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娘子一臉愧色地賠笑道:“小姐恕罪。我們夫妻也不知道他居然會做這種糊塗事,回去我一定叫我們當家的好好教訓他一頓!小姐身邊的丫環,比外頭尋常人家的姑娘還要尊貴些呢,不說模樣兒、性情,光是才幹、氣派,那些小門小戶的怎麽比得上?他常年跟南洋的土人打交道,把本國的規矩都忘了,當我們跟那些未經教化的土人一般不講究呢?!日後他得了官職,沒個能幹的賢內助幫襯著,哪裏能成?”

青姨娘聞言笑了:“你倒是個識貨的,不是我誇口,我們這個丫頭……”

“姨娘!”霍漪打斷了青姨娘的話,“那些話就不必說了,不管蔡老二是因什麽緣故做出這種事,我都不會把身邊的丫頭許他!讓他自尋妻室去!傳我的話,家下人等,凡是我霍家的家生子,一概不許將女兒許他為妻!”

霍漪少有如此嚴厲的時候,甚至毫不忌諱地明言不許家生子將女兒嫁給蔡管事,顯然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蔡娘子悄悄擦了把汗,絞盡腦汁想出幾件好事稟報霍漪。才讓她的臉色漸漸變得好看些,自忖事情已成定局,隻得暗歎一聲,尋機告退了。

待她走了,青姨娘才悄悄打量霍漪一眼,小心地探問:“其實……小姐也不必太過生氣……蔡管事進京原本就是要娶妻的,自然要遣媒婆去找合適的人家,倒不是故意落主人家的臉麵……”

霍漪皺皺眉,無奈地歎道:“姨娘,你不明白麽?他既然早就看好了親事,又為何忽然開口討我的丫頭?原本我們就隻說好了把南棋許給周管事,蔡老二是自個兒參進來的。他既然開了口,就該把那頭推了,可他不但沒推,還剛從這邊回去,便叫媒婆去那家行納采禮,他眼裏可有我?可有霍家?!”

青姨娘幹笑著住了嘴,霍漪還不罷休,又拿起桌麵上的一封信,道:“姨娘再瞧瞧他先前找的都是什麽人家?六部七八品小官小吏的千金,軍中百戶家的小姐,至低也是京城近郊的鄉紳富戶,若是從前,他哪裏敢肖想這個?他既然打了高攀的主意,又怎會看得上我的丫頭?隻怕是存了在外頭娶正妻,將我的丫頭納為妾室的想頭!”

青姨娘輕咳一聲:“小姐,這些話……”頓了頓。見霍漪丟開了信,便勉強笑著勸道:“蔡管事想必是這幾年見過世麵,又經了些事,心大了,但他哥哥嫂子一家還在咱們府裏呢,倒不至於真做出忘本的事兒來。小姐命人去罵他一頓,他自然就知道該如何做了。就算我們放了他出府,也不等於他能丟開霍家攀富貴去,我們賞他一個媳婦,是抬舉他,他居然還敢嫌棄?!”

“罷了。”霍漪冷笑,“原本我聽你們說起這事兒,就不大同意,春瑛在我屋裏雖然不算頂尖,卻也比別人強得多,以蔡老二的人才,著實配不上她!偏姨娘和管家都說,指一個大丫頭給他,好約束他不要忘了霍家的恩典,春瑛的老子又是個管事,嫁過去也算匹配。而做丫頭的能當上官家太太,便是天大的福氣了,春瑛一定肯答應。”她看了青姨娘一眼,後者訕訕地低下頭去,她才繼續道:“如今可怎麽說?鬧成這樣,難道還要委屈春瑛麽?何況春瑛本就不願意,真要強逼著他二人成了夫妻,竟不是恩典,而是害人了!春瑛服侍了我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姨娘就別亂出主意了!”

青姨娘臉上的紅霞一直蔓延到了耳邊,小聲說:“我也沒想到會如此……原是想著,春瑛父母都跟我相熟,若是替他們說成了這樁親事,他家攀了門好親,也不枉我與他們相識一場。蔡管事雖說年紀大了些,人卻是極能幹的,春瑛隻見他一麵就斷然拒絕,是因為她年輕不懂事,不知道這樁親事的好處……”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那些“好處”剛才都被自家小姐推翻了,不由得有些窘迫,半晌才道:“罷了,春瑛不肯,這事兒蔡管事也做得不夠地道,索性便抹了吧……”

“自然是抹了!”霍漪重重地放下茶碗,“叫底下人少議論這事兒,周管事與南棋的親事,叫他們兩家自理。等風聲過了,再叫南棋回家待嫁!蔡管事那頭,就別理會了!少他一個,我們霍家也不會倒!”

青姨娘聽了,不由自主地紅了眼圈:“委屈小姐了,若是從前老爺太太還在時,底下的人哪裏敢生出這樣的心思?都是我沒管好……”

霍漪歎了口氣,拉過她的手:“姨娘,這不怪你,實在是我太不懂事了,如今弟弟年紀還小,我是女兒家,又寄居在親戚家裏,極少在家中住,家裏人口多了,難免生出些別的想頭,這都是人之常情。我隻當如今還是父母在的時候呢,隻需多賞些東西,底下人便會聽命行事。若不是春瑛先前提醒我,我甚至沒想到弟弟需要跟管家們多見麵說話,好叫他們知道誰是正經主人。這是我失職了,與姨娘不相幹。”

青姨娘哭著反拉住她的手:“我的好小姐,你真要改主意麽?若是你留在京中。別說一個蔡管事,便是十個他,咱們也不怕!老太太、侯爺這般疼你,三少爺人品也不壞,兩家親上加親,又是知根知底的,將來小少爺也有了依kao,你為何非要……”

霍漪臉上的表情消失了,她木然坐在原地,淡淡地問:“不是都說好了麽?姨娘怎的又提起這事兒來?”

青姨娘低聲哽咽:“我實在是不忍心看著小姐吃苦……太太原先也是為了小姐著想,才給小姐安排了這麽一樁姻緣。那顧家連個信物也無。顧少爺又隻是個舉人,若是小姐強求,惹惱了老太太和侯爺,隻怕不但小姐心裏想的事不能成,連小少爺也要受牽連呀!”

霍漪掙開她的手站起身,咬咬唇,才道:“宮裏有風聲,說今年因皇後平安生下二皇子,又恰逢太後四十大壽,朝廷要開恩科,顧家哥哥有心去試一試,未必不能中。到時候再議不遲!”見青姨娘還要說什麽,便加重了語氣:“姨娘!”青姨娘含淚住了嘴,她才緩緩走進裏間,昏昏沉沉地,往**一倒,隻覺得胸口發悶,透不過氣來,不過片刻,便濕了臉頰。

青姨娘坐在外間,擦幹了淚,左想右想,都覺得不太妥當。蔡管事的哥哥是霍府管家,本就勢力不弱,加上他能幹,又得皇上派來的天使賞識,眼看著就要封官了,若是跟他鬧翻,日後必有後患。但春瑛不肯嫁,硬逼她也沒用,反而傷了老姐妹的心。

她忽然想起,蔡管家還有一個兄弟,早年死了,留下一個獨生兒子,今年隻有十八歲,剛進了錦衣衛,人算得上一表人才。他是蔡管家養大的,對這位伯父一向孝順,隻要蔡管家開口,他無有不應的。春瑛不肯嫁蔡管事,想必是嫌棄他年紀大又長得醜,若是這位蔡小哥,想必是肯的,若這樁婚事成了,那蔡管事想做什麽,都有他侄兒看著呢。

青姨娘細想清楚,便趁晚間空閑時,召了春瑛過來,小聲說了。春瑛隻覺得好笑又荒唐,自然又是拒絕了。

青姨娘不解:“這蔡小哥的相貌人才比他叔叔強多了,又是年輕有為,與你正匹配,你為什麽還是不肯呢?”她苦口婆心:“先前原是我錯了,但這一回,我是真為你著想的。我一向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待,難道還能害你?”

春瑛心想先前不正是害她嗎?嘴上卻道:“不管對方條件如何,我都不會答應的!”頓了頓,放緩了語氣道:“連蔡管事還沒當上官,都想著要娶個出身好的妻子,您說的這位又年輕又有前途,想必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這個不怕,他伯父發話,他是一定會聽的。”

“勉強就沒意思了。”春瑛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姨娘還是別為我的婚事操心了吧。我爹娘心裏有數呢,他們會安排好的。我既沒打算嫁給少爺當小妾,也不想嫁給管家管事小廝仆從,隻想著安安靜靜地,服侍小姐出嫁。其他的事,我父母會拿主意的,您就省些力氣吧!”最後還是忍不住透lou出一絲不滿。

青姨娘很是納悶,她這回是真心要給春瑛找個好歸宿的,春瑛為什麽還是不肯呢?她到底想要跟什麽樣的人家結親?

不過春瑛提到了小姐出嫁的事,青姨娘倒是不敢說得太多,隻得暫時放過了她。

春瑛私下與十兒說起這件事,便歎道:“當主子的都想著操縱手下奴仆的人生,還自以為是恩典。若說小姐一向是高高在上,有這樣的想法不奇怪,可青姨娘明明做過丫頭,應該能理解我們才對呀?為什麽她的執念比小姐還要深?!”

十兒聽得有些糊塗,但還是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這不是應該的麽?若不是這回的人選不好,我說不定早就答應了呢!罷了,管人家心裏想的是什麽?咱們且好好合計合計,要如何打聽清楚小姐的意願,若是她真的不當三少奶奶,咱們就得找機會拖身出去了。”

且不說這兩個如何私下避了人暗自合計,時間過了幾天,侯府的平靜就被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破了:二少爺終於回來了。

他回來得很突然。本來太太安氏向侯爺進言,既然朝中要開恩科,就讓次子安靜地多念些書,等恩科的消息確定了再接他回來,免得他回到府中,受到誘惑,又無心念書。侯爺覺得妻子的話有理,便依了。眼看著朝廷的明旨還未下,次子李敞卻穿著尋常布衣,隻帶了兩個仆從,騎著一匹瘦驢,忽然出現在家門口,把全家都嚇了一跳。

待李敞給祖母、父母請過安,眾人還未來得及坐下,好好問清楚他忽然回來的原因,外院的仆人飛奔來報:“老太太、侯爺、太太,範家人已經到了碼頭,派人來報信,說舅老爺和表小姐馬上就要進城了!”

眾人又是一陣嘩然,老太太忙叫兒子:“快去!快叫人去接!”侯爺麵lou喜意,即刻去了,留下眾人神色各異。

春瑛跟在霍漪身後見了,悄悄打量眾人一眼,心裏不由得嘀咕:怎麽都趕到一塊兒了呢?真有夠熱鬧的。

(新紀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