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南棋不願意說。春瑛也不好太過幹涉別人的隱私,便把注意力放回新人調教上來。

她先去找了杏紅,問:“近日有別處的丫頭跟我說,你去傳話送東西時,愛拉著人聊天,是不是?”

杏紅目光有些閃爍,賠笑道:“隻是隨便說說話……不會打攪別人做活的!”神情惴惴地。

春瑛不置可否:“辦好了差事,你跟朋友說笑幾句,原是尋常,我也不會攔你。隻是說話要注意分寸,不要打聽主人家的事兒,不該你管的事就不要管。否則,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們小姐手底下的丫頭都不懂規矩呢。小姐在府裏原是親戚,平常時不時有霍家人上門來請安的,知道了你的事,也會笑話侯府不會管教下人。你一個人不當心,便要連累府裏的名聲,說不定連你家裏都被笑話了,那叫什麽事兒?”

杏紅低頭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但神色間顯然很不服氣。

春瑛心裏倒有幾分明白她的想法,微微笑道:“我原是好意提醒你,也是怕你犯了錯會吃虧。這府裏的丫頭,多半有自己的心思,那也沒什麽,可是有時候……做事不能太著急了,所謂欲速則不達。你把自己的事做好了,老實當差,小姐見你勤勉,自然知道你的好處,急什麽?”

杏紅抬眼望望她,笑著行禮說了聲“是”。春瑛倒有些拿不準了,其實她還是沒聽進去吧?

才進府的小丫頭,有什麽好急的?那麽大喇喇地四處鑽營,連曼如當年也沒她那麽急躁!

春瑛覺得她可能要吃過虧才會聽話,隻好閉了嘴,裝作無事地模樣派她去做針線。眼看著姑太太李氏的三周年祭就差三個月了,表小姐打算到大寺廟裏舉行法事,順便為小少爺祈福,要施給寺廟的布袋以及做法事用的帷幔等物都要開始預備了。為了讓杏紅沒空理會別的,春瑛領了兩大匹粗棉布回來,又翻出一把半舊的尺子,命杏紅照著一定的尺寸裁剪布料,然後又跟針線上的媳婦子磨了半天洋工,拿了一大包弄亂了的絲線團回來,讓杏紅慢慢理順了,纏到線匝上。

光是這兩樣活。就夠杏紅忙上十天半月的了,先磨磨她的性子再說。

春瑛無視杏紅的一臉委屈與控訴,滿意地走出房間,正好迎麵遇上銀環,淡淡地朝她行了個禮,便昂頭挺胸走過去了。

春瑛叫住她:“銀環,你隨我來,我有話跟你說。”銀環回頭道:“表小姐命我去整理書架呢,待我做完了活再來吧。”

春瑛笑眯眯地道:“不急,那活極容易的,我隻說幾句,過來吧。”

銀環眼中似乎有些不耐,但還是很給麵子地跟著春瑛回了房間,見春瑛又是給她倒茶,還問起她近來過得好不好的,便冷冷地道:“姐姐有話就快說吧,我還有活呢,比不得姐姐清閑。”

春瑛笑了笑,便沉下臉:“你當我真清閑呀?不過是瞧著你這副脾氣沒少惹事,才好意提點你,你倒嫌我礙著你了?!”

銀環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姐姐不必多說了。我與你們不一樣,那些心思是一點都沒有的!姐姐要提防,盡管提防杏紅去!不要來找我!”說罷便高高昂起頭,儼然一位清高女兒的模樣。

春瑛眨眨眼,幹笑兩聲,道:“我真想知道,你覺得自己跟我們有什麽不一樣?你覺得我們都想著往上爬,整天隻知道巴結主子,所以瞧不起我們嗎?那你對表小姐吩咐的差事那麽積極,又是什麽緣故?菊兒吩咐你做事,你可沒這麽熱心過!”

銀環臉色一白,咬咬唇,道:“這如何相同?菊兒姐姐吩咐我的,不過是些灑掃小事,可表小姐……”

“整理書架跟打掃有什麽不同?”春瑛打斷了她的話,“你覺得打掃屋子的人不用整理書架?”

銀環沒說話,但那臉上的神情分明在說:整理書架當然要高人一等。

春瑛笑了:“其實我從你來的那日便想說了,我知道你識得幾個字,但也就是識得幾個字罷了,沒什麽好傲的。這院裏識字的丫頭也多,東兒能背《詩經》,菊兒寫得一手好簪花小楷,青姨娘還給我們講過三國的典故呢。我雖不如她們多才多藝,但小姐書架上的書,我能認全九成五的字,也能粗淺懂得其中一半文章的意思。那整理書架的活,從前我是做得極熟的,如今也不耐煩去做了,你去時。隻須將架子擦幹淨些,把那書本排整齊了,也就完事了,說起來還不如泡茶有學問呢。”

銀環一臉的不可置信,臉紅一陣白一陣地,想開口問些什麽,但又在猶豫。

春瑛也不問她,繼續說自己的:“你既喜歡整理書架,隻管幹去,隻是手腳放輕些,別弄出聲音來,吵著小姐,再來,就是稍稍把頭壓低一點,免得那書架頂上的灰塵落下來,進了你的眼耳口鼻,那辛苦的就是你了。”

銀環愣了愣,隨那醒悟到她是在打趣自己,立時便拉長了臉:“姐姐放尊重些!我雖隻是小丫頭,也不是你可以隨意調笑的!”

春瑛暗歎這姑娘真不象是家生子,若是投胎做個權貴人家的小姐,才配得上這樣的傲氣呢,自己當年雖然心裏挺傲。但也沒有擺到麵上來呀?她上下打量銀環幾眼,才正色道:“我很尊重你,才會跟你說這些,自尊自愛沒什麽不好的,隻是要看環境,看自己有沒有這個資格,再看方法對不對。隻知道給人看冷臉,處處瞧不起人,不代表你是在尊重自己。你如今的身份不過是個三等的小丫頭,小姐看得上你,給你差事。那是你的運氣,但那不意味著你就比別人高貴了。跟人說話時和氣一點,別老是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樣,你的日子也會好過些。不然惹得別的姐姐們生氣了,莫說進上房整理書架,隻怕你去後院倒馬桶的日子都會有呢!”

銀環臉色一白,死咬著下唇,身體微微發抖,卻不說話。

春瑛歎息一聲,放緩了聲音道:“你如果以為我是不懷好意故意嚇唬你,那就太傷人心了。我頭一回帶新人,總是希望能把差事辦好的。你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我,我若不能解決,還有其他姐姐們不是?”

見銀環低頭沉默不語,春瑛也不再多說。銀環雖然不算聰明,但應該知道好歹吧?且看她接下來幾天的表現吧。

又觀察了幾日,銀環的態度總算柔軟些了,雖然對著同期的小丫頭和婆子媳婦子們,還是那一張冷臉,對遇上大丫環們,卻是恭敬得很。春瑛拿不準,她的態度會改變,究竟是因為自己的那一番話,還是因為進上房打掃書架時,看到菊兒在那裏用蠅頭小揩抄寫全本《地藏經》、又跟東兒討論其中經義的緣故。當時她臉上的崇拜之色幾乎掩飾不住了,極殷勤地往菊兒身邊送了幾回茶,噓寒問暖,煩得菊兒厲聲將她喝斥出去。

不管是什麽原因,看到銀環一臉鄭重地遵照霍漪的話,從書架上拿了一本簡易字貼,又問東兒領了筆墨紙硯,回到自己房間裏臨摹,春瑛心中很是欣慰。總算解決了一個刺頭了不是?

不過,杏紅那丫頭究竟幾時才能開竅呀?!她都跟院裏人打好招呼,不要再派跑腿的差事給杏紅了,那丫頭是怎麽找到借口三番四次往外跑的?她每次出聲警告。杏紅都非常順從地答應了,背轉身,還是我行我素。春瑛拿她沒辦法了,偏芍藥那邊悄悄捎了話過來,說杏紅的行為實在不象話,叫她們好好管教。

春瑛私下裏打聽過杏紅的家世背景,隻是普通的家生子家庭,父親在門房,母親是漿洗上人,兩個哥哥一個在外院跑腿,一個在西山莊子上養牛,還有個姐姐是三小姐院裏的粗使丫頭。這樣的家庭,不好也不壞,溫飽是不愁的,遭受的白眼應該也不多,家境嘛……看她身上的穿戴,比自己當年剛穿過來時強。杏紅究竟是在著急什麽呀?!

春瑛終於忍不住說了幾句重話,杏紅便反駁了:“姐姐說得倒好聽,老實做活……哼,那就一輩子都出不了頭了!我又不曾在外人麵前闖禍,姐姐管我做什麽?!總之不會丟了表小姐的臉就是!況且,她還不是我主子呢!”

春瑛一驚,壓根沒想到會有人說這麽大膽的話,便飛快地往上房方向看了一眼,回頭皺眉道:“你說話就不知道經過大腦嗎?!為了往上爬,連命都不要了?!”

杏紅嗤笑一聲,睨著春瑛道:“姐姐少在這裏說教了,有空兒,還不如擔心擔心自個兒!我來了這大半月,就隻見姐姐偶爾到表小姐跟前,其他時候不是忙著小廚房的事,就是教導小蓮花那幾個傻蛋,姐姐沒看到其他大丫頭們都圍著表小姐轉麽?不說別的,光是南棋姐姐,就沒少在表小姐麵前奉承!表小姐去她叔叔府裏,隻帶南棋,卻沒帶你,可見誰親誰疏。你若有她一半的眼色,就不會落到教導我們這些新來的小丫頭的境地了,老實做活有什麽用?想要在人前有體麵,還不如好好巴結主子呢!”

春瑛被她氣得笑了:“在你眼裏,體麵地位什麽的,就是夠巴結來的?你對南棋又知道多少?!管教新丫頭,就是微不足道的事?!”深吸一口氣,“我不跟你囉嗦,總之,聽話,我就不管你,不聽話,你給我回去!與其叫你日後闖了禍連累我,還不如早早把你送走了,讓你禍害別人去,才皆大歡喜呢!”

杏紅惱怒地跺腳道:“休要瞧不起人!我……我……”卻“我”不出來,她心裏也清楚,要是被退回去,可就丟臉丟大了。眼珠子一轉,她又得意地笑道:“你不會的,我已經是表小姐的丫頭,換了主子,丟的可是表小姐的臉!”

春瑛嗤笑:“那是二等以上的丫頭!粗使的小丫頭、婆子什麽的,調來調去也是常事兒,誰會當一回事呀?你既覺得在這裏不好,我便去跟關婆子說去,正好,這個時辰,她想必還在太太院裏辦差,我們這就去二門上等她,如何?”

杏紅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沉默了半響,跺腳走了。

春瑛冷笑著看她的背影遠去,也沉下臉來。南棋最近的確很奇怪,究竟在想什麽?而表小姐去探望她叔叔這件事,自己的確是到出發前一天晚上才知道。雖然沒打算在表小姐麵前爭寵,不過地位什麽的,還是要穩固一點好。她當年也吃過虧的,得想想法子,向表小姐證明一下,她還是個很稱職的丫環。

所以說,要當個好丫環,真不容易啊……

(今夜電閃雷鳴……總算順利寫完了……蚊子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