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娘去了半日。回來後便進了上房,不知跟霍漪說了些什麽。春瑛與十兒約好要盡量少到她們跟前去,因此沒去打聽,隻是看她們事後的神色,猜到事情大概很順利。看來老太太已經知道了霍顧兩家的婚約,而且並沒有反對的意思。

東兒走了,小院眾人稍稍有些**,但很快就平息下去,不過是偶爾閑了,才有人說她幾句閑話。霍漪和青姨娘不知是什麽原因,並沒有從霍家再調一個丫頭來,反而是把春瑛和十兒叫到上房去侍候了。論資曆威望,她們二人也當得,加上等級月錢沒變,因此並沒什麽人有意見。

春瑛起初有些提防,但相處下來,發現霍漪和青姨娘並沒有因為自己那天不客氣的態度而心生不滿,說起話來反而比先前還親切了些,打賞也更大方了,隻有菊兒和十兒偶爾有些口角,但對自己倒還算客氣。偶爾也會幫著紮個花、遞個碗什麽的。春瑛心下暗忖,覺得這霍家人大概也是知道好歹的,自己雖不太恭敬,卻著實是救了她們一回,加上自己和十兒又知道底細,她們應該沒什麽壞心,隻是有一點收買的意思在吧?便索性放下了六成的防備,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該收的東西也不推辭。不過她還是再三告誡自己,同時也提醒十兒,不要離霍家這主仆幾人太近了,她們的秘密計劃,更是要避開一點,免得再陷進什麽麻煩裏。

眼看著就到了十六,霍漪一早起來,便仔細梳洗完畢,換了一身禮服,正式打扮了,便帶著幾分緊張坐在堂前等待宮中來使,連早飯都沒有心思去吃。

往常到了進宮的日子,霍漪也沒這樣緊張過,春瑛拿不準她擺出這架勢是要幹什麽,便在小廚房做了點建蓮紅棗湯,伴著一小碟京糕mi山藥,送進了上房。霍漪心不在焉地吃了兩筷子,喝了口湯,就發起了呆。

沒過多久。青姨娘便過來了,她今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唐草紋織錦襖兒,藏青百褶襴裙,難得地正經裝扮起來,但又沒有逾越身份。她坐到霍漪身邊,仔細看了看後者的臉色,才笑道:“小姐不必害怕,今兒還有我呢,多吃點東西,待會兒才有力氣。”霍漪勉強笑笑,又喝了幾口湯。

春瑛默默地擦完多寶格,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十兒也跟上來了,她便小聲問十兒:“你說今兒是怎麽了?表小姐每隔兩三個月就得進宮一回,早就習慣了,可今天看她和青姨娘的模樣,似乎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十兒搖頭:“我也覺著奇怪呢,我又不耐煩去問菊兒,要不你去打聽打聽?”

春瑛一想,也搖了搖頭:“早說了不管她們的事。還是算了。”頓了頓,又掩嘴偷笑道:“進宮請安的日子,能有什麽大事?難不成她要求皇後娘娘賜婚麽?”她隻當是玩笑,哪裏知道自己是瞎貓撞上了死老鼠。

才過了辰時(七點至九點),宮中來使便進府門了,隻是一直沒到小院裏來,不一會兒,便傳來消息,說宮使回去了。霍漪聞訊怔住,青姨娘更是失態地猛站起身:“這是怎麽回事?!”

來通報的是安氏身邊的海棠,她福身拜道:“原是宮裏來人說了,皇後娘娘今兒一早便有些不適,想著不方便見小姐,才派人來說一聲,還賞了新鮮糕點給老太太、太太和表小姐。太太特命奴婢來轉告表小姐,表小姐今日就不必進宮了。”

青姨娘暗暗著急,霍漪倒是鎮定,微微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勞駕姑娘走這一遭。”然後看了春瑛一眼。春瑛忙接過海棠手中的點心盤,菊兒又遞過一個荷包。海棠笑著謝過賞,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霍漪就著春瑛的手看了那點心一眼,便起身回了裏間,剩下青姨娘一個在著急。

也不知道皇後娘娘要不要緊?希望她能早些好起來。今天一耽擱,她們可能要到下個月才能提出請求了,不知道會不會夜長夢多?

與青姨娘擔心霍漪的婚事計劃要推遲相比,霍漪本人卻要想得多些。皇後身體一向很好,怎的忽然病了?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範熙如等一眾官宦千金本來是為著選秀才齊聚京中的,但到了京裏,朝廷卻遲遲沒有下達征召令。昨日在老太太那裏閑聊時,才聽得範熙如提到已收到朝廷召令,十日後就要進宮候選了,今天就有消息說皇後病了?如今霍家的體麵有一半是kao皇上皇後撐著,隻望他們二位千萬不要起了口角才好。

但如果……皇後是真的病了呢?霍漪忽然覺得惴惴不安起來,萬一皇後有個好歹……應選的閨秀當中,有不少出身大家、端莊嫻淑之人……京中隻怕又要起風波了,霍家、李家還有顧家,都身處官場,免不了要受波及……

霍漪絞盡腦汁猜想著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以及應對之法,直到春瑛進來催她吃午飯,才驚醒過來。春瑛見她臉色蒼白得象紙一樣,額間微微生汗,便皺皺眉,忍不住雞婆:“表小姐,如果身體不舒服,就要老實說,可別悶出病來。”又不讚成地看著她身上的衣裳:“菊兒沒侍候你換衣服嗎?大熱天的,表小姐不覺得熱?”霍漪勉強笑笑,隨口叫來菊兒,侍候自己換上家常紗衫羅裙,又洗了臉,方才帶著春瑛、十兒往老太太院裏吃飯。

吃過飯。老太太帶著一幫小輩回到花廳,歪在竹榻上,下半身蓋著薄薄的紗被,麵前擺著兩張小幾,一張設有爐瓶三事,另一張放了茶水和幹鮮果盤,背後有丫環不快不慢地打著扇子。老太太背kao藤枕,手持一柄玉如意,舒舒服服地聽著晚輩們說笑,心裏很受用。

但看得久了,她發現外孫女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臉色也不大好,心中納悶。這時,兒媳安氏過來請安了,她覺得有幾分掃興:“不是說有家務要處置麽?你這是吃過飯了?”

“是,媳婦兒吃過了。”安氏行了禮,才在旁邊坐了,陪著聊了一句,便抬眼瞥向霍漪,仿佛不經意地道:“前兒聽說外頭有人送信給外甥女兒,二門上的人偷懶,竟不查問明白就送進來了,我真嚇了一跳!從沒聽說有外頭不知底細的人往內宅送私信還送成了的,漪兒,可別是歹人在使壞吧?你姑娘家臉嫩,不好回絕,隻管告訴舅母,舅母替你出氣去?”

霍漪頓時漲紅了臉,咬咬唇,才淡淡地道:“舅母說的話,漪兒聽不懂,幾時有不知底細的人給漪兒送信?”

“我是聽你的丫頭說的,難道有什麽不對?”安氏仿佛忽然想起什麽,“是了,我聽說那丫頭已被你攆出去了,可是犯了什麽事?我瞧她倒是個忠心知禮的孩子。”

春瑛眼睛都睜大了,這算是直接落霍漪的麵子了吧?太太怎麽忽然理直氣壯起來?二門上……難不成有疏漏?她拿眼角偷偷看了菊兒一眼。

菊兒憋紅了臉,上前一步道:“舅太太容稟,東兒原是摔了一件貴重的首飾……”

不等她說完,安氏便打斷了她的話:“我在跟你家小姐說話,你一個丫頭cha什麽嘴?!”菊兒頓時僵在那裏。

霍漪臉色紅得快要滴出血來,荊氏、宜君、惜君和範熙如見場麵尷尬,也都不敢出聲。老太太不悅地咳了一聲,由丫環攙扶著直起身來,不耐煩地道:“什麽大不了的事?!不過是霍家送來的家信!漪兒和她姨娘雖住在咱們家裏,卻也有自家的家務要過問,哪裏有什麽來曆不明的私信?!”

安氏雖不服氣,卻也隻能恭敬地回答:“老太太。媳婦兒原也以為是霍家來的信,從不曾起疑,隻是漪兒的丫頭……”

“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亂嚼舌頭,你就信了?!漪兒叫你一聲舅母,敬你是長輩,可到底還是親戚!你有空去管親戚家的內務,不如多花些心思去料理你兒子的婚事!如今新房也建好了,家具擺設什麽的可都采買好了?敞哥兒獨自一個住在外書房的小屋子,大熱天的覺都睡不安穩,真真可憐!你不如早些在新院子裏收拾出一個廂房來,讓他搬回去住是正經!”

安氏仿佛吞了隻蒼蠅般,硬著頭皮應了,暗地裏卻拿不善的眼光斜了霍漪一眼,被春瑛看了個正著,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

老太太又安撫霍漪幾句,便道:“你身邊既然少了一個人使喚,怎的不告訴外祖母一聲?我好找人補上。”隨即指了一個叫暖玉的二等丫頭給她。

霍漪謝過外祖母,重新坐下,雖有範熙如和宜君湊趣,盡力讓氣氛恢複到原本的歡快,但安氏板著臉坐在那裏,眾人怎麽也輕鬆不起來。老太太掃興之極,又覺得困了,便索性讓大家散了,自行回屋睡午覺去。

暖玉跟著霍漪回了小院,春瑛冷眼看著,覺得她倒是個沉靜又知道分寸的人,而且眼神很正,不是那種會耍小心思的,便暗暗鬆了口氣。不過暖玉跟她們並不是太親近,有些端著,當太太安氏的丫頭過來召人,或是問話時,有她在場彈壓,來人也不敢太過分,讓春瑛十兒等人如釋重負。因此,盡管暖玉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眾人也愛跟她說話相處,甚至有人拿她的名字來說笑,說她不該叫暖玉,反而該叫冷玉才是,她聽了,也隻是淡淡的,並不著惱。

太太的刁難貌似告一段落了,但霍漪心中仍有根刺在,青姨娘更是不停地回想是否有任何疏漏之處,可有留下物證或痕跡,菊兒甚至親自到二門上找霍家家丁打聽,東兒回去後都做了些什麽。春瑛和十兒私下說起,也有幾分擔心,萬一叫太太知道了實情,她們兩人也算是幫凶了,可別惹來禍事才好。

又過了幾日,霍家二太太張氏帶著小嗣子上門來了,先是在老太太麵前說了一會兒話,當霍漪帶著菊兒和春瑛趕過去時,張氏隻是笑吟吟地盯著她瞧,看得她有幾分不安:“嬸娘看我做什麽?”張氏又笑了,卻不說話。

老太太暗暗歎息一聲,臉上重新掛上笑容,道:“有人上門向你叔叔提親呢,正是你娘從前提過的顧家,那位顧大人還留著你爹生前的一封信,請你叔叔將你許給他兒子。你叔叔……已是應了。”

霍漪怔住,睜大了眼。春瑛也愣住了。那位二老爺……這就答應了?!