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留心看了幾日。發現表小姐對南棋的確比之前要親近些,往日若要送信去霍家舊宅或是霍二老爺府上,通常都是派她從霍家帶來的丫頭跑腿的,而最近兩次,居然是南棋拿著信出了門!後者得的賞賜也比先前多了,不論人前人後,儼然是表小姐跟前的頭號心腹。

春瑛其實不怎麽在意這種事,隻不過,因為南棋的威信大漲,院中的丫環婆子都有意無意地去巴結,就怠慢了她,甚至連子規、柳綠這兩個新來的,也會為了幫南棋做事,而丟開她交待的任務,畫眉如此老實穩重的人,也不可免俗地將南棋的夏季新衣放在首位,而直接將春瑛的放在了霍家丫頭們的後麵。

春瑛心裏有些不爽,她也沒妒忌眼紅之類的負麵情緒,但這些人可不可以別那麽勢利呀?!不行,她得做些什麽,不然這三年好不容易積攢直來的威信就毀於一旦了。那她以後還怎麽管人?!

當表小姐再一次宣布,要在隔天回舊宅去處理家務時,春瑛細細考慮了半日,便到小廚房煮了一壺桂圓紅棗茶,捧到上房,瞧著其他丫環都出去了,霍漪正在燈下看書,便輕輕走過去道:“小姐,我煮了些桂圓紅棗茶,您喝一點安神吧?如今天色不早了,明兒還要出門,您還是早些安歇吧。”

霍漪放下書本,抬頭見是她,淡淡笑道:“也好,我正有些口渴呢。”

春瑛拿了杯子來,倒了半杯給她。霍漪喝了兩口,便閉上眼養神。春瑛也不去打攪,過了一會兒,她才睜眼問:“還有什麽事麽?”她有些好奇,按照往常的習慣,春瑛這時候一般都會退下去,讓她一個人安靜地獨處的,今天怎麽忽然沒眼色起來?

春瑛微笑著輕聲道:“我瞧小姐似乎很是疲倦,可是近來累著了?要不要跟外麵說一聲,明兒先別去了,歇一日再說?”

霍漪搖搖頭:“已經說好了……”頓了頓,才繼續道。“弟弟的生日快到了,我隻是想……家去看管事們安排得如何,再為他置辦一份好禮物。”

春瑛心想置辦禮物在哪裏不行?反正都是交待管家們去做的,非要回舊宅嗎?她把這個疑問藏在心口,嘴裏道:“其實……提起小少爺,奴婢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霍漪抬頭望了她一眼:“說來聽聽?”

春瑛瞧了門外一眼,近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小少爺……年底就滿十周歲了,又讀了幾年書,想必已經長進了許多,有些事……是不是也該讓他知道知道?他自小就長在二老爺家裏,除了那年太太與小姐進京時,他到霍家宅子裏住過幾個月,其餘時間竟是一直沒回去過的。奴婢隻是擔心,小少爺畢竟是霍家的嗣子,長年不回本家,外頭不知道的人,隻怕會有閑話說。”

霍漪臉色變了變:“有誰會說?!你可是聽到什麽流言了?!”

春瑛忙道:“奴婢一直在府裏,哪裏有機會聽到外頭人的話?隻是平日裏聽姐姐們議論,知道霍家有些族人不死心。這幾年裏上京來尋小姐的晦氣,都在侯府大門外就被打發了,隻有二老爺受了些閑氣。不過這都不算什麽,小少爺是皇上親自下令封的嗣子,還有誰敢說他不名正言順?又有誰敢搶了他本該得的東西去?”

霍漪臉色放緩了些:“那你今晚又為何要說這番話?”

“奴婢隻是想著,從前小少爺住在二老爺家,是因為小姐年紀小,又寄居在侯府,小少爺一個住在本家,無人照料教導,不如在二老爺家過得好,也是太太和小姐憐惜小少爺與親人分離的緣故。隻是今非昔比,一來,小少爺已經長大了許多,也懂事了,不再是事事要人看顧的小孩子,二來……”春瑛頓了頓,小心看了霍漪一眼,“小姐以閨閣身份,照管家務,又能照管幾年?很該早早讓小少爺知道些俗務,免得日後……突然接手,會手忙腳亂……”見霍漪神色有些不自然,忙補充道:“當然了,小少爺年紀還小呢,要他如今就學起來,也委實太強求了,不過家下人等,各處管事。也該叫他認一認。等小少爺長大了,大家也會覺得更親切、更用心不是?”

老實說,春瑛看了幾年,覺得霍漪把家中大權捏在手裏,也是無可厚非,可是她顯然沒有把持霍家大權一輩子的意思,平日跟青姨娘商量事務,總會記得把帳冊什麽的送一份到二老爺家去給叔叔和弟弟,也從來不會從公中收益裏扣幾個錢來做自己的私房,非常光明正大。

然而,十歲不到的小男孩,又沒人教導他經濟俗務,他會看那些東西嗎?那位自詡清白君子的翰林大人就更不用說了,到頭來帳冊還是錦繡接管。這樣下去,等到霍漪出嫁,就不好再管著娘家的家務了吧?到時候要這小男孩怎麽辦?他常年住在自己生身父母家裏,隻怕連霍家的管事都不認得幾個,叫人怎麽服他管?如果事事都依賴手下的管事,那萬一當中出了一兩個不夠厚道的,豈不是隻有吃虧的份?

春瑛覺得,霍漪這樣一個聰明人,卻偏偏忽略了對弟弟的教導,實在是太失策了。對她而言。這也許是個契機。

霍漪沉默著,看神色,似乎已經明白了春瑛話裏的意思,隻是她有自己的考量,半晌,才開口道:“弟弟年紀還小……別人家裏,這樣年紀的男孩兒,正是貪玩的時候,二叔管教得已經夠嚴的了……我又怎麽忍心……”眼圈紅了紅,苦笑著搖頭,“罷了。我替他多照管幾年吧……等他大了,我才放心……”

這話的意思是說她會推遲出嫁嗎?春瑛拿不準侯府或三少爺會不會答應,畢竟老太太年紀大了,不知還能活幾年,三少爺又已到適婚年紀。她扭頭再看了霍漪幾眼,忽然想起了當年在窗下偷聽到的表小姐與姑太太李氏在房中的對話,心想難道是因為表小姐心有所屬,所以對這項婚事不大樂意嗎?其實這樁婚約,幾年來都隻是默認,從未有過明言,未必能作準……

春瑛低頭想了想,才道:“小姐一心為了小少爺,犧牲良多……不過那也是幾年的功夫。有一件事,不知小姐想過沒有……小少爺長年養在二老爺府裏,聽說也極少到外頭走動的,這幾年除了大節裏到侯府來請安外,便極少來做客了。這……不管怎麽說都是至親……小姐在這裏時,還可看顧他一二,將來……”忽然覺得這麽說不太妥當,又忙改了口,“……將來等小少爺長大了,總要考慮自個兒的前程,到時候,光是kao二老爺,隻怕是不夠的。為什麽不讓小少爺多到這邊來呢?一來可以加深姐弟情誼,二來……也是叫老太太、侯爺和太太多熟悉小少爺,將來能加以照拂,即便日後小少爺受了委屈,也有人能替他做主……”

霍漪似乎十分驚怒,兩眼直盯著春瑛:“你覺得誰會叫他受委屈?!”

春瑛忙道:“興許是奴婢多心了,隻是霍家族人從未死心,就怕他們日後會仗著長輩的身份,來欺壓小少爺,二老爺顧著名聲,又不好多管,小少爺豈不是連個訴苦的人都沒有?”她悄悄抹一把汗,決定還是不要把霍家仆役點出來比較好。雖然她覺得,長年隻聽從嫡出大小姐命令的管事們,未必會看得上那位通共沒幾過幾次麵的小嗣子。誰家能保證個個家生子都是忠心耿耿的?就算人人都忠心得很,那也要看對象呀……

霍漪臉色好看了些,眼中又帶了幾分忿恨:“原來是他們!”皺起眉頭,覺得春瑛說的也有道理,將來若自己出嫁了……不管是嫁給哪家,娘家的事務都不好多cha手,萬一族人又來,二叔不管的話,那真是……她不能叫弟弟吃虧!

春瑛見她臉色有所鬆動,才歎了口氣,道:“論理,奴婢不該多事,隻是心裏有了這個想法,看到小姐似乎沒這樣的心思,便有些著急。若小姐聽了覺得不高興,就當是奴婢胡說,若是小姐覺得奴婢說得有幾分道理,那……還是早日想想法子……”又倒了半杯紅棗茶,放到霍漪手邊,“小姐別想太多了,事兒還早呢,再喝兩口茶,便早些安歇了吧?有什麽煩心事兒,不妨回了府裏,再找人商量。”然後輕輕退下。

回到自己房間,春瑛把方才說的話都細細重想了一遍,覺得雖有些冒險,但總體上還是沒有大問題的。以後就保持這樣的態度,不多話,隻在關鍵的問題上提醒幾句,然後讓表小姐自己去想辦法。她一個出身侯府的丫頭,也不方便涉足霍家事務,這便足夠了。

春瑛安安靜靜地繼續做著自己的事,安排院中雜務、教導新人、安排膳食、做表小姐換季的新衣,閑時給自己做新衣服新鞋子,對霍漪出門回府諸事一概不多問。過了幾天,青姨娘忽然派人來找她去,見了麵,卻什麽話都不說,隻是靜靜打量她幾眼,才忽然笑道:“你這丫頭,果然是個有心的,往日卻是小瞧了你。”

春瑛心想大概是表小姐把自己的話都告訴她了,便裝傻道:“我聽不懂姨娘的話。”

青姨娘掩嘴笑了笑,拉著她坐下:“好孩子,我從前就說過,你是個伶俐的,隻是還差些火候。這幾年,我冷眼看著,也替你著急,明明不笨,為什麽就不知道討人喜歡?難道是因為當年的氣還沒消?直到如今,我才知道,你早已不生氣了,心裏事事都清楚著呢,隻是不愛說出來。真遇上了要緊事,你還是會開口的。”

春瑛一臉乖巧地低頭玩辮子:“橫豎那些事都有人說的,我何必去湊熱鬧?隻要小姐和姨娘知道就好了。”

青姨娘摸了摸她的頭:“好孩子,你有這樣的想法,倒不枉我對你的信任了。”

春瑛繼續低下頭,硬著頭皮小聲道:“我知道姨娘待我好的,因此我天天都想著小姐和姨娘能長命百歲,事事順意。”

青姨娘欣慰地笑了:“好,你有這樣的心思就好了。”說罷一臉惋惜:“可惜當年事情一忙,就忘了把你父母要過來,若是你爹如今替我們家管事,豈不是皆大歡喜麽?”

春瑛心中一動:“將來也是一樣的,不是說……小姐要嫁給三少爺了麽?”

青姨娘笑得有些勉強:“那……不一樣……”忽然想起了什麽:“說起來,你爹在店裏似乎不大順心,是不是?我聽人說,有人給他找麻煩了?”

春瑛從沒聽說過,吃了一驚:“我並沒聽說呀?”轉念一想,“是了,因店裏生意好,因此有人眼紅那個位子,這種事常有,爹並沒放在心上。”

青姨娘歎道:“侯府家大業大,總是免不了出現這樣的人,真叫人煩心。”她拉住春瑛的手,“要不……索性你跟你爹說,到咱們家的鋪子裏來吧?如今管鋪子那幾個,全都不中用!若有一個有你爹一半能幹,我們也不用愁了。如何?隻需跟王總管打聲招呼便行了,既是你爹,小姐和我也放心些。”

春瑛怔住了。這叫什麽?原來丫環做得太好了,連家人也會被惦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