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英蹲在門前的台階上,拿著根樹枝在地上胡亂比劃著,雙眼目光渙散,腦中則在思考著非常嚴肅的問題。

她記得當時自己隻是踩上了先前沒放好的高跟鞋,一時沒站穩,才會撞到旁邊的櫃子,櫃頂上放的雜物……其實就是以前的大學課本,或許還有一兩本英語辭典,但放得四平八穩的東西有這麽容易掉到她頭上嗎?就算掉到她頭上,她也沒可能穿了呀?難道她原本的身體變成了植物人?還是靈魂跟現在這個身體原來的靈魂交換了?

她分析來分析去,卻毫無頭緒,額頭似乎又開始疼了。她邊歎氣邊揉著額角,卻聽到了孩子的輕笑聲。

抬起頭來,她看到對麵有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姑娘,旁邊站了個八九歲大的小男孩,看上去就跟堂弟小虎一般高,正躲在鄰居家的門後看自己,一邊偷笑,一邊竊竊私語。

想也知道他們說的不是好話。淳英暗暗撇了撇嘴,便打算起身回屋去。畢竟是在正月裏,外頭正冷呢,她這脆弱的小身板,還是保重點好。

正要轉身,那其中一個小姑娘便開口了:“路春兒!聽說你磕了頭,就變傻了,是不是真的呀?”另一個小姑娘在一旁咯咯地笑。

淳英沒理她們,徑自進了門,還聽到她們在後頭“小聲”議論:“看起來跟從前差不離,她真的傻了麽?”

你才傻了呢!淳英啪的一聲關上門,便往炕上爬,心中有些鬱悶。

她穿過來也有些時日了,不知道是病了才穿的,還是穿過來才病的,反正她暈過去時是在臘月二十三,醒來卻已經是大年初三了,整整過了十天,又倒退了幾百年。

她也說不準自己是在什麽朝代,現在的父母幾乎完全不提皇帝、朝廷之類的事,她又有所顧忌,不敢多問,隻能從母親身上的比甲款式推斷,很可能是在明朝,但看到神龕前供奉祭酒用的玻璃酒杯,她又有些拿不準了。或許……明朝已經有玻璃了?

她現在的名字叫路春瑛,小名春兒,跟原本的名字有點象,虛歲十一了,長相身材與她自己小時候也有幾份象,就是瘦弱了一點。

而她現在的家庭中,除了父親與母親,還有一位據說是在府中老太太屋裏當差的姐姐,名叫秋玉,以及一個剛滿周歲的弟弟。可巧的是,這位弟弟的小名就叫小虎。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現在的父母,長得就象她父母三十多歲時的樣子,隻是一個多了顆痣,另一個腰身苗條了兩圈(老媽知道了一定會高興死的),而現在,連弟弟也是同樣的名字……

可惜這位小dd現在被抱到姥姥家去了,不然她一定要看清楚,他長得是不是跟那顆小炸彈一模一樣?!

淳英歎了口氣,環視周圍一眼,忍不住鼻子一酸,整個人撲到被鋪上,隻覺得自己好想哭……

她想回家!

雖然現在的父母長得象自己的父母,但他們畢竟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她從來就沒有什麽姐姐,更不喜歡跟小炸彈當親姐弟。

這房子又暗又冷,比自己住了十幾年的家差遠了。雖說那是父母單位分配的房改房,可也是兩房兩廳八十八平,暖氣空調一應俱全,十年前又裝修過……

她想念她的新電腦,才買了不到三個月,以後用不了,真是太虧了!

她想念她的電視機,追了一個月的電視劇正準備大結局呢!

她想念她的猩猩大毛拖鞋,雖然它害她摔了跤,但它在冬天裏還是很暖和的。

還有床頭的流氓兔抱枕,粉紅小豬鬧鍾,老媽親手織的羊毛手套,用了八年的保溫杯……

她還想念家裏的抽水馬桶……

她還能回去嗎?

她要是沒追小虎就好了,小孩子貪玩而已,他不過是想看動畫片,那就讓他看吧;她要是沒有偷懶,睡著前蓋上被子就好了;她要是在摔倒的時候,沒有倒向櫃子,而是倒向另一邊就好了……

老天爺為什麽要讓她穿越?!

雖然看網絡小說裏,人人穿越好象很爽,但現在她隻覺得害怕、惶恐,這是一個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隻憑她腦袋裏的那點兒知識,是遠遠不夠的。她該怎麽辦?

她把腦袋往被子裏埋得更深了,隻覺得前途一片黯淡。

門上傳來聲音,有人進了屋:“天殺的吳婆子!不就是養了個好女兒侍候了二少爺嗎?連姨娘都沒掙上,有什麽可得意的?!居然搶在我頭裏!”原來是年輕版路媽媽,外人都稱為路家的。

路媽媽罵罵咧咧地抱著一包東西進了屋,淳英慌忙擦幹臉上的淚水,訕訕地爬下炕,有些不知所措。不料路媽媽見她眼紅紅的,顯然是哭過了,吃了一驚:“這是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

原因怎麽能說呢?淳英隻好扯開話題:“我哪裏有哭?不過是風吹迷了眼睛——您拿著什麽?”

路媽媽半信半疑:“今兒初九,府裏祭天公,請人唱堂會,主子們賞下許多東西,人人都有份的。我搶了一塊白肉和幾塊雞,還有些糕餅,今晚上咱們也有肉吃了。”她將油紙包的肉放到桌上攤開,濃濃的肉香散發出來。淳英勉強笑了笑:“真好,爸……爹什麽時候回來?”

“換了班就回來了。”路媽媽美滋滋地擺弄著肉,忽然瞥見炕上的被鋪,麵上濕了一塊,而剛才進屋時,她明明看見小女兒正撲在那裏,於是立時變了臉,“你明明是哭了,做什麽瞞我?是頭上疼得厲害?還是誰給你氣受了?!”

淳英張張嘴,不等她糊弄過去,路媽媽已聽到門外傳來女孩子的笑聲,隱約在說“路春兒變傻子了”,立時臉一沉:“我就知道是她!”她回身開門,一腳踏著門檻,兩手叉腰,張口就罵:“哪裏來的黑心秧子?!有爹生沒娘養的東西!這是笑誰呢?!”

門外的孩子們聞言都停了笑,其中一個女孩子臉漲得通紅,卻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另一個女孩死瞪了路媽媽兩眼:“路嬸子,你罵誰?是我跟弟弟在笑,你罵誰有爹生沒娘養?!”

路媽媽剛才隻聽見同院馮家的女兒蓮姐的笑聲,哪裏留意到還有這劉家姐弟?劉管事雖然隻是負責采買的小管事,卻已是這個院子裏地位最尊貴的一位了,她怎敢得罪他的兒女,隻得咬咬牙,啪的一聲關上了門。

那劉家女兒喜兒見狀,冷笑一聲,便招呼弟弟與蓮姐:“我聽說街口王家今兒也請了戲班子,走,咱們看戲去。”蓮姐立時轉了笑臉,歡歡喜喜地拉上劉家小弟,隨喜兒往外走,到了院門,迎麵撞上一名少女,三人都臉色一冷,避了過去。

那少女容貌頗為秀美,見那三個孩子的冷臉,就象沒見著似的,仍舊嫋嫋婷婷地回了自家屋子。

路媽媽透過門縫看到了,暗暗啐了一口:“小小年紀就這麽黑心,以為從此就攀了高枝麽?我就等著看你怎麽死!”回過頭來,看到女兒一臉茫然,便歎道:“可惜你通忘了,不然一狀告到管家娘子跟前,還有這崔丫頭什麽好?哼,母女倆整天**,都不是好貨!”

淳英渾渾噩噩地聽著,卻沒什麽興趣。她早聽路媽媽抱怨過無數次了,自己的前身路春瑛之所以會生病,是住西屋的崔寡婦母女害的,那崔家女兒還把原本屬於春瑛的好差事給搶走了。她不清楚其中細節,路媽媽又隻顧著罵,還不許丈夫為崔家母女分辯,因此她對路媽媽的話隻是半信半疑。

她遠遠瞥過崔家女兒一眼,長得還算漂亮,但不過是初中生的年紀,小孩子家哪有這麽多心計?至於崔寡婦,一看就是那種逆來順受的苦命女麵相,跟路媽媽嘴裏的“騷狐狸”形象差太遠了。路老爹也說她不是那種人,多半是路媽媽的偏見吧?

反正現在穿也穿了,怪罪別人,又有什麽意義?

路媽媽罵了半天,口渴了倒茶喝,卻發現女兒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顯然沒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便有些生氣,但轉念一想,她又以為猜著了女兒的心事:“你是為方才喜兒蓮姐他們笑話你的事傷心?別放在心上。我問過大夫了,你病得這麽重,能不變傻子已是燒了高香,忘了前事,又算什麽?最要緊的是養好身體。”

她伸手摸摸女兒身上的棉襖,見還算暖和,便滿意地點點頭,但一握手,就覺得象是浸了冷水,忙將女兒拖到炕上,又拖了鞋:“快暖和暖和,你如今可不能再著涼了!”邊說邊拉過被子蓋住淳英的腿,連手一起塞進去,嘴裏仍在絮叨:“明兒我求求王大娘,借她們家姐兒的手爐回來,你就再不怕冷了,可好?”

淳英隻覺得暖意從被窩沁入手腳,漸漸化入了身體,再漫上心房……看著路媽媽為自己忙碌的身影,她不禁眼圈一紅,口中喃喃:“媽媽……”

路媽媽正給女兒倒熱茶,聽了她這一句,便笑了:“該不會真糊塗了吧?別人才叫我媽媽呢!”摸了摸杯子,皺起眉:“水都冷了,你等著,我馬上燒去。”

“不用了!”淳英忙叫住她,“我不渴,真的。”她咬咬唇:“外頭冷,您別出去了,要是生病了怎麽辦?”

路媽媽覺得她這話有些別扭:“怎麽好象客氣起來?你明明還記得爹娘呀?”

淳英心下一驚,不敢再開口了,半晌才道:“我這不是擔心娘嗎?您別管我了,我好著呢。”

路媽媽又試了試她的額頭,摸摸手,才放下心:“行,趁天還沒黑,我去你姥姥家接小虎回來,你別出門,啊?晚上我給你做好吃的。”說罷笑著收好肉,徑自走了,還仔細地把門關好。

淳英隻覺得心裏發酸,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就象是她沒有穿越,隻是回到了小時候而已。其實現在這位,雖然年輕了點,也一樣是她的母親,對不對?她不該對他們有隔閡的,對不對?

她擦了擦眼睛,隻覺得淚水止也止不住,隻得去找手帕,卻聽到門上有人輕叩兩聲,便問:“是誰?”

“我是你崔家姐姐,春兒妹妹,我來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