然下棋我常輸給你,但她每次都輸我……”老太太忍不住笑道:“是你耍賴吧?猴兒,當心你熙如表姐棋力大漲,你就成了墊底的啦!”宜君跑過去抓著祖母的手撒嬌:“老太太這話真叫人傷心!不過我不怕!就算我真的輸了,還有霍表姐呢!如果連霍表姐都輸了,那……”她有些煩惱地皺皺眉,忽然笑著昂首叉腰,“那我就拉三哥來!我就不信,還有人能鬥得過三哥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

這話說得在場的人都大笑起來,連霍漪和惜君也忍俊不禁,春瑛站在後頭一邊偷笑,一邊想二小姐的厚臉皮還挺可愛的,不過範家表小姐就慘了。

安氏臉上卻沒多少笑意,隻是扯了扯嘴角,便斥道:“宜君!說了多少次了,女兒家別總是咋咋呼呼的,說話要文雅,行動要安靜!你瞧惜君多斯文?快回來坐下!”

她的話一說完,屋裏的氣氛就有些尷尬。宜君漲紅了臉,雖然不服氣,卻還是忍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荊氏與惜君都低著頭不敢出聲,霍漪氣定神閑地捧起了茶碗,仔細看蓋碗上的青花圖紋。

老太太有些生氣,她這幾年不管事了,但不代表兒媳婦能挑戰她的權威!她板起臉正色道:“好了,閑話就到這裏吧,先把正事理一理。媳婦兒呀,既然熙如進京要住在咱們家裏,你得好好打掃個幹淨院子出來,她想必是帶了不少人的,但粗使的婆子媳婦和跟出門的仆役你也要準備好,可不能怠慢了親戚。”

安氏咬咬唇,順從地應了聲“是”,眼珠子一轉,又道:“隻是府中空院落不多了,大多都有些陳舊,選秀近在眼前,隻怕來不及翻新。況且為了招待客人專程整修一個院子,似乎又太過了些。府中景致最好又幹淨的院子,就數晚香館了,隻是……”她沒說下去。隻拿眼睛瞧了瞧霍漪。

霍漪放下茶碗,淡淡地笑道:“舅母若是擔心漪兒,卻是不必。漪兒不過是在晚香館客居了數月而已,又已另有住處,怎會介懷?從來沒聽說有誰到親戚家住了幾日,便不許別人再住同一間屋子的道理。若舅母覺得不便,漪兒也可以暫時回家住去。”

老太太當下就要駁回外孫女的提議,但馬上又想到,自己既然有心要撮合小孫子和外孫女兒,就不好再留外孫女住在家中了,定了親。總要避嫌才是,因此她便猶豫了一下。

安氏卻是心頭動搖了一瞬,就很快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提議,她對這個媳婦人選還沒能完全接受呢。於是她笑道:“何至於此?既然漪兒不介意,那我就安排熙如住晚香館了。”見老太太臉色不太好看,忙補上一句:“到底是為選秀來的,聖旨一日未下,咱們也不知道孩子的前程,若是位貴人,便是晚香館的造化了,想必姑太太在天之靈,也不會在意的。”這才打消了老太太的反對。

但安氏在心中,卻是另一個想法:她本來就矮範家人一等了,若是範家的女兒真的被選入宮中,她不就隻有受氣的份了嗎?既然對方要住進來,她就得好好想想法子,不能讓範家有機會攀上高枝!

眾人說笑了一回,琥珀來報開飯了,便齊齊轉移到偏廳用餐,飯後各人散去,老太太卻命人留下了兒媳安氏,道:“方才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要問你一聲。章兒不是說了要接敞哥兒回來麽?怎的幾天過去都沒動靜?不是你說了什麽話吧?”

安氏心中一驚,忙道:“老太太明察,侯爺說了,這事兒不急,梁家這幾年沒少推托我們,且讓他家著急幾日,好壓一壓新媳婦的威風。”

老太太緩緩點頭:“這倒罷了,隻是人還是該早點接回來,婚事且慢慢商議就是。聽派去的人說,敞哥兒如今已經改好了,莊上清苦,叫他早些回來補一補也好,你明兒便派人去吧。還有,敞哥兒的屋子也該翻新了,要做新房的地方。總不能太過寒酸。從前侍候敞哥兒的人,除了兩個跟去莊上的丫頭,還有留下來看房子的婆子,也要再另外添上些,免得新人進門,看著不象!就照敬兒的例吧,要挑好的去!你是嫡母,處事要周全些,別叫人看了笑話!”

安氏不敢違逆,忙壓下心中的不甘,一一應下了。

她本以為事情已經完了,正想退出去,卻又聽到婆婆開口問:“我記得從前敞哥兒身邊是南棋在服侍的,她如今已經跟了漪兒,也就罷了,可我怎麽聽人說,她家裏好幾回給女兒說了親,都被你打回來了?你這是做什麽?那丫頭都快二十了,再不出嫁,沒的叫人笑話我們李家刻薄!”

安氏心中暗罵王家多事,嘴裏忙道:“並不是這樣,老太太誤會了,媳婦兒原是見南棋人細心,又會服侍,想著讓她一直做到漪兒出嫁。再者,她是王總管的嫡孫女兒,她老子娘生了幾個兒女,就活了她一個,若是胡亂嫁出去了,媳婦兒實在是不放心,因此想在府裏給她找個好姻緣。可是能配得上南棋的小廝著實不多,媳婦兒正挑人呢,想來不會耽擱太久的。”

老太太皺眉道:“人已經給了漪兒,你又操得哪門子閑心?!她能外嫁,是我們家賞老王的體麵,你cha在裏頭算什麽?!”

安氏小聲辯解:“媳婦兒也是怕漪兒女孩兒家臉皮薄,不好意思處置這些事,才好意替她……”

“漪兒不好處置這些,還有青鮫呢!”老太太有些不耐煩,“就是因為你瞎操心,霍家人才不好給南棋安排!已經送了人的東西,拿回來又算什麽?!你若得閑,還是好好準備敞哥兒的婚事吧!”

安氏咬咬唇,低頭應了,眼中卻射出不甘心的光芒。

在老太太屋裏發生的這場談話並未泄lou出去,不論是李小姐們還是霍小姐都一無所知,而對春瑛等丫環來說,卻帶來了另一個影響。

五天後,新一撥丫環揀擇開始了,霍漪雖未參與,老太太卻早早吩咐管家送了六個新人過來。霍漪與青姨娘商量了一番,便把人交給了南棋和春瑛,命兩人安排她們的工作食宿。

南棋最近總是有些心不在焉,臉色都在發青,對這項工作沒什麽熱情。春瑛瞧著,隻得把工作攬了過來,頭一回挑大梁帶新人。

看著眼前這六個年紀介於十一到十四歲之間的小女孩,春瑛努力按捺下心中的緊張,擠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